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天大寒。
咸陽已經(jīng)飄起了陣陣的雪花,朔風(fēng)凜凜,刺骨而寒氣逼人。
秦王嬴駟執(zhí)意要去咸陽北阪的松林塬,祭奠自己的君父,秦孝公嬴渠梁。嬴蕩拗不過他,只好答應(yīng),并扶著他一步一步地登上了高處的山巒。
秦國君主向來安葬在雍城老墓園,老秦人稱為“雍州國公陵園”。
自秦孝公開始,秦王嬴駟隨同,卻都葬在了咸陽北阪的松林塬,莽莽蒼蒼,氣象自然比雍州陵園大為宏闊。
秦國朝野也都將咸陽秦陵看作秦國大功君主的墓地。
而在秦孝公墓園的旁邊,嬴駟的陵寢已經(jīng)在動工,還沒竣工呢,已經(jīng)完成了一大半。
進(jìn)入廟宇中,嬴駟靜靜地坐到蒲團(tuán)上。廟宇的中間擺放著秦孝公的靈位,牛、羊、豬三牲擺好,幾盤瓜果放置好,煙熏火燎的,誰都不敢發(fā)出一句話,吭一聲。
良久,秦王嬴駟這才呼出了一口濁氣,說道:“君父,孩兒看你來了。孩兒沒有讓你失望,我為秦王,于內(nèi)鏟除異己,立相分權(quán),于外擴疆拓土,壯大實力?!?p> “孩兒對外,北掃義渠,西平巴蜀,東出函谷,南下商於!對內(nèi),任賢用能,甄拔人才,識人善任,不拘一格地重用人才良將。對張儀,孩兒是求之,試之,任之,信之?!?p> 說了這么多話,嬴駟似乎有些疲倦了,半瞇著眼睛說道:“可是孩兒不知道你是怎么看待的。君父,孩兒累了!真的累了!孩兒這一生,心里坦蕩蕩,但唯一做的一件后悔的事情,大概就是車裂了商君吧。”
“但,若是重來一次,孩兒還是會車裂商君,并族滅其家的?!?p> 嬴駟一臉淡漠地道:“我為太子時,一度觸犯了禁條。當(dāng)時正值有人反對新法,法令行不通。于是商君就割了公子嬴虔和公孫賈的鼻子,施以墨刑,把我驅(qū)逐出宮,流放于鄉(xiāng)里之間,飽受苦難!”
“到孩兒登基,每每想起這些事情,心里都很不痛快,我感激商君,又厭惡商君。商鞅的威望極高,家家戶戶都知道商君之法!秦人知秦國有商君而無秦君,孩兒如何能忍?”
聽著嬴駟在向秦孝公敘述往事,在一側(cè)躬身站著的嬴蕩是感慨萬千的。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不管嬴駟做過什么,他都是秦孝公的好兒子,大秦的好君主,有為之君。
不過嬴駟這個王,到底是做得太累了,以至于積勞成疾,本是風(fēng)華正茂,春秋鼎盛的年紀(jì),已經(jīng)要油盡燈枯,行將朽木了!
“從前,我們繆公在岐山、雍邑之間,實行德政,振興武力,在東邊平定了晉國的內(nèi)亂,疆土達(dá)到黃河邊上;在西邊稱霸于戎狄,拓展疆土達(dá)千里,天子賜予霸主稱號。諸侯各國都來祝賀,給后世開創(chuàng)了基業(yè),盛大輝煌?!?p> “但是就在前一段厲公、躁公、簡公、出子的時候,接連幾世不安寧,國家內(nèi)有憂患,沒有空暇顧及國外的事,結(jié)果魏國攻奪了我們大秦河西的土地,諸侯也都看不起秦國,恥辱沒有比這更大的了?!?p> “獻(xiàn)公即位,安定邊境,遷都櫟陽,并且想要東征,收復(fù)繆公時的原有疆土,重修繆公時的政令。君父緬懷先君的遺志,心中常常感到悲痛。故而重用衛(wèi)人商鞅實行變法,獎勵耕戰(zhàn),建立縣制行政,開阡陌。”
嬴駟幽幽地嘆了口氣說道:“孩兒已經(jīng)快不行了,有嗣君嬴蕩在此。蕩兒,你過來?!?p> 嬴蕩乖乖的上前。
“跪下?!?p> 二話不說,嬴蕩就朝著祖父秦孝公的靈位下跪。
“你能不能繼承歷代先君的遺志,勵精圖治,銳意東出?”
“可以?!?p> “你能不能繼續(xù)推行商君之法,永不更改?”
“可以。”
“你能不能鼎定中原,一匡天下?”
“可以?!?p> 于是,嬴駟又向著秦孝公的靈位磕了一個響頭,慨然道:“君父,你聽到了嗎?你我后繼有人了!”
出了廟宇,還在下山的途中,嬴駟就坐在步攆上,讓兩個身強力壯的宿衛(wèi)抬著。
嬴駟感到有些寒意,于是將毛毯蓋在身上,瞇著眼睛打盹兒:“蕩兒,寡人聽說你聽取了甘茂的諫言,欲更改田律,在原來的四條田律的基礎(chǔ)上,增設(shè)了兩條?”
“是的?!?p> “甘茂是一個大才,你可以重用他。但是張儀、魏章等人你要如何處置?”
“相國與右更魏章是我大秦的功臣,功不可沒,孩兒一定不會虧待他們的。”
聞言,嬴駟瞟了太子蕩一眼,說道:“何謂虧待?寡人已經(jīng)待他們不薄了。張儀跟魏章已經(jīng)是位極人臣,你用起來可能不順手,但甘茂、向壽這些人不一樣,他們都是新進(jìn)之臣,文武兼?zhèn)洌H有才干,這是寡人留給你的社稷之臣,你一定要重用他們。”
“孩兒謹(jǐn)記。”
這不怪嬴駟刻薄。
他不僅重用贏華、異母弟公子疾等秦人,也重用了大量的外籍能臣。
諸如公孫衍、張儀、魏章等魏人都能為嬴駟重用。
如果嬴駟不能識人善任,不能不拘一格地重用人才良將,他絕對是不會取得重大政績的,也絕對不會彪炳史冊的。
但此一時彼一時,為了鞏固嬴蕩的地位,讓他擁有更大的權(quán)力,嬴駟只能選擇犧牲張儀、魏章這些已經(jīng)封無可封的老臣。
“蕩兒,你還要牢記,秦國用士,不唯秦人!樗里疾、嬴華、甘茂這些人你可以重用,但是一旦關(guān)東士子入秦,確有大才,務(wù)必重用,如此秦國才能興旺發(fā)達(dá),長治久安?!?p> “諾!”
跟嬴蕩說完這些話,嬴駟便有些疲倦了,在步攆上沉沉地睡了過去。
剛剛回到咸陽宮,嬴蕩還來不及回到自己的太子府喘口氣呢,便聽見黑伯帶話,說是王后要見他。
嬴蕩可不敢怠慢,急匆匆地就跑到椒房殿。
“母后?!?p> “蕩兒,快來,坐?!?p> “哎!”
嬴蕩說著就一屁股坐到魏王后的邊上。魏王后揮了揮手,讓身邊的宮女都退下。
魏王后其實就嬴蕩這么一個孩子,寵溺得很,作為王后的她其實不得嬴駟的寵愛,平日里就是管理后宮的事務(wù),找一些宮中的妃嬪說說話什么的,已經(jīng)好幾年沒見過嬴蕩了。
“蕩兒,你長得更壯實了,黑了不少啊?!蔽和鹾髶崦幍哪橆a,眉宇之間透露著哀愁之色,惹人憐愛。
“這常年在外行軍打仗,風(fēng)吹日曬的,自然就壯了黑了?!?p> “唉,大王真是夠狠心的,當(dāng)年把你這么一個半大的小子扔進(jìn)了軍營里,不聞不問的。好不容易大戰(zhàn)結(jié)束了,你這做太子的又忙前忙后,根本沒空來看我這個做娘親的?!?p> 看著魏王后那幽怨的眼神,嬴蕩頗為尷尬,說道:“母后,孩兒日后有空了,一定常來看看你的?!?p> “你有這份心就好?!蔽和鹾髶u搖頭道:“蕩兒,我要是記得沒錯的話,你今年都十九了吧?”
“十九了?!?p> “明年你就該行加冠禮了。十九歲,放在普通人家孩子都能打油鹽了!大王也真是的,你都這么大了,都不為你的婚事考慮考慮?!?p> 婚事?
嬴蕩一聽,頓時來了精神,這是要給自己包辦婚姻嗎?
“蕩兒,我想給你舉辦一場選秀典禮,遴選天下貴族女子。到時候若是有瞧得上眼的,可以納入后院,做良娣、孺子、才人都可以?!?p> “孩兒聽父王母后的?!?p> 魏王后又意味深長地道:“太子妃只有一個。張儀今早來找我,說是要為你張羅一門親事?!?p> “是哪家的閨女?”
“魏王之女。”
“……”
聯(lián)姻?
嬴蕩算是聽明白了,這就是一場政治聯(lián)姻??!
不過生于帝王家,聯(lián)姻是再平常不過的事情。就像是天下列國,其實是不斷聯(lián)姻的,大家打生打死的,其實都是親戚!
就跟嬴駟這一代,跟魏國比較親近,畢竟是經(jīng)由魏惠王許配,娶了一個魏國的宗室女為王后。而秦國的朝廷上,除了秦國本土的大臣,勢力最大的就是魏人!
后來的秦昭襄王嬴稷,因為其母親是羋八子的緣故,所以重用的都是魏冉、羋戎等一大幫的楚人,跟楚國的關(guān)系比較好。
但交情歸交情,該打的仗還是一點都不含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