四月清明生,風雨不停歇。
在谷蝶國、蜀魚國和燕齊國三國交界的地方有個三不管的地帶,名叫凌波鎮(zhèn)。三國往來貿易多于此地進行,來往客商絡繹不絕。
孟瑤化名姚瑤四處漂泊一年后在這個邊境小鎮(zhèn)的一家小酒館里找到了她的第二十三份營生,那就是做酒館里的女樂。
幸虧她出身世家大族,曾得大師指點,習得一手好琵琶,才謀得這份營生。
雨天天氣陰沉,藏不住的涼意肆無忌憚地流竄在人間。酒館里的客人寥寥無幾,她認真敬業(yè)地彈奏著琵琶。
雨滴落下的聲音與琵琶聲完美地搭配在一起。
姚瑤隨意地四處打量著酒館里的情況,僅有三桌共五位客人,皆是男性。
坐在大堂中央那桌的三位客人都蓄著絡腮胡子,皮膚黝黑且粗糙,一看就是走南闖北,常年在外風吹日曬的過路商販,被連綿的雨天堵在這里,只能靠喝酒來度過這段日子。
另外兩桌皆是儀表堂堂,風度翩翩的年輕公子。一位坐在靠近樓梯的位置,合眼欣賞樂曲,在她目光掃過時睜開雙眼微笑著點頭示意。另一位坐在窗邊賞著屋外的雨景,偶爾端起桌上的秀氣小杯淺酌一口,似是消遣。
掃視完一圈,她收回視線,繼續(xù)一曲接一曲地彈奏。
坐在窗邊的年輕公子察覺到有視線在自己身上一閃而過后,撇頭看了眼在場的人,猜到是彈琵琶的女樂打量客人,便不甚在意。
外面下著雨,雨滴打在外面的棚子上,聲聲作響。
這連綿的雨已經(jīng)下了好幾天,時大時小,從沒斷過,導致哪都去不了。所有過往客商均被滯留在這里,造成鎮(zhèn)中客棧皆已滿房,他只好住在這小酒館中,點上一壺邊塞獨有的美酒,一邊品嘗一邊聆聽雨落下的聲音來打發(fā)無聊的時光。
清晨時他路過表演的臺子,曾無意間瞟了眼那名女樂,是個年輕貌美的姑娘,只是在這樣的地方各色女樂彈奏的皆是特色的異域小調,想必她也不例外。
他傾聽著雨滴落在不同事物上造成的不同聲音。層層涼意從窗外往里滲,他偶爾喝上一口小酒,渾身便有了一陣暖意,漸漸的有些微醺,不自覺回憶起過去的事。
在王室中并不是人人都好過,像他這種身份低微、不受寵愛的王子,必須低調才能安然存活。
在這個人與鬼怪異獸共生的大陸上,誰家的孩子能醒煉修行是件幸事,父母親朋都要慶賀一番,只有他不但不能張揚還要極力隱藏其事。當初他的母親請求時任修行寮祭主的姚清陽幫忙隱瞞他可醒煉一事并封印了其修行能力,還連累姚祭主因此事受制于人,不得不退位讓賢。
長大后,封印松動,機緣巧合之下,他識得一位受世人敬仰,地位尊崇的老師,開始跟隨他修行。即便如此,他這個王室中最具修行天賦的王子,還是得四處漂泊,隱藏自己。
世界有時就是如此不公。
連綿陰雨天,處處彌漫著清涼,難免惹人感到悲傷。不止窗邊的年輕公子想起傷心事,姚瑤也被凄涼的氛圍感染彈得曲子越發(fā)悲涼,她更是沉浸其中不能自拔。
漸漸的,靠窗的年輕公子感覺自己聽見了熟悉的聲音。
他詫異地望向彈琵琶的女樂。她彈奏的竟然是谷蝶國內一首有名的曲子。
這時他才正式觀察她。彎彎的眉毛,魅惑的眼睛,燦爛的微笑,是張揚的美麗,只是這悲涼的曲調并不符合她的風格。
這首曲子頗為流行,他只當是這名女樂湊巧學過這首,并未太放在心上。
曲子繼續(xù),雨漸大,他在迷迷糊糊間只覺“砰”的一聲,腦子瞬間清醒。那女樂的曲調竟和上了雨落的聲音。
這是首郢都貴族祭祀時的曲子,乃名家所創(chuàng),會演奏者屈指可數(shù),就連聽過這首曲的人都必須是郢都內排得上號的貴族。
前一首曲子在谷蝶國廣為流傳,這名女樂會彈奏尚且有情可原,但這首曲子出現(xiàn)在這一個邊境小酒館的女樂手里著實匪夷所思。
靠窗的年輕公子不得不重新審視這名女樂,盯了好久,終于發(fā)現(xiàn)了她眉宇間的憂愁。原來笑得再明媚也可能是強顏歡笑。
這名女樂引起了他的興趣。當然也引起了其他過路客商的興趣。
雨水跟這片土地是一對怨侶,糾纏不斷,纏綿不清。過路客商滯留在這里,每天清點損失的貨物,一邊望雨興嘆,一邊喝著悶酒。那悲愴的曲調傳到他們耳朵里,澆到他們心上,就是雪上加霜,宛如催命的喪曲。
其中一個肥胖,滿臉往外滲著油脂的油膩商人拎著酒壇子,搖搖晃晃,磕磕絆絆地直沖姚瑤而去,踉蹌著撲倒在她的腳下。
她嚇了一跳,但還是強壯鎮(zhèn)定,若無其事地繼續(xù)彈奏,并且把腳往后縮了縮。誰知正是這個舉動徹底惹怒了油膩商人。
那油膩商人蠕動著爬了起來:“還敢躲?!苯又稚鷵溥^去,“曲子彈得那么喪,不知道大爺正難受,彈個歡快些的嗎?”
靠窗的年輕公子暗自嘆息這位姑娘怕是要遭殃了。
面對一個龐然大物朝她壓過來,姚瑤雖心慌但動作可不慢,她一轉身抱著琵琶離開了座位,靠在背后的屏風上。
那肥頭大耳的客商沒有放棄,她再次躲了過去。
靠窗的年輕公子自嘲地笑了笑,擔心多了,這姑娘練過,有兩下子。
兩次失利,油膩商人惱羞成怒,一把摔碎酒壇子,擼起袖子,露出黝黑的肥肉,分外囂張地道:“我就不信抓不到你?!?p> 透明的液體成攤灑在地上,散出令人心醉的芳香。他外兩個喝得醉乎乎的同伴聽到聲響,以為自己的同伴被欺負了,一前一后地撲過去。
姚瑤抱緊琵琶,渾身繃緊,瞇著眼,計算著這次躲過去的機會有多大。那油膩商人到了跟前撲了過來,她低著頭一轉身,再次躲了過去。
靠窗的年輕公子不自覺提起來的心放下,老神神在在地坐在位置上,眼神卻總控制不住地往那邊瞟,心想那姑娘明明可以收拾掉那人,卻一直在躲,這名女樂一定有問題。
油膩商人氣盛,張牙舞爪地繼續(xù)撲來,嘴中叫囂著:“小美人,別躲呀?!?p> 店內就這么幾個人,店家一直沒人出來,邊境小鎮(zhèn)魚龍混雜,這種小酒館的老板不會為了區(qū)區(qū)一個女樂得罪客人,真出了事,只能她自己承擔。
我要怎么辦?他們是客人,不到萬不得已不能動手,若是只靠躲,還能躲得過去嗎?眼瞅著那油膩的肥手朝她逼近,姚瑤還沒想好該如何應對。
就這么一恍神的功夫,另外兩個人也到了,三個人把她圍了起來,這下更麻煩了。
她躲過了那油膩商人,卻沒躲過另兩個。也不知是誰,只聽“撕拉”一聲。
衣帛布料撕裂的聲音另空氣靜止。
姚瑤瞪大眼睛尋著感覺望去,好巧不巧正是她的右肩。輕薄的衣料被撕碎,露出雪白的肌膚,和萬萬不能叫人看到的蝴蝶紋身。
她頓時大驚失色,絕望地閉上雙眼,終于下了決定:沒辦法只能動手了。
與此同時,靠窗的年輕公子也愣住。怎么會?怎么可能?他激動地站起來,頭腦一熱,沖了過去。
當姚瑤眸子刷地睜開時,搭在她肩上的肥手已經(jīng)不見了,周圍那三個男人也都被打倒到在地,明顯是有人在她之前出手,救下了她。
緊接著一位文質彬彬的年輕公子出現(xiàn)在她眼前,她認出是那位坐在窗邊賞雨的公子,這有些出乎她的意料,沒想到這位看上去只一心賞雨對她所談曲子毫無興趣的公子竟會出手幫自己。
靠窗的年輕公子褪下自己外面的披風給姚瑤披上裹緊。
姚瑤抓緊披風的邊,這一刻很溫暖。
在這種邊境荒涼的地方還能碰到相似的人實屬不易,靠窗的年輕公子沖姚瑤笑了笑。
他望向被自己沖動之下打倒的三人,此刻都躺在地上,疼得嗷嗷叫,明顯傷得不清。他沖著地上的三人喊怒聲訓斥道:“還不快滾?!?p> 地上的三人頓時酒醒了不少,捂著各自的傷口憤然地起身離去。
這時他才放心的回過頭,聲音輕柔地安慰道:“沒事了?!?p> 姚瑤埋著頭道了聲“謝謝”,她有點兒害羞不敢看那位靠窗的年輕公子的眼睛,但也不好一直不抬頭,便扭頭朝門口的方向望去。
靠窗的年輕公子也順著姚瑤的目光看過去,一瞬間,眼前的景象震驚了兩人。
那落荒而逃的三人橫尸于大堂中,嘴角往外流著血,眼睛瞪得都要掉出來,明顯全都死了。他們沖著門外的方向,距離門口僅有一步之遙。
風雨總喜歡膩在一起,門外的風漸漸小了,雨也不再急促,雨滴像珠子一樣串串下來,成卷珠簾。
那三具尸體跟前站著一個人,背對著姚瑤和靠窗的年輕公子,身姿挺拔。
姚瑤和靠窗的年輕公子,都認出這是那位賞曲的客人。
賞曲的客人回過頭看向他們:“在這個地方,斬草不除根,就是給自己留后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