椒嗣2

　　九天之上的圣女，那該是多么圣潔的存在，是牧云曦無論費盡怎樣的心思去爭取，都無法企及的位置。她不由從內心深處產生一種揮之不去的差距感。

　　牧云曦知道自己就算現(xiàn)在在這陰詭世界里如何呼風喚雨，表面上有多少傀儡奴都對她畢恭畢敬，根源里也不過是因為依仗著主神東澤罌對她的喜愛。

　　而這樣一個出塵絕艷的男子，又為何會輕易喜歡自己呢，牧云曦覺得自己何德何能。手里攥著的手帕被她揉搓的褶皺四起，她的自信開始裂開一個狹小的縫隙。

　　椒嗣眼中蒙著些許醉意，他望著杯盞中空無一物的杯底，把夜光杯無情的丟在地上，精美的器皿與地面撞擊，發(fā)出清脆的一聲，不用看也知道定是被摔的粉碎。

　　而那價值連城的寶貝只在這一舉一動之后便轉瞬變得一文不值。

　　而那罪魁禍首還意猶未盡，重新取過牧云曦并未動用的那杯桂花釀，貪婪的品嘗起來。

　　與之前截然相反，椒嗣不再未嘗到其中滋味就把酒水報復般的一飲而盡，這時他似乎才想到要仔細嘗嘗酒中的醇香。

　　不知又過了多久，幾人無言，只有他面色帶著潮紅，儼然酒水已散入他的血液，醉了他的心神。

　　“可惜啊，美人和美酒佳肴一樣，都是短暫存在一下，最后還不是被人吃干抹凈后，就扔了。”

　　他該是意有所指，嘴角還殘存著笑意，讓人疑惑他是真醉，還只是佯裝。

　　不過這都不重要了，椒嗣此行的目的已經達到大半，他就是想看看東澤罌在他這樣的言辭挑釁之后，是否還面色如常。他想看看這人到底有沒有生出對那女人的真心，東澤罌是否真的就不為所動。

　　就算那女人已經死了幾千年，椒嗣依舊迫切期待著東澤罌會給出怎樣的答案。

　　但是現(xiàn)實要讓他失望了。東澤罌不但沒生出點什么別樣情愫，還對他淡淡道，“上仙醉了，現(xiàn)在還有什么九天圣女，她不過是個妖女，活著也只能禍害人間。好在她已經死了?！?p>　　東澤罌閉口不談他與夢姬之間發(fā)生過的事，就像如果不是上仙先提起，他都快忘記還有這么個人存在過。

　　接著，東澤罌從懷里取出一個藥瓶，倒出其中一顆，又緊緊擰好瓶蓋揣回懷里。隨后把藥丸遞到椒嗣面前。

　　“上仙，這是上好的解酒丸，吃了能解頭疼。您沒吃菜肴就飲酒，對仙體有礙，不利修行。”東澤罌微微一笑，在師伯椒嗣面前顯得純良無害，他倒是體貼入微，什么都想好了。

　　但椒嗣卻是不領情，對東澤罌遞過來藥丸顯得不屑一顧。黑袍中的手便僵在空中，好在牧云曦倒是很有眼色。

　　她接過那顆藥丸，呈在盤中，“上仙大人，您在天上久了定然瞧不上陰詭地獄里的物什。不過這藥丸可是主神的寶貝，他平日里都是在特殊情況下才會服用，并不只有解酒的功效，還能強身健體呢?！?p>　　椒嗣看這人類女子一番熱情，知道她是想借機討好東澤罌。本來他想直接拒絕，恍然間椒嗣卻盯著她突然愣了神。

　　“上仙…”片刻后在牧云曦的提醒下，他才緩過神來。

　　“好，既然你都這么說了，我也得給你個面子呀?！彪m然椒嗣依舊沒給東澤罌好臉色，但終究是吃了牧云曦遞給他的那顆藥丸。

　　小小的白色藥丸在手里很輕，似乎一碾就碎了。他吞咽了進去，卻還是就著酒水。

　　吃了東澤罌的解酒藥，椒嗣臉色上的潮紅褪去了些，神色也不再無所顧忌。因為他知道，他這次是帶著上神的任務來的。

　　“你這藥效果果然不錯，果然是得了無道的真?zhèn)?。”無道是椒嗣的師哥，也是東澤罌還在天上時的師傅，玄德上神最會制藥又同時擅長降伏妖魔的徒弟?？上o道早年間斬妖除魔，不幸被魔物重傷，而當時周圍又無人幫助，便死在凡間，說來也千年有余。

　　按照椒嗣這樣高傲的性格，能夸贊一下東澤罌都實屬難得。他只是無法不端著這個架子，就算東澤罌現(xiàn)在已不是當年那般，曾是個小弟子，被他呼來喝去。

　　東澤罌了解他的脾氣，也看出他不想再提起些陳年舊事，看來椒嗣上仙總算是想到此行是為何而來的了。

　　“小娘子，你主神大人給的藥丸著實太苦，比不得桂花釀的甘甜。桂花釀已經喝完了不過過了這許久我還滿口苦澀，能討點水喝嗎？”上仙對牧云曦如此客氣，倒是讓她有些受寵若驚。

　　“當然，是我考慮不周，我這就給您去取些水來?！蹦猎脐貏傄鹕?，手又被對方拉住。

　　“一般的淡水沒味道的我可不喜歡喝，美人兒，給我在煮時加點桂花，我才高興?！备惺艿脚硬粩嗌s的手臂，椒嗣似才注意到不妥，便輕輕松開拉著對方的手，牧云曦這才掙脫開來起身離座。

　　“小娘子早點回來，可別讓我等久了。”椒嗣又朝羞澀離去的女子補充道。

　　聞言牧云曦走到半途回過頭來，沖椒嗣點了點頭，眼神卻偷偷瞥著椒嗣對面那人的背影，不自在的離開了。

　　聽聞腳步聲徹底消失在了暗殿，伴隨著上仙椒嗣一并的回頭，東澤罌才徐徐開口，“上仙有什么事現(xiàn)在可以說了吧?！?p>　　聞言蔥白的手指停住敲擊折扇的動作。對面那人眼神清冷，“你可知今日來的本不該是我。”

　　“是上神和她讓你來的？”東澤罌把面前的酒杯續(xù)上。

　　椒嗣將袖口淡白的流蘇輕輕挽起，從中取出一只飛鶴，往空中一丟，變呈現(xiàn)出一副如夢似幻的景象。

　　金粉堆砌出一個身材高大的神仙樣貌，長發(fā)飄飄，金冠束起一頭烏黑茂密的長發(fā)，身軀凜凜，肅然若寒星，讓人不由起敬。

　　正是上神玄德。長久未見，他已經從昔日白發(fā)三千丈，須發(fā)皆白的老者形象，變成了如今中年人的模樣。

　　還要多虧了東澤罌每段時間為他上供的上好水靈芝玄德上神才修煉的如此年輕，縱然已經是天上人仙里的老壽星，卻絲毫沒留下歲月帶給他的滄桑之感。

　　見師祖面，二人皆跪拜其下，雖然他們都知道實際上這只是個早早結好的虛像，不過這是定好面見師祖時的規(guī)矩，飛鶴即為人間圣旨一般的作用。

　　“師祖在上，受徒兒，徒孫一拜?！?p>　　“虛，今師祖囑托你師伯來取靈芝，按以往規(guī)定的數(shù)量交給椒嗣。”

　　聞言，東澤罌答，“是。”

　　椒嗣便自行到血池一旁已歸置好的靈芝那里，將靈芝悉數(shù)卷入帶來的折扇中，折扇一開一合，血池旁的靈芝盡入其中。

　　雖然只是個形式，但如果不面見到師祖，沒有任何人能隨意帶走陰詭地獄里的水靈芝。不過水靈芝數(shù)量多少，也只有魑魅知道，如果讓他們知道魑魅之前像拔蘿卜一樣把靈芝給了牧云曦等人，不知道他們又作何感想。

　　收好靈芝，椒嗣把折扇別在腰際。

　　“那我就先走了?！?p>　　不過在椒嗣準備一揮衣袖離開之前，他又看了眼沒有任何舉動的東澤罌，“真不知道她們到底看上你什么，就是在這濁氣茂盛之地的你，還如此記掛?！?p>　　“拿著?！苯匪脕G給東澤罌一個鴿子蛋大小的鑰匙，就化作一陣煙氣，消失在空中。

　　牧云曦提著沏茶的溫杯回到暗殿，卻不見上仙椒嗣的身影。

　　她問道，“主上，上仙去哪兒了？他怎么不在。”

　　“他有事先走了。”東澤罌沒有多話。

　　“這…我剛沏好的茶?！睎|澤罌瞥了眼散發(fā)濃郁香氣的桂花茶，皺了下眉頭。

　　“倒了?！彼蝗葜靡桑嗍侨棠驮S久。東澤罌最不喜的，就是桂花茶，還有桂花釀?？傊匪孟矚g的那些，他都不愿意沾染。

　　不過這次椒嗣是被上神派來取靈芝的，他也無法避免的要與之碰面。如若不是怕椒嗣抓了什么把柄，而后回去說什么不該說的，讓上神懷疑他，就不妙了。

　　畢竟，當初是他執(zhí)著要求就在陰詭地獄。當其他神仙都對九天之上的仙位府邸爭個不休的時候，他卻看上了陰詭地獄這個遠離天界的極寒之地，與九重天遙遙相對的地獄。

　　上神雖然驚訝，但在他的要求和白靜的幫助下，勉強同意了他。問他為何要選此地，東澤罌卻只道，這里可以讓他靜修。

　　沒人會問起他的去向，就像沒人記起當年九天圣女夢姬也是從九重天之上落下，到了一個同樣遙遠的地方。

　　只是上次東澤罌回天復命時，椒嗣上仙在私下卻突然對他提起了一個天庭上諱莫如深的名字，夢姬。

　　牧云曦不懂為什么東澤罌會突然喜怒無常，明明不喜歡，卻還是按照椒嗣的喜好準備原本他自己不喜歡的桂花釀，現(xiàn)在又要把好好的桂花茶倒了。

　　應是上仙對他不好的緣故，可為什么他們關系如此奇怪。在椒嗣離開后，牧云曦忍不住問了句，“主上，您和椒嗣上仙認識很久了吧?！?p>　　“怎么，你對他很好奇?！睎|澤罌隨口一問。

　　“不不不…不好奇。只是上仙真是有些過分，怎么能對您如此呢?！闭f不好奇是假的，牧云曦憑直覺發(fā)現(xiàn)二人關系不一般，從之前的那些談話里她也聽出些端倪來。

　　東澤罌突然回想起以前。那個時候，他和椒嗣關系還不是如此。

　　很久以前，不知椒嗣從靈山上何處見到一個仙女便愛上了，但是按照夢姬娘娘訂的天規(guī)戒律，神仙是不能相戀的。

　　不過夢姬和他們這些原本有七情六欲的人仙是不一樣的，為此椒嗣頗覺這女人無情。

　　但是對美人的思念還是超脫了他對天規(guī)的束縛，他終于忍不住了，天天在靈山上等待仙女，只希望能再見她一面。聽聞椒嗣還想給仙女送上他用人間只有帝王家后妃才用的上好和田羊脂白玉鍛造的玉簪。

　　不過自從此前一別，就是天上數(shù)月，人間幾百年。

　　最后，他終于見著了仙女，不過等他見到仙女時，她蒙著面，身姿窈窕，不過當時還不愛和其他仙人打交道椒嗣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她，因為她腰間掛著之前他見過的紫金佩玉。

　　天上神仙眾多，各自修煉，往來不多，椒嗣也只是喜好在星宿漫游，才終得見到仙女。

　　據后來多年之后，有次椒嗣和仙友們喝了個酩酊大醉，才吐露出他最初是在靈山瑤池看見了沐浴的仙女，他本正人君子，打算離開，卻好奇仙女樣貌，于是一睹芳容后就癡了。

　　至今若不是椒嗣位居上仙之位，又是玄德道人的弟子。故而其他仙人知道實情也只敢私下說說，也不敢斷言他吹牛，因為他們也好奇，到底是哪家仙子引得椒嗣如此執(zhí)著。

　　當然這些只是后話，因為天上是不允許有七情六欲的。椒嗣上仙的事最終被夢姬娘娘得知，他本人也被押去見了夢姬娘娘，所幸據說在他師父玄德道人的力保下被放過，后來被送去了凡間三生三世嘗遍人世七情六欲以及苦楚才可歸位。

　　不過后來聽說，他回來之后，性情大變，不再喜歡在九天星宿傲游，飲酒也是從那時開始愛上的，好在那時妖女夢姬已不再掌權。

　　聽聞他之所以愛喝桂花釀的酒，便是由此時開始的。

　　自從他的師傅玄德上位后，也許是可憐他這最疼愛的徒弟，便允許了仙人們嫁娶。

　　只是再沒見過椒嗣上仙提起那仙女，也沒人能知道這花容月貌的仙女是誰，有人就猜測是夢姬身邊的侍奉仙子。因為只有夢姬及其身邊侍奉仙女才蒙面秘不示人，除非自己取下面紗。

　　不過，在那日夜宴之后。椒嗣歸位知道夢姬已死，機緣巧合之下又碰巧發(fā)現(xiàn)東澤罌腰間掛著的紫金佩玉后，便對他處處冷言冷語了。

　　東澤罌輕柔的撫過牧云曦的額頭，“上仙既然是上仙，有點架子也是正常不過的?！?p>　　突然，他像想起什么。對假山石后的某處說道，“你還要在那里躲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