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光三年流年不利,諸事不順,夏天暴雨洪水,冬天暴雪狂風?;实鄢龄下暽?,畋獵無度,賑災不利,可苦了底層的黔首黎民,吃不飽、穿不暖,甚至居無定所,餓到在地,糊里糊涂地就做了饑民的嘴下鬼。老百姓都在私底下抱怨這連連天災是在懲罰當今天子,六月時雷擊絳霄殿,打碎了好多琉璃瓦,那時皇帝正粉墨登場和一眾伶人在皇后的吹笙鼓樂下嬉笑怒罵,著實驚了不少人。而冬月里這沒過小腿的大雪,是在為皇帝披麻戴孝,預示著要變天了。
我們當兵的好歹有冬衣可穿,伙食也勉強管夠,拖延了半天的軍餉好不容易發(fā)到手里還少了幾貫銅錢!唉,對于我們仨單身男女來說,一人吃飽全家不餓,有就比沒有強。可那些上有老下有小的同袍們就沒這么輕松了,一大家子都靠這點軍餉過活,再有十七天就是臘月初八了,這個年注定過得艱難。小部分人聚伙向軍中長官和刺史府反映,卻被向踢皮球似的最后不了了之了。壺關有二百個軍士不滿,殺死了長官嘩變自立,被石敬瑭率軍鎮(zhèn)壓后全都斬首了,消息傳到我們太原來了,弄得人人自危,氣氛陡然緊張起來。唉,誰放著好日子不過愿意去找死,他們不過是想討到應得的報酬讓后方的老弱婦孺過個像樣的年而已,卻落得個身首異處,謀反雖是大逆不道之罪,然而,其情可憫??!
辭舊迎新第一天,我們的小頭頭柳一葦就傳來消息,魏王李繼岌和郭崇韜的大軍都打到了錦官城下,蜀國軍隊不堪一擊,國主王衍牽羊投降,聽說此戰(zhàn)繳獲了真珠千斛、金銀萬兩、美玉無數,有小道消息說郭崇韜已請奏皇帝欲將一半財物賞賜諸君,我們太原守軍也能分到一勺羹。柳一葦和其他三人都在帳子里美滋滋的,眼巴巴地盼著這遙遠不可觀、縹緲不可見的空頭支票。我不想掃他們的興,便跟著一起禮貌性地笑笑,趁到林子里解手的機會悄悄告訴柳一葦,非但要死了這條分紅的心,更需提前做好準備,因為用不了多久魏博軍中就會有個叫皇甫暉的**,愿賭不服輸,便造謠生事,煽動嘩變謀反,像蝴蝶扇動翅膀一樣,終于孕生成一股火龍卷,把李存勖將傾的大廈,吹得支離破碎,燒得片瓦無存。
一日,我們正準備開飯,輪到我取食時,發(fā)現這伙夫比平時給我盛的飯菜要多些,抬頭一看,竟然是玉娘。等她忙完后,我也吃罷了,就去找她閑聊。她一見我就神秘兮兮地說:“蔣兄不知道吧,蜀地亂了!”
我一聽,心里就有數了,在我的詢問之下,她細說出原來在幾天前在鄴都洗菜的時候無意間提起曾聽兩個趙在禮的手下說起京中有傳言,道是郭崇韜貪戀權勢和金錢,竟然殺死當朝太子、魏王李繼岌,自立為蜀王了,而跟她同姓同名的皇后劉玉娘痛失獨子遷怒于皇帝,暗行弒君之舉,現在的洛陽已經亂成一鍋臘八粥了!
我對已知的歷史事情失了好奇心和窺探欲,反而對她更感興趣,便問道:“玉娘你怎么才回來?你們不是兩個月前就隨著糧草轉運去了鄴都嗎?”
“啊,本來兩地往返不耽擱的話早就該回來了,可將軍說新鄴都來了一大隊人馬,而他們的幾個隨軍伙夫又吃壞肚子拉痢疾病倒了,便讓我們幾個留下來做些炊事,半月前那幾個人病好了,我們也就回太原來了?!庇衲锎鸬馈?p> 我在心里盤算著,現在已經二月底了,看來鄴都兵變正如火如荼,中原定是一片混亂,兇險萬分。
“蔣兄,你怎么了?”見我遲遲沒反應,劉玉娘喚道。
“哦,是這樣,那你可就待在太原哪也不去,千萬別走了!”
聽聞此言,劉玉娘的臉頰就像熟透的蘋果一樣紅彤彤的,含羞帶臊地說道:“好,我就跟蔣兄在一起,哪也不去!好啦蔣兄,我不多說了,該去準備些面食了,我們炊事兵要是偷懶,你們晚上可就都要餓肚子了!我走啦!”說完,她身輕如燕,像一陣風似的跑開了。
自從小樹林的短暫會晤后,玉娘對我若即若離,盛飯的時候總多給我挑幾塊肉,可吃完飯后有總是忙前忙后故意躲著我。一日午后,她把我叫住,見四下無人偷偷塞給我一個凍柿子,我心領了她的好意,趕緊把這柿子還給她吃,她是女子更要多補充些營養(yǎng),可她堅持說已經吃過了非要讓我吃,我倆就這樣互相謙讓,最后都把這凍柿子給捂化了!這一幕剛好被撒尿的柳一葦撞見了,回到營中,他就對我一陣調侃,把我弄得急扯白臉,面紅耳赤。最后,他一陣大笑,道:“人家姑娘喜歡你,疼你,你還不領情!真是狗咬呂洞賓。”
“唉,我怎么會不知道她對我的心思,可是我們現在連生存都是問題,還怎么敢妄想精神需求啊!”此事太過扎心,我不由得傷感起來。
“對了一葦,孔芳,新婚郎君憑空消失了,她怎么辦?”
“她能怎么辦,唉,我對不起她!可是這也不能全怪我,要怪就怪這玉佩,為什么奇怪的夙愿非得寄托到我的身上,又為什么非要難以避免地傷害到其他人!造孽啊造孽?!?p> 我無言以對,只得坐到自己簡易的出床上與他相顧無言,心潮翻涌起伏,感慨萬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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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百多年后的大明,孔芳左等右等不見夫君前來,親自追至懷來尋人,卻聽下人所言,夫君伙同其表弟竟和女仆趁夜私奔不知所蹤!此時的她已懷有身孕,心中憤恨,胸結郁氣,終生一男不舉。孔四娘也因此事而受牽連,沒因母憑子貴享幾天清福就被逐出府去,再也見不到親生兒子,憤而投湖幸為人所救,然而不知是自甘墮落,還是生活所迫,來到湖心洲上的風月之地做起了皮肉買賣,最終因偷了嫖客的玉扳指去倒賣事發(fā),被抓入縣衙受了夾棍的刑,傷重不愈而亡,幸得好心獄卒斂尸埋葬于郊外,才算入土為安。夫走子亡,孔芳已心如死灰,剃下青絲出家為尼,本以為余生能青燈古佛、木魚梵唄,卻沒想發(fā)什么舉世震驚的土木堡之變,她也因年輕貌美而被瓦剌人擄了去,雖倍受疼愛,又與后夫共生三男一女、盡享天倫,卻客死漠北,未能返漢,遺憾終身,享年七十有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