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是個非常晴朗的日子,工廠上空藍澄澄的如一汪碧玉,沒有一絲云彩。如月按約來到二廠,她感覺今天吃飯比平時快了好多。她在心里演練著如何和生產部經理對話,這對她來說,是人生中第一次真正自主地面試,她心里既緊張又激動,可能是太期待有一個好的結果,人有時候就是這樣,當你特別在乎一件事情的時候,你就特別的緊張,雖然表面可以表現得很鎮(zhèn)定,但事實上心已經快跳到嗓子眼了。
當方麗麗把如月帶進大辦公室時,讓如月在自己的位置上稍等了一會,如月顯得有點局促不安,寬曠的辦公室一下子吸引了她,她心里當即決定一定要留下來。
“如月,經理叫你進去。”方麗麗把如月接進生產經理的辦公室里。自己帶上玻璃門就出去了。
“你好,聽方麗麗說你是她的同學。”如月初見生產部經理,那是一位四十歲左右的中年男人,雖然大家都穿著淡藍色的夏季短袖廠服,黑色長褲。但他的衣服被熨燙得筆挺嶄新,仿佛那衣服是剛從倉庫里領出來的,他中等身材,中等個子,面相嚴肅,看上去是個做事嚴謹的人,說話聲音卻溫和有禮。
“您好,是的!”如月有點緊張。她看了一眼桌子上擺的名片盒子,一疊厚厚的白色卡片,上面印著生產經理:林一昌
“你先填一張面試表吧。”他的聲音無比溫和,能讓人迅速平靜下來。
“好的?!比缭滦÷晳?。
如月準備出門去填寫表格,生產經理叫住她,就讓她坐在自己辦公桌對面填寫。她拿起生產經理遞給她的筆,迅速填好表格,她內心有點焦急,因為她是中午抽空出來,還要趕回去上班。盡管很著急,她還是盡量把字寫工整。他打量著面前這個瘦弱的小姑娘,穿著廠服也能感覺她的身材偏瘦,看她那纖細白嫩的小手就知道。
“字寫得不錯。”生產經理夸贊道,他只用一秒鐘掃了一眼她的簡歷,這個還沒畢業(yè)的女孩子,如同清水出芙蓉,面前的她外表幽靜溫婉,有一種震懾人的優(yōu)美氣質,依他嚴謹的天性,招這樣一個沒有經驗的助理只能算勉強合格。
“謝謝!”如月盡量表現得平靜說,她壓抑內心的小小喜悅。
“你和一廠那邊提出離職了嗎?”生產經理問。
“沒有?!比缭抡f沒有的時候,內心是忐忑的,她不知道回去如何說。
“那你什么時候能過來?!鄙a經理問。
“聽您安排?!彼龔墓亲永餄B出一種司空見慣的冷靜,似乎經歷提供給她這種優(yōu)勢。如月想既然有心過來做,那就膽子大一點吧。
“你明天過來可以嗎?你那個同學急著要走?!鄙a經理平靜地說。有些人常常從蛛絲馬跡上肯定或是否定一個人,而他應該就是這樣的人。
“那要看您的了。”如月把問題拋出去。晶瑩的眸子,直率地盯著他。
“怎么說?”生產經理不解地問。
“如果您希望我早點過來,可能要麻煩你和我們經理說一下?!?p> “什么?你的意思是讓我和一廠經理要人?”生產經理有點驚訝地問。他面試過好幾個女孩子,卻從未遇到像她這樣的女孩子。
“是的?!比缭赂杏X他的眉頭肯定是皺起來了,她有點不敢正視他。
“我看你的簡歷和麗麗是同學,你的同學都做不了這份工作,你憑什么覺得自己過來一定能勝任她的崗位?”生產經理反問道。
“這個還是要看您,如果您覺得我可以,那就是可以,您也一定會向生產一部要人?!庇靡环N和她的年紀不相符的老練地說,如月說出這話的時候,她連自己都不確定為什么要這么說,也許是生產經理那句你們是同學和憑什么刺激到她的自尊心了。
“你覺得你最大的優(yōu)點是什么?”生產經理饒有興趣地問。
“細心,對數據敏感。”如月從和方麗麗的談話中,大概知道要工作的內容,也猜測這項工作需要最基本的能力就是需要細心,對數據敏感。她也希望自己的回答能命中了他的要害。
“有點意思,好的,我現在就給你們經理打電話?!彼毖圆恢M甚至有些囂張的氣焰莫名地吸引了他,他看了一眼如月,如月也平靜地看著他。他立馬撥通一廠經理的電話。用客家語和電話那頭說了一通,末了笑著掛了電話。
“可以了,我和你們經理說好了。你回去交接一下,隨時可以過來上班?!鄙a經理說。
“謝謝您!”如月禮貌地說完便悄悄退出辦公室,她來到方麗麗辦公桌前。
“怎么樣?”方麗麗壓低嗓子急切地問道。
“可以了?!比缭碌拖骂^小聲地回答她。
“我就說你肯定可以的!我這邊去倉庫給你提前領一套新的辦公用品?!狈禁慃惣拥卣f。
“不用著急,那我先回去上班了。”如月走出辦公室,感覺心情非常舒暢,來之前壓在心頭的大石頭仿佛一下子卸下了。走過櫛比鱗次的灰色廠房,回頭看二廠潔白的新廠房,周圍被綠化帶包圍著,顯得生機勃勃,仿佛一年四季它們都非常茂盛。
等她再回到一廠的時候,好像之前自己一直生活在監(jiān)獄中一樣,每天穿無塵服全副武裝著,只露出一雙眼睛,手上也是戴著手套,無塵車間里的人像白色幽靈一樣來回穿梭。
這世上就沒有不透風的墻,消息很快從二廠傳到了一廠。如月剛進車間就被組長叫到外面更衣室。
“聽說你要去二廠了?”組長一臉驚訝地問。
“嗯!”如月還沒想好怎么回答,只能簡單嗯了一聲。
“看來是真的了?剛剛還是經理告訴我的,他問我知不知道這事,我說不知道,還被他大罵一通,說二廠經理都電話直接過來跟他要人了,說這個張如月真是個人物啊,剛換了班,現在又要換廠,說我這個組長怎么當的,一點不關心下面員工的動態(tài)?!苯M長情緒有點激昂。
“我也是臨時決定的,今天剛過去面試的,也沒想到能面試成功?!比缭碌卣f。她心情矛盾,自己確實沒有事先和組長說,但這種不確定的事,她也沒法去說,現在木已成舟,只能順其自然了。
“你可要想清楚了,你現在過去還是有試用期的,你可要想清楚了。而且你在這邊發(fā)展還是很有前途的,現在連經理都認識你了。你如果去那邊,一切又要重新開始。而且助理上面也沒有更高的職位給你升,這和車間不一樣,在車間雖然辛苦點,但至少你可以學習到真正的技術?!苯M長語重心長地說,他知道自己在做無畏的挽留,心里也明白如月很快就要非他組中之人,強留也無用,但他還是耐心地給如月分析這里面的利害關系。他打第一眼看見她,就感覺特別地親切,那天對班組長說讓他照顧一個人,他就真的拿真心在照顧了,他不希望她就這么輕易地離開了。
“嗯,我想清楚了,還是決定過去。”如果現在因為組長的挽留就打退堂鼓,那不是她的風格,能離開車間,去大辦公室辦公,應該是車間絕大部分女孩子的愿望,機會和挑戰(zhàn)總是并存的,既然選擇了,也只有風雨兼程。
“這么堅定?”組長說。
“組長,我既然已經答應二廠那邊了,肯定是要過去的。感謝您這幾個月對我的關照!”如月說完便不再看他,她低著頭看著自己的無塵鞋子,這大概是最后一次穿了吧,感覺一切結束得的太突然,她又想起初中語文老師的那句話,這世間唯一不變的就是變。
“好吧,既然你這么堅決,那我也不留你了,你打算什么時候走?”組長問。
“我想明天就可以走?!比缭抡f。
“這么急?”組長說。
“嗯,主要是我那邊要交接的人急著要走?!比缭抡f。
“也不是不可以,主要是我們組不像流水線,一個蘿卜一個坑,我們組的事,大家都可以幫忙做,那一會進去我們和大家說一下吧,也算告別一下?!苯M長說。
“好的,謝謝組長!”如月感激地說。
晚上和對班交接的時候,如月看到之前的老組長,和他打了招呼,說要去二廠,他也很驚訝。
“想好了?”老組長問如月。
“嗯,想好了,明天就過去?!比缭抡f。
“挺厲害啊你!保密工作做得這么好?!崩辖M長用無塵鞋子踩了踩她的腳,算是親密動作了,如月知道他是真心替自己高興。
“沒有啦!先過去試試吧?!比缭抡f。
“你肯定可以的。我看好你!”老組長兩眼充滿肯定地說。
“謝謝組長!”如月說。
她看著解析組后面的組立組,大家有條不紊地忙碌著,手臂機械式地揮舞著,如同實裝組的機器手臂一樣,有時候她感覺在這里工作的人就像機器人一樣,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重復著同樣的動作。
車間的燈光顯得無比暗淡清冷,雖然相處才幾個月,如月依然覺得有些不舍,幾個玩得要好的女同事圍著她,希望她在外面混好了,能把她們也帶出去。如月和她們一一擁抱分別,心中說不出的五味雜陳,她突然在腦海里又想起西游記唐僧一開如出發(fā)去取經的畫面,披星戴月食風飲露,苦海無邊甘承受,人生貴在有追求,哪怕腳下路悠悠。
如果說如月當初答應方麗麗時,心中沒有充滿信心,那是不可能的,但等她過去之后才發(fā)現自己自信過了頭。
第一天去二廠上班,如月是和方麗麗一起走的,她很早就起床了,去叫方麗麗的時候,她才剛起床,于是在她宿舍等她。
“如月,你起得可真早!”方麗麗打了一個哈欠說。
“習慣了!”
“以后你來二廠上班就不用起那么早了?!?p> “為什么?”如月不解地問。
“以前你在車間,要早點過去吃早飯,吃完早飯才能進車間,中間還要換無塵服,進去還要交接,對吧?”
“嗯,是呀!”
“現在不用了,你不用換無塵服,不用交接,早餐可以打包帶到二廠辦公室里吃。至少可以多睡半個小時?!?p> “聽起來不錯!”
“那是自然,走吧!”方麗麗涂了一個艷麗的口紅,背上一個帶鉚釘的白色小皮包。
天氣有點熱,方麗麗從小包里掏出一把粉色的遮陽傘,打在她們二人頭頂上。確實感覺陰涼了一點。
“你這小包看著小,還挺能裝的呀!”
“嗯,主要是這傘收起來也不大,這種皮是真皮的,比較軟,如果是那種革的,就有點硬,裝不了什么東西?!?p> “哦,原來如此?!比缭氯粲兴嫉恼f。
以前在一廠上班的時候,如月都會去得早一點,張大海說一早三光,一遲三慌。
現在來二廠上班,感覺大家像是卡了點似的堵在刷卡機旁,等到7:59的時候,如月的心都快提到嗓子眼了,她在心里默念,第二天一定要早到10分鐘,而方麗麗似乎早就習以為常了。
方麗麗以最快的速度打開電腦,輸入密碼,然后進入報表系統(tǒng),打印上一日的生產日報表,分白班和夜班,然后進行對比,以比較當天白班和夜班哪個班產量高。
“麗麗,打印一份盤點表給我?!绷纸浝韽街弊叩禁慃惖目ㄗ罢f道,看到如月,簡單點了一下頭就回自己辦公室了。
“好的,經理!”麗麗快速地調整了一下打印間距,讓所有的內容在一張紙,如月看著她纖細白嫩的手指在黑色的鍵盤上彈跳是那樣的優(yōu)美,雖然以前在學校上學時,也練過打字,但是如月已經快半年沒有用電腦打字了,感覺已經很生疏了。她默默地做在麗麗身旁,看著她工作。
“好了沒?”林經理在辦公室里催了。
“好了,如月,你把這張紙送給林經理!”麗麗把一張熱乎乎的生產日報表遞給如月。
如月像領到圣旨一樣,恭敬地呈了上去。但他分明感覺林經理有點不耐煩了。
大概8:10分的樣子,會議大廳里擠滿了人。
這時,辦公室里只有如月和麗麗兩個人。
“你不用去開會嗎?”如月問道。
“嗯,不用。那些都是品保部和工程部的人,還有生產部的領導,包括我們的經理和生產各組長?!?p> “通常都是各部門在一起撕扯,有點互推責任吧,二廠剛投產不久,問題比較多?!狈禁慃愓f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