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無相(二)
又是一年杏花愛極美貌,將自己的顏色掛滿枝頭的時候。它們顫巍巍地吐露出溫柔的香,風(fēng)承載著也軟了腰,輕巧地送過十里長街。
武湘便是在這時年滿十三,望著枝頭,明眸彎彎,帶著少女對未來的一切美好憧憬,有些嬌羞地微紅了雙頰,但更多時候是放空了自己去暢想。
如意郎君什么時候來呢?那壇女兒紅什么時候可以開呢?
武正去隔壁鎮(zhèn)談生意,得待到午后才帶禮物回來。而李氏讓一窩蜂擠進門的媒婆困在了大廳,雖然看上去挑挑揀揀,可心里歡喜得很。
武湘一大早就插上了李氏早準(zhǔn)備好的純銀發(fā)簪,是特意定制的杏枝式樣,枝梢還安靜點著兩朵花,一朵還是羞答答的嫩綠蓓蕾,一朵卻是悄然展開了幾瓣,深得神韻。
然而發(fā)簪哪有水靈靈的姑娘惹眼呢?
但是再好看的姑娘今天也得學(xué)習(xí)。武湘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了,便自小院走回書房。出乎意料的是,夫子卻是等待多時了的模樣。
于是武湘暗道不好,竟然耽擱了夫子的時間,便加快了步伐,上前告罪后跪坐好。
夫子教授的內(nèi)容不多,可分明才過了半柱香,武湘卻覺得有一點乏了。
今日的熏香是誰換的呢,怎么感覺香氣有點沖?
武湘揉了揉眼,出神地望向那個香爐,上面有幾縷煙冉冉升騰,很輕很柔。但是這香氣實在過于媚俗了,濃烈而劣質(zhì),使人聞了不僅不覺得身心愉悅,反而全身軟綿綿地提不起力氣。
“湘兒,今日為何不專心?”包夫子的大手同他的詰問一同落下,又開始揉她的肩,粗啞的嗓子隱隱與尋常時候不太一樣。
武湘雖然習(xí)慣包夫子的親昵,但還是躲了躲,又帶著被點名批評的羞惱小心翼翼說道:“湘兒知錯?!?p> “知錯?這可不行。”包夫子的大手一下摸空,連嗓子也多了一分惱怒,于是大力將她的細(xì)肩轉(zhuǎn)過來,讓她驚愕抬頭望向他,然后桀桀怪笑起來,“湘兒,為師教過,知錯當(dāng)如何?”
武湘看著眼前好似突然陌生起來的夫子,心猛地漏了幾拍,便升起相當(dāng)不詳?shù)念A(yù)感,當(dāng)下邊想著逃離到李氏身邊去。
這是夫子嗎?這是待學(xué)生的親昵嗎?過往細(xì)碎的記憶洶涌而至,她不敢細(xì)想,就要站起身逃跑。但是她一動,便渾身失力地跌落,反而跌進這個老男人的懷里。
包夫子笑得更得意更大聲了,嗓子也隨之尖細(xì)了許多,變得極難聽,“湘兒,知錯不改,還想著逃,這可有違教導(dǎo)……”
他用粗糙老邁的手掌摸過她細(xì)嫩白皙的臉頰,突然掐住那纖細(xì)如同天鵝的脖頸,逼得武湘不得不張開紅唇想發(fā)出求救的聲音。
“湘兒,你這張臉多美啊……”
她在這一刻明白了,那香定是被眼前所謂的恩師動了手腳,如今她不僅動彈不得,而且勉力叫喊也只有些許氣音。
“你看看自己,多美啊……”
肺里的空氣被一點一點壓榨,窒息迎面相逢,她看著這個猥瑣至極的男人大笑著吻過來,絕望地合上雙眼,眼淚從顫抖的睫下滾落。
當(dāng)男人放松警惕時,武湘用盡全身力氣一咬。男人立刻起身推開她,勃然大怒扇了她一巴掌,光潔如玉的側(cè)臉立刻起了一片紅腫。
武湘握著自己的脖頸,大口大口地呼吸著,和臉上的疼痛比起來,方才的窒息更讓她以為將要離開這大好人世間。
她眼淚大滴大滴地落,抬眸含恨地看著這個男人,目光觸及他嘴角流下的血絲時,勉力露出一絲笑意,又試探開口,仍舊是氣音,也不知道是在嘲笑男人,還是在譏諷自己不配遇上如意郎君了。
男人看著她面頰和脖頸的紅腫顏色,探出破了口子的舌舔了舔唇,“湘兒賤人,不敬師長,可是大錯!”他雖是這么說,但是眼里燃燒的火焰確是越來越旺盛。
而后他終于按耐不住,獰笑著欺身過來,伸出了他的魔爪……
武湘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度過的,她覺得自己有點像街頭巷尾傳言的出竅了。耳邊不?;厥幍牡降资鞘裁?,是張狂難聽的笑聲,還是她發(fā)不出聲的吶喊?她不知道。
她像個破爛的布娃娃一樣躺在在冰冷的地面上,眼神空洞且沒有焦點,淚水經(jīng)過時間沉淀發(fā)白,紅唇染上了自己的血,變得更紅,像極了楓葉將要凋零的時刻。
她聽不見男人說了什么令人作嘔的話,也看不見男人將自己偽裝成深情款款的情郎模樣。當(dāng)然她慶幸著自己放空了靈魂,不至于直面這殘忍的現(xiàn)實。
那盞香終于燃盡了,她終于又聞到院子里杏花溫柔的香。
可是,杏花好好的,她卻連尋死也做不到。
“畜生!你對姐姐做了什么?!”
恍惚之間,她好像聽見了自家小弟的怒吼。這讓她強制冷卻了的心又開始劇烈跳動起來,讓她好像恢復(fù)了一點力氣。
她艱難地轉(zhuǎn)過頭看到自家小弟被那個禽獸不如的男人一把推倒在地,少爺從小細(xì)白的手掌被擦出了一片血淋淋。
于是也不知道哪里來的力氣,從心臟飛奔到四肢末端,讓她艱難爬起身,一把拔下那根銀簪,趁著男人嘲笑武立自不量力弱小無能的時候,又咬緊本就快咬爛的紅唇,借了點勇氣和沖動,就猛地扎了下去。
刺啦——銀簪順從地刺進血肉,又被主人拔出。
“姐姐……”武立呆住了,他眼睜睜地看著畜生身體一僵就倒下,身后是他受盡折辱的親姐,手里還握著那代表及笄的銀簪。
其實她陷入神馳目眩中,眼前只有一片晃動的殘像,根本不知道自己扎中了哪里。
鮮血從破口的氣管附近濺出,將地面淋了一大片,然后禽獸緩慢地握住脖頸,像武湘先前一樣,含恨地看向身后的她,直到雙眼徹底灰暗下來。
整個書房瞬間充斥著濃重的血腥味。
武湘脫力地跌倒在地上,手中的銀簪還滴落著血。
她靜靜地看著那朵沾染了血色的杏花,依舊無辜卻平添了幾分妖冶。
呵——破爛的紅唇揚起了一點快意。
夫子不是常說,做盡壞事的人將要被鬼差帶到地府受折磨嗎?那學(xué)生就祝您好生享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