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他的廣告

　　隔日一早，爺爺便讓許卓琳帶許安去墓園祭拜奶奶。兩個人去的路上很安靜，回來得也很安靜。

　　到家之后，許安向正在廚房做飯的爺爺說道：“爺爺，我現(xiàn)在要回學(xué)校了。”

　　“不吃完飯再走嗎？很快就好了?！睜敔斖炝舻?。

　　“不了，學(xué)校還有事?！?p>　　爺爺不得不點(diǎn)點(diǎn)頭：“有事忙完了再過來，免得這么奔波，累人?！?p>　　許安給了一個淡淡的笑容。

　　“卓琳！你送送許安?！睜敔敵S卓琳說道。

　　“今天有事的話，昨晚就可以不用過來?！痹S卓琳也像爺爺一樣說道，“早一天晚一天都是一樣的。”

　　許安沒有回答，兩個人靜靜地走到汽車站。

　　許卓琳扯出一個笑容，交待道：“回去好好休息?！?p>　　許安看著許卓琳勉強(qiáng)的笑容，他想給她一個擁抱，像昨天晚上一樣，讓她不要將自己包裹成沒事的樣子，讓她可以在他懷里肆意地發(fā)泄情緒，他望著她，沒有上前，沒有昨晚的勇氣。

　　“卓琳?！睜敔斢杂种?，見許卓琳等著他說話，他清了清嗓子，開口問道，“你覺得許安怎么樣？”

　　許卓琳一臉茫然地聽著這個問題，不知道作何回答。

　　“你奶奶和我都覺得這孩子是上天賜給我們的珍貴的緣分。”爺爺自顧自地說起來，眼睛卻不再望向許卓琳，他回憶道，“你知道許安現(xiàn)在是M大的學(xué)生，他現(xiàn)在大四了。三四年前，他剛來M市上學(xué)的時候，不是M市人，說是上錯車稀里糊涂地到了我們村，迷路了，不知道怎么走的走到我們家來問路?！?p>　　說到這，爺爺笑了：“你看，我們家又沒在大馬路上，又不是路口第一家，許安偏偏問到咱們家來了。到現(xiàn)在想起來，還是覺得很神奇。老太婆覺得是老天爺可憐我們，就把他帶到我們身邊了?！?p>　　爺爺停下來喝了一口水，瞥一眼許卓琳，見她在好生聽著，繼續(xù)說道：“我們在村里哪像市里到處是陌生人，都是抬頭不見低頭見的熟人。見著這么一個初來乍到的陌生的年輕人，讓我忍不住想起你，你只身一個人去到國外，會不會也迷路。我看你奶奶的眼神，就知道她也想到你了，我便想請他到屋里坐一坐。得知這孩子也姓許的時候，老太婆這張千年撲克臉都笑得滿臉皺紋都堆到一塊了。我們和這孩子挺合得來的，他走的時候，我都還在猶豫，老太婆直接讓人家下次再來，也不怕嚇著孩子?！?p>　　說起奶奶，爺爺無奈地?fù)u了搖頭：“你奶奶成日跟個定時炸彈似的。好在許安答應(yīng)了，其實我們一開始也沒抱多大希望，以為他只是客氣。不過這孩子之后真的再過來了，一個周末或者隔一個周。來得次數(shù)多了，老太婆就給他收拾出你旁邊的那間空房，不忙的時候，讓他直接歇一晚再回學(xué)校。老太婆對許安這孩子上心得很，每次他要過來就提前買好菜，整天想著做點(diǎn)啥吃的好讓他帶到學(xué)校去。我說這些，你不要怪罪你奶奶，這么照顧一個外人。老太婆心里是想著你在做這些事情的，她心里愧疚，做這件事情能讓她得到一些安慰，希望你也能在異國他鄉(xiāng)碰到這么個人家。”

　　許卓琳埋下頭去，扒了一口飯。

　　爺爺看到許卓琳的眼皮在微微顫動，立馬換了話題：“我問你覺得許安怎么樣，是因為前段時間我和老太婆一直在考慮一件事情。”

　　許卓琳揉搓了一下眼睛，而后抬頭望著爺爺，等他繼續(xù)開口。

　　“我們之前跟許安聊過，知道他是孤兒。他爸爸是工地的工人，在他小的時候工地出意外過世了，從他爸爸出事以后，他的媽媽就沒有再回來過?！睜敔斦f道，言語中不失惋惜，“養(yǎng)育他的奶奶也說是高中的時候去世了?！睜敔斦f著，留意許卓琳的表情，語氣變得小心翼翼起來：“他沒有家人，我們家里人也少，你還沒回來之前，老太婆和我有個想法。”爺爺停頓下來，在許卓琳的注視下遲疑地就將這個想法說出口：“如果可以的話，我們想認(rèn)他做自家人，讓他把戶口遷過來?！?p>　　許卓琳的表情似乎變得有些凝重。

　　“你現(xiàn)在回來了，這件事情當(dāng)然要由你做決定?！睜敔敻目谡f道，解釋起來：“老太婆也是見許安這個身世一時心軟才起的這份心思。這幾年與這孩子相處下來也有感情了，我們家人口單薄，許安是個好孩子，幫我們做許多事情，臟的累的重的，他都沒有怨言。他對我們有恩，我們不想干受著，如果能成為一家人當(dāng)然是再好不過。這樣別人問起來的時候，也可以名正言順地說是自家人，不至于總是搪塞說是遠(yuǎn)房親戚。老太婆和我不是想讓他代替你的位置，也考慮過你回來之后會不會不樂意。不過我們年紀(jì)大了，你們差不了多少歲，我們想著讓許安遷進(jìn)來。之后就算我們都走了，你也還能有親人幫襯，不至于讓你一個人孤零零的，我們不放心?！?p>　　屋內(nèi)陷入一片靜寂，爺爺心里焦地等著許卓琳的答案，卻不敢表露出來。

　　“問過他了嗎？”許卓琳最終問道。

　　“還沒有?！?p>　　“問問他吧?！痹S卓琳微笑著說道。

　　“你同意這件事情？”爺爺意外地說道，他不過抱著試一試的態(tài)度，做好打持久戰(zhàn)的準(zhǔn)備，沒想到許卓琳會這么快答應(yīng)。

　　許卓琳點(diǎn)了點(diǎn)頭，帶笑說道：“這是您和奶奶希望的?！?p>　　許卓琳沒有反對的理由，爺爺奶奶能夠產(chǎn)生這個想法，說明他們對許安的認(rèn)可。奶奶住院時候盡心盡力的許安也被許卓琳實實在在看在眼里。她離開這么多年，許安很好地填補(bǔ)了爺爺奶奶家人的空缺。她知道許安在他們心里的位置，知道爺爺?shù)难酝庵?，他想給許安這些年來的幫助一些實質(zhì)性的感謝。許卓琳是很開心見到這個結(jié)果的，許安值得。

　　爺孫倆達(dá)到共識后，便專心等待著許安這位主人公的到來。爺爺有點(diǎn)忐忑，一方面，他不知道許安會不會跟他一樣抱有相同的看法，另一方面，他去向馬村長咨詢相關(guān)方面的信息，他們既非血緣關(guān)系，許安又已經(jīng)超過14歲不再滿意收養(yǎng)關(guān)系的條件，戶口遷入處理起來會比較麻煩。盡管如此，爺爺還是期待的，只要許安愿意，麻煩一點(diǎn)也沒什么的。

　　許安在工作日就過來了，讓爺爺頗為驚喜。

　　沒等爺爺問，許安就解釋道：“今天下午沒課，也沒別的事情。”他的眼神不自覺地落在許卓琳身上。

　　“快到屋里坐?！睜敔敿拥卣f。

　　一落座，爺爺和許卓琳都默契地看著許安，讓他好不自在。許卓琳去給他倒了一杯水，洗了水果過來。許安想要開口說些什么，打破這個安靜到尷尬的局面，爺爺只沖著他笑，有點(diǎn)傻傻的感覺。

　　最終，爺爺開口了：“許安啊，我想跟你商量一件事情?！睜敔攲⑹虑橛峙c許安說了一遍：“手續(xù)雖然麻煩了點(diǎn)，只要你愿意，我們都可以解決。你怎么想？”

　　許安看向許卓琳，她似乎以為自己在征求她的意見，微微地向他點(diǎn)頭。見她猶如搗蒜的模樣，他的嘴角忍不住上揚(yáng)，然后搖了頭。

　　“不著急，再想想?！彪m然難以掩飾失落，爺爺故作輕松地說道。

　　氛圍的驟降讓許安覺得他好像做錯了一件事情，他不知道該怎么說明理由。他看了眼許卓琳，她向他擺了一個沒事的笑臉。他轉(zhuǎn)頭望著爺爺，爺爺明顯有被打擊到。許安只能輕聲地說聲“對不起”。

　　“沒有沒有，是我一整天沒事做想著想那的，想到什么說什么，你不要往心里去?！睜敔斶B忙說道，怕給許安心理壓力，嘴上重復(fù)著：“沒事的?！?p>　　許卓琳在這時打開了電視，趙念宏的臉出現(xiàn)在畫面中，女明星極其羞澀地走上來遞給他一個雪糕，是一支雪糕的廣告。許卓琳知道這位女明星，正是與趙念宏傳戀愛緋聞的那位，是趙念宏同公司的藝人唐璐，他們自從在去年年末公司的宣傳片里共同出演情景劇后，迅速吸引了一批CP飯，“紅糖夫婦”的專屬話題立馬建立起來并在短短時間內(nèi)發(fā)展成超級話題。今年他們合體的活動很多，廣告代言、綜藝節(jié)目、雜志拍攝等等，CP飯們都相信磕到真的了?？v然趙念宏的粉絲心有不甘也無法否認(rèn)趙念宏與唐璐的合作過多了，比其他女明星多得多，她們做好了趙念宏是在給她們打預(yù)防針的準(zhǔn)備，紛紛表明官宣就祝福。

　　“林曉龍同志！”爺爺有些夸張地喊道，一半是真開心，一半是為了緩解目前的窘迫，他起了身：“前兩天剛好買了他這個雪糕，我去拿來?！?p>　　聽到爺爺脫口而出的名字后，許卓琳回過神來，嘴里小聲糾正著：“爺爺，林曉龍的真名叫趙念宏，他本人的名字是趙念宏?！?p>　　爺爺拍一下腦袋，笑著答道：“對對對，我記得是姓趙來著，全名我記不住，沒有林曉龍好記。”

　　“你可以叫他趙曉龍，別把人家姓給改了。”許卓琳說著，為自己突然的腦洞笑起來，心里默念著這個名字。

　　“以后大概是沒有機(jī)會再見面了，記不記得真名也沒什么關(guān)系，在我心里他就是鐵骨錚錚的林曉龍同志?！睜敔斶@樣說著，走出客廳。

　　許卓琳的笑容淡了下來，見許安正望著她，她又勉強(qiáng)扯出一個笑臉。她的視線轉(zhuǎn)向別處，不自覺地深呼吸，嘆了口氣，低下頭去。

　　“現(xiàn)在才想起來，我們家還欠林曉龍同志一聲‘謝謝’。”爺爺一邊說著，一邊拿著雪糕進(jìn)來，電視上的趙念宏讓他想起之前的事情，“老太婆過世那天，是在錄節(jié)目的過程中接到護(hù)士的電話，我跟工作人員說明情況希望趕快來醫(yī)院，他們不放我走，硬是要我繼續(xù)錄節(jié)目。還是林曉龍同志幫的忙，他去跟他們的老大談過之后，他們才同意。他還特意送我來醫(yī)院。當(dāng)時忙著處理你奶奶的事情，沒來得及跟他說聲謝謝?！?p>　　許卓琳接過爺爺?shù)难└猓厦嬗≈w念宏與唐璐兩個人牽手的照片。她盯著看了會兒，莫名其妙的，她笑了。引來爺爺和許安的目光，許卓琳帶笑說道：“奶奶說你囤了兩箱牛奶還沒喝完。”明明是搞笑的事情，許卓琳卻感到一陣苦澀，雪糕的甜也無法蓋過。

　　回國以來，許卓琳之前在國外擔(dān)心讓她惶恐不安的許多事情都沒有發(fā)生。她沒有時間去想很多事情，一回來便是夜以繼日地照顧奶奶。奶奶過世后，她便陪著爺爺在鄉(xiāng)下待著，空閑的時間倒是逐漸多了起來，她還是什么都不想，什么都沒敢想。她只是安靜地起床，吃早餐，陪爺爺聊天看電視，吃中飯，午睡，吃晚飯，陪爺爺走走路，睡覺，再起床。如此往復(fù)循環(huán)著，直到工作找上門來。

　　RC酒店總經(jīng)理給她發(fā)來一封郵件，RC酒店在M市的投建即將竣工試營業(yè)，由于是全新的投資商，他將要來中國指導(dǎo)團(tuán)隊運(yùn)營一年?？偨?jīng)理意識到許卓琳的家鄉(xiāng)正是M市，詢問她是否現(xiàn)在正在M市，是否有意向擔(dān)任前廳部經(jīng)理職位，短期內(nèi)兼任他的中國助理。他希望許卓琳可以接受這份工作，他們的工作習(xí)慣、思考方式都相同，能夠提高工作效率。許卓琳作為本地人，也可以讓他更快速地融入中國本土環(huán)境。

　　盡管工作來得很突然，許卓琳欣然接受這份邀約，想與總經(jīng)理確認(rèn)時才記起來發(fā)不出信息。她找許安教她“翻墻”，一登上國外社交軟件，回國之前因為起飛而被耽誤的未看的信息依舊在那里擺著。是當(dāng)時正上班的Katherine發(fā)送的，她說有一位辦理入住的中國客人問及許卓琳的消息，Katherine貼心地將客人的登記姓名發(fā)送過來告訴她。許卓琳盯著手機(jī)屏幕中的名字愣了一陣，又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