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寅時剛過半,天還是暗著的,山洞里的人便被幾個漢子轟醒,趕著起來做事,如往常一樣,各有各的忙活。
趙小滿跟著幾個婦人去洗衣服,這會兒,已經(jīng)把要洗的衣裳全弄過來了,都堆放到了水塘邊。
這水塘離山洞很近,據(jù)說是他們自己挖的,引了水,再加上這里的氣候多雨,到現(xiàn)在,差不多也有七八尺的深度了。
趙小滿在塘岸邊坐下,低頭聞了聞自己身上,全是那些衣服的汗臭味。
她只微微皺了皺眉,倒也沒什么別的反應(yīng)。這便從邊上那一堆衣服里利落地抓起來七件八件,往裝著水的大木盆里頭放,等著浸濕。
這時,只聽得邊上一婦人道:“喲,沒有皂角啊,你們帶了沒?”
“皂角這些東西,不是最后來的那個要帶嗎?”
那婦人看向了趙小滿,道:“姑娘,你不是最后來的嗎,你帶了沒?”
還有這規(guī)定?趙小滿微微抿唇,便站起了身,道:“我去拿?!闭f完轉(zhuǎn)身往山洞走。
隱約可以聽見身后有議論的聲音,聲音很小,窸窸窣窣。
方才來的時候就見她們怪怪的,總交頭接耳,也不知是怎么了。
這般想著,她已經(jīng)走到了通往伙房的那處山洞入口,這時便見著蔣白從邊上朝她走了過來。
這會兒看見蔣白,趙小滿突然知道她們是因為什么了,或許,是因為昨晚的時候這蔣白維護(hù)她了?
女人都有些嫉妒心的,而且很多時候都是因為男人,看這蔣白長得白白凈凈的,一身儒雅氣,確實也招人喜歡。
這般想著,趙小滿暗暗嘖了嘖舌。
這會兒,蔣白已經(jīng)走到她身側(cè),微微偏過頭,對她低聲道:“待會兒送飯,我安排你與魏兄往關(guān)押著人的那處山洞去?!?p> “好?!彼鸬馈?p> 蔣白點了點頭,便繼續(xù)往前走。
趙小滿也不作過多停留,徑直進(jìn)了山洞,去取東西。
片刻后,趙小滿已經(jīng)拿上了一袋皂角,正往外走,還在通道里,只見從前面跌跌撞撞地進(jìn)來一個人。
那人左手扶著右肩,表情看著很是痛苦,這會兒踉蹌著直往趙小滿的方向偏了過去,她見這架勢連忙閃身往邊上躲。
那人抬起頭來,趙小滿也正好看過去,便認(rèn)出了這人。
這不正是昨晚要調(diào)戲她的那人么。
葛山顯然也認(rèn)出了她,忽然想到了什么,便“咚”地一聲跪了下去,聽這聲音誠意十足。
“姑娘,姑娘,我給你賠個不是!昨日是我下作了,那位大俠已經(jīng)替您教訓(xùn)我了,還請姑娘今后多多高抬貴手!”
趙小滿愣了愣,瞥向他粗糙地纏了幾圈紗布的那只右手,看上去已經(jīng)是動彈不得了。
她心下道,這是砍柴砍得累壞了手么?
未等她再反應(yīng)過來,這葛山便起了身,一邊朝她鞠躬,一邊往山洞里頭退,很快便沒了人影。
“大俠?”
趙小滿往外走,心下不免想,這地方堪稱大俠的,好像就只有魏長風(fēng)了吧。
———
“你這賊廝!動作還不快點!”
那光著膀子的監(jiān)工嘴上罵著,手上揮舞著鞭子,作勢便要往面前人身上打,卻被那人閃了過去。
監(jiān)工火氣上了心頭,便要再打,卻被邊上的一個老者喝住。
“只管打,飯菜若是倒了,你可要再做一份補(bǔ)上去?!?p> 廖老發(fā)話,誰敢造次,這監(jiān)工漢子朝廖老賠了賠笑,而后老老實實地閃開,到別的地方巡去。
那差點兒被抽的人,手上提著一桶的米飯,顫顫巍巍,又誠惶誠恐地朝廖老道了聲謝,這便趕緊跟著送飯的隊伍往前走。
廖老年紀(jì)六十好幾,頭發(fā)已經(jīng)白了許多,他原是大梁的一個獄卒。
廖老兩手背在身后,站在原地,巡視了一圈眼前一眾人,嘴上道了聲“粗鄙之人”。
而后對身旁的蔣白道:“你倒是真有能耐,還能讓這些人對你服服帖帖的,唉,早這樣不就好了嗎,當(dāng)初跑什么呢,還多死了個人。”
廖老嘴上說著,心下卻也知道,這蔣白想辦法讓眾人聽從他,大概也是為了能方便照應(yīng)著那山洞里頭關(guān)著的人。
蔣白低垂著眸,只道:“不敢當(dāng)。”
廖老笑了兩聲,對他的態(tài)度倒不甚在意,他想著,反正,只要幫他做了事情就行了,又不是要認(rèn)干兒子。
送飯隊伍這邊,一眾人都已經(jīng)進(jìn)了山洞了。與通往伙房的通道不同,這是一條狹窄封閉的小徑,兩旁沒有燈火照亮,根本看不見前路,一眾人只是順著這小徑往前彎彎繞繞,哪兒有路就往哪兒走。
四下嘈雜,議論不斷。魏長風(fēng)和趙小滿一前一后走著,只聽得她低聲道:“你有沒有覺得,那位廖老似乎頗有些來頭?我看方才那樣一個壯漢,打虎也夠了,竟然這樣怕他?!?p> 魏長風(fēng)沒有回頭,壓低了聲音,微微偏過頭,道:“據(jù)說,他們將來回到大梁脫罪領(lǐng)賞,需要這廖老的證明?!?p> 趙小滿恍然地點點頭,若有所思,只聽得隊伍前面?zhèn)鱽砺曇簟?p> “快到了啊,你們可多長點記性,飯菜放下就走人得了,更別去招惹那個姓裴的。”
趙魏二人跟著往前走,沒過多久,便隱隱見著些光亮,再走幾步,便進(jìn)了山洞。
山洞里頭挺寬敞,光線卻不比方才亮多少,只有幾盞燭火搖搖晃晃,仿佛隨時都能滅了。
這里頭依山壁圍了幾處鐵檻欄,便成了大大小小的幾間牢房,里頭關(guān)著的人皆是蓬頭垢面,再細(xì)看,便能瞧見他們身上布滿了傷痕,渾身是血。
里頭的人見有人來送飯,便都本能地湊到檻欄邊,兩手捧著碗,等著人來打飯。
趙小滿提著飯菜,到了檻欄前蹲下,手上拿著瓢,一個個地給朝里頭伸出的碗打飯菜。
只看那一雙雙骨瘦嶙峋,新舊傷縱橫的手,便知道他們是受了多少的苦。
她拿著瓢的手頓了頓,面上極力裝作平靜,心下已是驚濤駭浪。
這時,裴承天掀開簾子走了出來,邊上人見了,大多低著頭叫聲“裴大師”,這裴承天卻也不搭理,兩手?jǐn)n在袖子里,自顧往前走。
趙小滿用眼角余光觀察著這位“神通廣大”的南越毒藥師,這幾日提到他好幾次,總算是見著真面目了。
只見裴承天走到桌邊坐下,睨了一眼上面的飯菜,嫌棄指著道:“什么東西這是,攪作一團(tuán),能吃嗎!”
那帶隊進(jìn)來的小頭領(lǐng)正好站在邊上,見他問話,雖然很不想回答,卻也不得不賠笑道:“裴大師,這幾日不是又來了好些人嘛,庫房里的糧食有些不夠了,您先湊合著點,等過幾日,過幾日去山下弄些過來,就好得多了!”
裴承天哼了一聲,搖搖頭,一邊拿起筷子,一邊道:“不是說最遲年底就能離開了嗎,還派這么多人做什么,真是麻煩?!?p> 那領(lǐng)頭的居高臨下地瞪了他一眼,而后又馬上恢復(fù)笑臉,道:“據(jù)說起事的時間還要再提前,這便多派了些人過來,人多好辦事嘛!”
裴承天皺了皺眉頭,將嘴里的苦的發(fā)澀的青菜吐到了地上,已經(jīng)沒了胃口,便將筷子拍到桌上,道:“提前,哼,再提前,我可不敢保證那藥能不能煉出來。”
那領(lǐng)頭在心里朝他唾了一口,面上只是笑笑,道:“裴大師是能人,連發(fā)光的樹都能種得出來,哪有什么能難得到您吶!”
這兩人一個傲慢一個奉承,你一句我一句地對了好幾個回合。趙小滿一直站在原處,豎著耳朵聽他們說話,這會兒,一桶的飯食已經(jīng)打完了,正要提桶,一個轉(zhuǎn)身,便迎面對上了魏長風(fēng)。
趙小滿嚇了一跳,這便往后退了一步,只聽他道:“這里的關(guān)著的人,大多已經(jīng)神志不清了?!?p> 她站定了身子,聞言看了看檻欄之內(nèi)的人,只見一個個的都蓬頭垢面,甚至已經(jīng)看不清容貌了。
趙小滿皺眉,微微偏過頭看向裴承天的方向,道:“坐著的那個就是南越的毒藥師,裴承天。方才聽他們說的話,起事的時間要提前,而且,千鈞或許有改進(jìn),但現(xiàn)在還沒煉出來?!?p> 魏長風(fēng)看了裴承天一眼,道:“既如此,這人可不能放跑了?!?p> “接下來怎么辦?”趙小滿看向牢房里的人,道:“將軍,我還是覺得要盡快,至少先把他們救出來?!?p> 魏長風(fēng)點頭,道:“既然他們將時間提前,那我們也不能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