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禧宴是皇帝為慶賀四海承平,天下富足而置辦的盛大宴席。恰逢北狄國使節(jié)團來晉,趁此也可展現(xiàn)我大晉威嚴(yán)。這次宴會的規(guī)格可謂是空前絕后,京中正五品以上的官員都要參加,還可隨行家屬。
“聽說皇兄把此次千禧宴讓郭丞相置辦了,不知進(jìn)展的如何了?”
“公主,這兩年皇帝大興土木,在各處修建行宮近二十所,國庫早已入不敷出,現(xiàn)下又要操辦宮宴,丞相要求外省三品以上大員都要進(jìn)獻(xiàn)賀禮,在京各部長要捐出俸祿,淮南淮北的鹽商要捐出四百萬兩?,F(xiàn)下各個官員叫苦不迭?!庇耋险f道。
楚世浠似乎想起了什么,說到:“這么層層攤派,其實都是加倍落在了老百姓身上。那些官員能受幾個委屈?!?p> 在并州這三年,她見多了無家可歸生生餓死的人,黎民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如今皇帝醉心享樂,奢侈糜爛,完全不顧百姓生死。吃這一次宴要花上全國近十年的財政收入,這皇帝當(dāng)?shù)脑桨l(fā)越?jīng)]臉沒皮了,還美其名曰為了慶賀天下富足,其實就是皇帝和丞相聯(lián)合起來抽百姓的筋,喝百姓的血。
現(xiàn)如今皇帝只管享樂,丞相大權(quán)在握,但郭尚瑋那廝,仗著自己丞相一職,在商侵吞賄賂,索要,放債,開店,剝削工商;在朝拉幫結(jié)派,培植親信,掌握了朝野過半勢力。民間早已流傳出‘二皇帝’的稱號,可偏偏他那皇兄還對那廝寵愛有加,太子年幼,只能眼睜睜的看著所謂的丞相在民間稱帝。
而唯一能與之抗衡的御史大夫謝中儒,老頭子剛正不阿,看不過丞相囂張態(tài)勢,屢屢上書皇帝,皇帝屢屢視而不見。久而久之,皇帝也不勝其煩,不愿聽他啰嗦。倒是御史大夫的學(xué)生言時淵,皇帝頗為賞識。大晉明面上的兩股勢力,兩足鼎立,暗地里卻不知有多少人覬覦,多少人藏在黑暗里密謀這盛京。
正卯,明霞初現(xiàn),朝暝冉冉東升。
長公主府,楚世浠端坐不動,任著玉笙打扮自己:對襟與領(lǐng)用牡丹與鳳羽繡花,伴著金線發(fā)出光亮,金線收繡邊,與衣身金線鑲嵌刺繡相輝映,雙肩暗紅色繡花與黑色底衣相和,襯出一種油然而生的華貴感。云髻高高的盤起,左髻簪了一只珍珠流蘇花簪,一只鳳蝶鎏金銀簪,右髻插了兩只只珍珠流蘇簪,兩只鑲寶石金簪。額上印了一朵大紅色的鳶尾花鈿,櫻桃小嘴渲染著正紅色的胭脂,白皙的耳垂戴著金鑲紫瑛墜耳墜,精心描繪的遠(yuǎn)山眉斜飛入鬢,淺紅色的胭脂細(xì)細(xì)抹在眼角眉梢,妖艷誘人。
玉笙不禁看呆了,楚世浠看著玉笙的眼神,不禁調(diào)侃問道:“怎么樣,有沒有感受到你家公主的魅力?”
玉笙心知楚世浠的故意調(diào)侃,回嘴:“有錢真好!”天地良心,楚世浠這些年大部分用度都用來養(yǎng)那些線人,所剩下的都是為了維持作為長公主最后的體面。玉笙這丫頭,就知道在她傷口上撒鹽。
楚世浠到達(dá)宮里已是正午,一路上廊腰縵回,檐牙高啄,富麗堂皇,奢華驕淫。
遠(yuǎn)遠(yuǎn)看見一小姑娘,面如凝脂,眼如點膝,經(jīng)珠不動凝兩眉,鉛華銷盡見天真。正是當(dāng)今圣上最寵愛的六公主,皇后唯一的女兒,佑宛。
婉轉(zhuǎn)清脆的聲音看見楚世浠便飛奔過來“皇姑母,你終于來了,宛兒等你好久了”。這位飛奔過來的小公主纏著她的胳膊,軟軟道:“皇姑母,這些年你不在,宛兒可想你了呢!”
楚世浠摸了摸佑宛的頭:“都這么大了還偏愛撒嬌,丟不丟人”佑宛雖是公主,但卻沒有后宮女子的心機城府。還在皇宮時,楚世浠倒也愿意帶著這個黏人鬼,逗一逗就哭得鼻涕稀里嘩啦,轉(zhuǎn)眼之間,那個愛哭鬼都及笄了。
楚世浠拜見皇后,與各位娘娘閑談寒暄過后。到了申時,皇上在前朝與百官舉行完儀式后,宴會開始。
妃嬪媵嬙,王子皇孫,皆緩緩?fù)珮O殿走去,恭逢其會。
佑宛跟在楚世浠旁邊,一路上對楚世浠津津樂道的說著自己在宮里的生活。面對這個性子單純,一臉陽光的小公主,聽著她娓娓動聽的聲音,楚世浠心情竟然難得的有些舒暢。
小公主一邊開心說起父皇讓她和太子哥哥一起學(xué)習(xí),一邊又說自己的老師很嚴(yán)格,楚世浠左耳進(jìn)右耳出,聽著身邊嘰嘰喳喳,楚世浠心情好容易樂以忘憂之時,聽到耳邊“皇姑母當(dāng)初的老師也是少師大人,少師大人那個時候是怎么樣的呀?也很嚴(yán)厲嗎?你們關(guān)系好嗎”
這一連串問題給楚世浠問懵了,總不能說她之前不要臉的追過這位不茍言笑的少師大人,還一不小心把他睡了吧,造孽啊造孽。楚世浠只得轉(zhuǎn)移話題問:“少師他對你很嚴(yán)厲嗎”
佑宛狠狠的點點頭:委屈的說:“少師大人特別嚴(yán)厲,要是課業(yè)沒做,還要罰抄,每次我做錯了事情他就會笑著罰我,不過少師笑起來倒是很好看?!卑?,又一個被臉欺騙的少女,楚世浠心想。
轉(zhuǎn)眼就到了太極殿,只見太極殿檐下,陳設(shè)著中和韶樂;寧壽門內(nèi),陳設(shè)著丹陛大樂。殿內(nèi),陳設(shè)北狄國使節(jié)團,王公、一二品大臣席位;殿廊下,其他官員及家屬的席位在殿外階下。
楚世浠做到了自己的位子上,向下看去目光快速鎖定在了穿著黑色朝服的少師大人,微微正色,端坐在太子左側(cè)。楚世浠看著那位少師大人,面如冠玉,唇若涂脂,腰桿挺立,坐在那里似乎就比別人多了幾分飄逸,清冷的眉眼要比記憶中更加鋒利,顯得更加豐神俊朗,氣宇軒昂。
楚世浠心中一緊,心臟驟停。去他媽的一別兩寬,各生歡喜。原來愛過的人就是再見也還是會心動。
正值申時,皇帝蒞臨與宴,眾人列班行禮,宴始。座中聚者高之士,席上飲者瓊之漿。
楚世浠側(cè)目打量對面的烏塞公主,這烏塞公主跟她所想略有出入,穿著比她還高調(diào)夸張,整張臉就寫著三個大字:我很牛。楚世浠不禁失笑。
然而楚世浠的笑卻在眼神經(jīng)過烏塞身后一男人時微微凝固。那男人相貌平平,身材臃腫,不說一言一語,只是靜靜坐著,呼吸斂于殿光糜色中,顯得沉穩(wěn)非常。楚世浠問道:“那人是誰?”下巴朝著烏塞公主身后努了努。
玉笙答道:“那是北狄國使節(jié)團的特使大人,北狄國大司馬,孫閔?!背冷恍乃汲亮顺?,沒再回話。
杯影交錯,兩國來使互商國要,正當(dāng)提到中原女子容貌昳麗時,烏塞公主突然笑著看向楚世浠,“從長公主身上就能看出一二”。
楚世浠微微一笑“哪里,不及烏塞公主英姿颯爽,天生麗質(zhì)”。
烏塞聽到,倒也不掩飾自己的得意,嘴角一勾,笑著問,“都聽說中原女子能歌善舞,不知公主殿下能否讓我領(lǐng)教一二?”
這話說出來眾人面露尷尬,先不說這烏塞公主一言不合就讓她跳舞,在這規(guī)模龐大的宴會上,她一個大國長公主,面對著一國官員和外國使臣,怎能與舞姬一樣,豈不有損大國顏面。
楚世浠也不惱,不急不慢的仰杯飲酒,嘴唇一彎,緩緩道:“烏塞公主不知,我中原女子只為心上人而舞”。
烏塞公主還沒來得及有反應(yīng),突然聽到有人酒壺落地,嘭呲一聲,十分響亮,滿坐寂然。
只見那位少師大人面色一怔,不露情緒的解釋到:“手滑”。
楚世浠看向階下,四目相對,也愣了愣,看見言時淵盯著自己,默然一瞬。又轉(zhuǎn)過頭,面色微紅。
言時淵盯著那身影,似乎想起到那夜,楚世浠也是穿著一襲紅衣,面目皎皎,笑嫣嫣的看向他,軟軟叫著他的名字:“時淵,我跳舞給你看啊”。言時淵內(nèi)心突覺一陣滾燙。
楚世浠又和烏塞公主掰扯了好一會兒,那公主見說不過她,尷尬不已,便自己飲酒去了。
楚世浠看著階下那面色如玉的男子,問道身邊的佑宛,少師大人的近況。楚世浠歸京雖然有很長時間,可是卻從不敢打聽關(guān)于言時淵的事情。直到今天一見面,她忍不住想知道言時淵這三年的過往。
“少師大人可曾婚配?”楚世浠問到了自己最想問的問題。
“沒有啊”佑宛隨口答到。
“那……”楚世浠話還沒說完。
“也沒聽說少師有什么心上人,少師大人在京都出了名的清心寡欲,不近女色”佑宛邊吃邊嘟囔著。好極了,還學(xué)會搶答了,楚世浠欣慰到。
“少師大人雖說嚴(yán)厲,但是很多時候還會開玩笑,教課也很有趣,比那些慣會用典故的老頭生動多了,而且他生活作風(fēng)端正,長的又好看……”
佑宛這樣把言時淵夸了一頓后。楚世浠摸了摸她的臉,“你喜歡他吧?”
佑宛臉色突然變得潮紅,少女像是被戳破了心事而一陣心虛。她小聲問楚世浠“很明顯嗎?”
楚世浠認(rèn)真說道,“很明顯”,佑宛看向言時淵的眼神,像極了三年前自己看向言時淵的眼神。
佑宛臉又漲紅了幾絲,鼓起勇氣問楚世浠“我去求父皇賜婚,父皇會答應(yīng)嗎?”
楚世浠思考了片刻,答道:“會!”
佑宛眼睛亮了幾分,“真的?皇姑母你莫要安慰我?!?p> 楚世浠解釋:“現(xiàn)今丞相勢力愈發(fā)龐大,而你的少師大人正是御史大夫謝中儒的唯一學(xué)生,皇兄讓他娶了你,是壓制丞相勢力日趨龐大的時候最好方法。況且言少師性格正直,長相也是俊朗,你若是心悅他,你父皇自會答應(yīng)。”
楚世浠說完,也不管身旁佑宛公主的欣喜,她一天的好心情消失殆盡。原來還一直有空想,這三年他始終是未曾娶妻,但佑宛不論是身份還是性格,與他定當(dāng)是絕配。
且不說佑宛有意無意,這確實現(xiàn)今唯一能掣肘相國世家的最好辦法。怕是把佑宛送去和太子一同讀書,也是為了給日后賜婚做打算。況且佑宛的性子,不論是誰,見了也應(yīng)是歡喜的緊,有誰不喜歡身份高貴長相秀美,且心思單純,熾熱的像個小太陽一般的人呢。
楚世浠多喝了幾杯,滿眼皆醉,看著身旁的佑宛,羨慕她身上的朝氣,那是她身上從來沒有過的,那股朝氣能帶給身邊的人溫暖,熾熱。不像她,能給身邊人帶來的從來只有陰鷙,晦暗。從來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