棕木用兩個呼吸的時間整理思路,然后道:“他的招式并不是獨立動作,而是一個連貫的整體,招式之間有互相彌補缺陷或者產生配合效果的設計。
給我的感覺……就像他能夠同時發(fā)動好幾個招式。
而我,更多是依靠反應和身體素質來對抗。
這種打法,盡管可以拖延一段時間,但最終沒法取得勝利。
我來自東山,像棕色的杉樹一樣頂天立地,不說謊?!?p> 芒力邊聽邊點頭,露出思考的表情。
“如果是兩個月前,你覺得自己能在武鋼面前支撐多久?”當棕木覺得武力會在格斗技術上提供指導時,他突然提出另外一個問題。
棕木身體一震,開始思考自己這兩個多月的變化。
隱約間,他發(fā)現(xiàn)一些顯而易見的成果似乎因為偏見而被忽略,“也許……第一招就會趴下……”
“如果讓你吃飽飯,休息好,做足準備呢?”
“他的拳腳很重,而且招式大多針對身體軟肋。
我想,即便準備充分,也無法長時間承受……可能三十招,只不過一直在挨打,直到承受不住……您是說?”
棕木猛然抬起頭,看著武力。
瞇瞇眼再次彎成月牙形,“我是你們隊正,負責帶隊,了解每個人的情況,選拔最好的戰(zhàn)士加入我們的隊伍。
武鋼是你們的教官,他在用自己認為最正確的方法幫你們提升。
力量、耐力、抗擊打能力、反應,還有速度……而在戰(zhàn)場上,最不重要的就是招式和所謂技巧。
兩軍對壘,拋開實力過分懸殊、一面倒的情況,往往更能忍受傷痛和疲憊的一方會笑到最后?!?p> 武力笑著起身,拍拍手,又拍拍棕木和芒力的肩膀,轉身離開。
“再好好回想一下,也許那個家伙只是性格和說話方式讓人討厭,不過,是個可靠的伙伴,尤其在性命攸關的時刻?!?p> “也許……他說的對?!弊啬灸抗舛⒅淞Φ谋秤?,很快又投向更遠的地方:在那里,一個高大的短發(fā)漢子正揮舞著教鞭,向一個癱軟在地的應征者高聲咆哮。
……
手臂肌肉隆起,弓弦緩緩拉開,棕木閉上左眼,視線沿著紋絲不動的手臂、想象中的箭桿向前延伸,穿過左手虎口投向遠方樹林中跳動的棕黃色。
一頓,再頓,手臂不斷調整方向,動作像在表盤上移動的機械指針,刻度精準,頻率一致,目光落點始終先一步到達獵物移動的位置。
“嗡!”身后弓弦鳴響,棕木猛然睜開眼睛,目標黃山羊被射穿脖頸。
他立刻回頭,發(fā)現(xiàn)后方三十步的位置站著一個高大身影舉著弓箭,短發(fā)方臉,目光冷冽,正是教官武鋼。
棕木沒有說話,緩緩收起自己的杉木弓,準備離去。
“你的瞄準方式很獨特,雖然沒有搭箭,但我知道一定很準?!蔽滗撘馔忾_口。
被人靜靜埋伏在身后三十步的距離是致命威脅,這讓棕木很不滿,但他是教官,盡管不愿意,還是得停下回話。
“是的教官,我是個獵人。獵人穿梭于山林間,靠耐力和冷靜等待獵物,靠準確和迅速捕獲它們,那需要長時間積累,每一個獵人的姿勢都很獨特。”
武鋼點點頭,收起弓,向棕木走來,邊走邊道:“對于獵人,這是一種好習慣,但在軍營,并不適合。”
棕木心中一沉,這個刻薄的教官顯然又要來找茬,也許選擇這個早晨出來練習瞄準并不是一個正確的決定。
“你為什么沒用箭?”
“軍營已經分發(fā)了足夠的糧食,我吃得很飽,沒必要無端傷害那些生命……還有,箭并不好制作,一根上好樺木羽箭平均需要花費我三刻鐘時間,而一旦射出去,就要返工,因為箭體在碰撞中會受到損傷?!?p> “你對箭矢的要求很高,很多獵人都會直接撿回射出的箭,繼續(xù)用?!?p> “是的,也是個人習慣?!?p> “如此看來你該是一個神箭手,只有最頂級的射手才會對箭如此苛刻。”
武鋼說著忽然一揚手,將手中彎弓拋向棕木。
棕木下意識伸手接住,入手一沉,比自己的杉木弓弧度更大,重量也沉很多。
彎弓材質有些奇怪,看露出的紋理,應該也是杉木,只是質地更加細密,隱隱有金絲流波間雜其中。
它顯然有更復雜的結構,弓身關鍵部位都包裹在鐵皮之中,弓臂內側用魚膠粘住犀角,外側夾層中能隱約看到一層類似動物筋膜的材料,縛角背筋處用絲線緊密纏繞,那種絲線細密而有光澤,與棕木常用的麻繩完全是兩個概念。
“覺得我的弓如何?”
“很奢侈,結構復雜,我看到了鐵、犀角,還有些不知名的材料,這些東西在白夜并不常見?!?p> “角弓,可以試試,感受一下差別?!?p> 棕木皺起眉頭,嘗試著拉拽弓弦,只覺張力奇大,弓弦也不是普通的牛筋,而是牛筋、牛皮和金屬混合在一起,結構緊實細密。
弓開三分便沒法再繼續(xù),不是因為力量不夠,而是緊繃的弓弦已經深深嵌入肌肉,再加大力度就會割破手指。
棕木疑惑地看著武鋼,后者笑著扔過一個鐵指環(huán),“試試這個!
這是鐵胎弓,即使沒有攜帶刀劍,用它也可以應付不算太激烈的近戰(zhàn)。
而且,你馬上就可以體驗它的精妙和強勁?!?p> 棕木嘗試著將指套套在食指上,那是他平時拉動弓弦的手指,勁力太大的弓單純用手指捏住箭尾沒法拉開,需要手指勾住弓弦做輔助。
指套偏大,沒法戴牢。
身后又傳來武鋼的聲音,“大拇指更合適。”
棕木沒有回身,又用自己習慣的方式試了試,最后不得不依著武鋼的方式將指套套進大拇指。
他嘗試著再次拉動弓弦,弓開一半,感受比剛才要輕松一些,至少手指上的壓力被指套化解,但換成拇指拉弦讓他渾身上下不舒服,似乎肩部、肘部以及胳膊的高度都要做出相應調整,才能做到穩(wěn)定發(fā)射。
“這是猛鶻人的方式,而我們原來的射擊習慣來自中原。
雖然,論文明程度,中原要高出很多,但不得不承認,在射箭這個方面,猛鶻人更高明。
在遼闊的草原上,他們追逐的獵物普遍在高速運動中,所以需要更強勁、更穩(wěn)定、更準確的弓箭和射擊技巧?!?p> “原住民們也是射擊好手,我們追逐的獵物一樣在移動。”
“山林中的獵物擅長藏匿,草原上的獵物精于奔跑,這是天神賦予的特性。
原住民的弓箭來自中原移民,更早的時候,他們擅長的是投矛,而且很粗糙。
就像你,精準來自于熟練而不是器械優(yōu)良和射擊方式。
如果你的時間和精力能夠搭配最好的弓箭和最優(yōu)的射擊方式,我敢保證,你可以在更遠的距離更加準確的射殺目標。”
“為什么告訴我這些?”棕木面露疑惑。
“我是你的教官?!?p> 棕木默然,但神色中滿含懷疑,眼前這個男人給他更深刻的印象是“蠻不講理且偏執(zhí)的虐待狂?!?p> “你膽怯?”
“我是棕木,來自東山的棕木,繼承先民的勇氣,我不會膽怯?!?p> “你害怕更好的射擊技巧,因為那會讓你多年建立的習慣白費,不得不重新開始摸索訓練?!?p> “我不怕,如果那是實情,我情愿花費更多的時間和精力去苦練?!?p> “哦?那為什么不讓我見識一下你的射術,順便來驗證我說的話是否正確?”
武鋼說著遞上一支羽箭,與棕木使用的骨牙箭不同,箭簇是青銅鑄造,泛著幽光。
棕木冷哼一聲,接過羽箭,深吸口氣,用力拉開鐵胎弓。
他仍然選擇了自己習慣的方式,強忍著手指傳來的割痛,全神貫注地盯向六十步外一只露頭張望的松鼠。
弓開一半,那已經是棕木此刻的極限,他沒有遲疑,松手,放弦,“嗡!”的一聲羽箭飛出。
“砰!”羽箭釘在樹上,松鼠驚慌失措的逃離,棕木沒有收回姿勢,只是怔怔地站在當場。
“我領教過你的臂力和手勁,以你的能力,拉開這張一石強弓根本不是問題,而你現(xiàn)在……不僅沒法拉開弓弦,而且失準。
力量到達臨界會影響穩(wěn)定,而倉促出手會讓羽箭的尾速和平衡都受到影響,這一切只是源于……你執(zhí)拗的使用一種落后的開弓方式,弓弦割破你的手指,疼痛讓你草率激發(fā)?!?p> “我只是不適應……”
“哦?我不介意將弓和箭都放在你那里,給你足夠時間去適應。
不過,我要提醒你,在戰(zhàn)場上,更好的武器是必然選擇,而適應武器的過程越短越好。
”武鋼說完將背在身后的箭囊也丟了過來。
棕木怔怔地抱著鐵胎弓和箭囊,望著轉身離開的武鋼,耳邊傳來那依舊冷冽的聲音:“不僅僅是射箭,搏擊也是同樣道理,發(fā)招時參與動作的肌肉越少,穩(wěn)定性越高。
依靠背部發(fā)力完成射箭動作,那是一個整體,良好支撐,完美射界,肌肉只提供拉力,這樣才能更平穩(wěn),更精準……
用大拇指,帶上扳指,那不叫指套,穩(wěn)定基礎上的靈活才是真靈活……記住,多用腦子,莽夫跟懦夫本質上沒有區(qū)別?!?p> 直到武鋼的身影消失,棕木依然站在原地發(fā)愣,不自禁回想起昨天武力說過的話:“武鋼是你們的教官,他在用自己認為最正確的方法幫你們提升。”
真的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