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他說只是著了涼,隨念還是不大放心。晚些時候便去請徐大夫,順道也再探探他對果兒的心思。若沒心思,她也趁早去尋尋別家。
徐大夫那院,名兒取得更古怪,叫“鬼白院”。聽說還是他自己取的名兒,好好兒的大夫,住個院叫鬼白,真不吉利。
隨念去時,他正在搗鼓那些瓶瓶罐罐,眉頭緊鎖,看起來像是遇到了難題的樣子。才幾日不見,竟滄桑了些。
“徐大夫,又在研究毒藥?”
見了是她,徐元道趕緊拉著她坐下,語中是難得的鄭重,“徒弟,我正好有事要問你?!?p> “你問。”
“王妃可知,果兒是何時開始不能開口說話的?我試過了,她除了不能開口說話,五感俱在且正常。
隨念頓悟,“你往她吃食里放鹽,便是在試她味覺?”
徐元道惆悵得點點頭。
隨念無語。看來他在意果兒是真的,但腦子不大好使也是真的。
“你想治好她?”
“是?!?p> “為什么?”
徐元道難得有些羞澀,“這不明擺著么?我瞧著果兒很好,想討她做媳婦?!?p> 隨念“啪”得呼了他一掌,“你再糟蹋糟蹋她的吃食,你這媳婦馬上見你就跑?!?p> 徐元道揉著腦袋為難,“望聞問切,她開不了口,我只能望和切了,其余的,不都得自個兒試么?”
溝通不便,確實是個問題,“果兒領(lǐng)來我家時便沒法說話了,從前的事也記得不甚清楚。我爹給她請了個啞巴師父,教她手語和寫字,我在一旁看得久了,也會了。你以后不懂的,便來問我?!?p> 徐元道感激涕零。
“你的問題解決了,現(xiàn)下隨我去給王爺看看?!?p> “他又怎么了?”
“有些咳嗽,他說是著了涼,可我有些不放心。”
徐元道低聲嘟噥,“誰知道是不是又在使苦肉計呢?!?p> 他說得太小聲,隨念沒聽清,“什么?”
“我說我這就同你去看看。”攤上這么個奪命王爺,他只嘆自己命不好。
徐元道進蕉院時,蘇尋正在擺弄碗筷。今日特意讓廚房做了些北地的吃食。人騙來了,總得好好養(yǎng)著。
可讓徐元道得了個便宜,一點不客氣得拿了塊羊排,聞了聞,真是芳香撲鼻。
蘇尋有些想打人。
見他拉長了臉,徐大夫嘴里塞著肉,含糊不清道,“你也別著么小戲,你肉吃不了這么些。”
蘇尋語氣有些不耐,“桃院另備了一桌,你去那邊吃。”
于是,徐元道草草給他看了看面相,敷衍了隨念兩句,一溜煙跑去找果兒要吃的了。
隨念望著這一桌菜,有些目瞪口呆。這么一桌子菜,都是她從前常吃的。燜面,羊排,還有各色蔥餅點心。
蘇尋先給她盛了一碗面,端到她面前,輕聲低語,“生辰快樂?!?p> 這么一說,她倒是想起來,前些日子收到了一箱物件,說是哥哥送來的。她還沒來得及打開看,想來是給她的生辰禮物。
“你怎么知道的?”她自個兒都忘了。
“想知道,自然能知道?!?p> 還賣上了關(guān)子。隨念就著他的手,吃了一口燜面,感覺有些飄飄然。
“好吃么?”她吃東西也忒沒女子樣,蘇尋拿著帕子替她擦了擦嘴角。見她品嘗的時間有些久,心里有些打鼓。雖說請的是擅做北部吃食的廚子,可他畢竟沒嘗過正宗的北部吃食。
隨念重重點了點頭,猛地?fù)溥^去抱住他,“我覺得很好吃。”
好像擁有了一切。
蘇尋在她耳邊溫聲引誘,“那叫聲尋哥哥來聽聽?!?p> 這人大概沒有被妹妹折磨過,對被人叫哥哥有執(zhí)念。不過隨念叫哥哥是叫慣了的,倒也脆生生叫了,“尋哥哥,這是你陪我過的第一個生辰,以后我們每年都一起過。”
蘇尋聽得心滿意足,親了親她的額頭,“好?!?p> 桌上還擺了壺酒,是她喝慣了的細(xì)酒。她攛掇著蘇尋也品了小小一口,卻見他被辣紅了臉。細(xì)酒的好壞,就在一個“淳”字。今日這酒夠淳,自然也夠烈。
他自來甚少飲酒,這么一口,已像是到了極限。
今夜月色很美,夜空里還有繁星點綴。
酒足飯飽,隨念有些上頭。拉著蘇尋,要帶他上屋頂看看雁城的夜景。
不過好在她還念著他的身子,從房間里給他尋了個披風(fēng)系上。然后才拉著他,躍上了屋頂。
蘇尋扶著她明顯搖晃的身子,有些后怕。今日將人都遣走了,真要摔下去,他除了能給她墊墊背,別的可什么都做不了。
看隨念一臉“我沒醉,你別瞧不起人”的神情,他忽然就有些后悔,今日不該讓她如此放縱。
好在,她喝得微醺,卻也還聽話。被他拉著坐在屋脊上,窩在他懷里,仰頭看月看星星,好不乖巧。
“你生辰想要什么禮物?”
蘇尋微哂,“勞煩隨大小姐也在我身上花些心思?!边@般問出來的,還有何意思?
隨念憨憨直笑,“那你生辰是什么時候?”
“我不過生辰。”聽著不像置氣。
隨念從他懷里抬頭,撞見他眼里來不及收回的涼薄和寒意。又心疼了。
這個人呀,不知道過往受了多大委屈,竟連生辰都不過了。輕輕撫了撫他的頭,安慰道,“沒關(guān)系,我們還有好多別的日子可以紀(jì)念。我嫁你的日子,你娶我的日子,我想你的日子,你想我的日子?!?p> 蘇尋發(fā)誓,他從不知道人一瞬間能有如此多的情緒。酸的,澀的,甜的,苦的。他不知道如何形容這種感覺,只覺得心軟到一塌糊涂。
如果說,曾經(jīng)他有千萬個惱恨這世間的理由,那現(xiàn)在,他不恨了。因為,她愛他。
隨念發(fā)誓,她不知道事情是如何發(fā)展到這一步的。只隱約記得,在屋頂上,她說完了話,蘇尋便吻住了她。一個冗長又濃烈的吻。
而后,她記得他啞著嗓子說,“我們下去?!?p> 再然后,她便被他壓到了床上。
從前也在一張床上睡過很多次,但這一次,明顯是不同的。蘇尋的吻,比往常的都要炙熱,弄得她也如墜火中。他的身子也有些發(fā)燙,只他的手略帶冰涼,讓她能稍稍得些紓解。
衣衫早被他扔到了床下。她第一次感受到,藏在他略顯瘦削身體中的力量。有些陌生,不過,感覺不壞。
一夜纏綿的結(jié)果便是,隨念頭一回,睡過了頭。
轉(zhuǎn)頭看見還閉著眼的某人,突然記起了昨晚的某些片段,臉頰開始發(fā)燙。平日里看著這么冷靜雅致的人,怎么一到了某些時候,便轉(zhuǎn)了性。搞得人怪不好意思的。
忽瞥見他脖子上的紅色印記,卻又覺得,自己似乎也沒立場說別人。臉上的熱度更上一層。
不過,他真的很好看。白玉般的皮膚,墨色的發(fā)。她不止一次被這張臉蠱惑過。這般想著,手便不由得撫上了他的唇。昨夜,便是這張薄唇,四下招惹。有些可惡。
她還沒來得及有什么動作,便被人一把拉進了懷里圈著。蘇尋的嗓音有些低啞,“乖,別鬧。再睡一會兒。”
她哪兒有鬧。這都日上三竿了,要是她師傅還在世,鐵定要拿刀來請了。
捏了捏他的鼻子,“懶鬼?!?p> 蘇尋不理,只將人又摟緊了些。這么近的距離,這個動作有些危險,隨念終于不敢再胡作非為。
待這位祖宗又瞇了半晌,她已餓得前胸貼后背。忍不住問,“爺,能不能吃飽了再睡?”這不打仗不行軍的,怎么還不按時給飯吃了?
蘇尋在她頭頂輕笑,“叫錯了?!?p> 隨念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不叫爺叫什么?
蘇尋提醒,“昨夜叫的什么?”
隨念眨巴眨巴眼睛,終于紅透了臉。這人太壞了!
看她快要羞憤而死的樣子,蘇尋輕啄了口紅唇,放過了她。
他們來日方長。
她雖忘了自個兒的生辰,可大家都還記著。昨夜被蘇尋占了,今日就輪到大伙補上。
黎南送了一把難得的好弓,徐大夫送了一瓶子活血化瘀的好藥,果兒送了一本她私藏了許久的話本子,夏月送了一壇子好酒,尹陳將她的袖箭又精進了些。
日頭很好,日子也很好。
唯一不好的,便是靖親王向皇上請旨求娶袁青山之女。皇上允了。
看來,袁澄已做出了抉擇。夏月送的酒正好派上了用場。
隨念在后院湖邊找到了黎南,提著酒壇子問他,“喝一杯?”
兩人默默喝了好幾杯,隨念也不知該如何安慰他。袁澄是個有主見的,看這選擇,也是有能耐的。只黎南頭一回生出些正經(jīng)心思,便被傷了心。
“你說,老天手上是不是有個簿子,一筆筆都記得清楚。我荒唐了這么些年,這會兒想從良了,老天又讓我開始還債了?!?p> 這話說得不錯,除了用詞不太妥當(dāng),確實是這么個道理,“我覺得也是。你看,從前我被退了那么幾次婚,老天爺就記著要對我好一些,給我賜了個如意郎君?!?p> 黎南郁結(jié),“你是來勸我的,還是來給我添堵的?”
……
“其實吧,這事兒也沒什么好過不去的。榮應(yīng)退婚的時候,我恨得想將他一拳揍死??涩F(xiàn)在,你看,現(xiàn)在我見了他,甚至還能勸他想開些。所以,”隨念拍了拍他的肩,“只要下一個夠好,甭管什么情傷傷情,都好治。”
這番掏心之談,以二人喝到話都說不利索結(jié)束。夏月送的酒,果然夠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