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章 甘心如薺
此生第一次體驗(yàn)被五花大綁的精絕感受。
手臂上的繩兒來越緊、越來越麻。脖子上還有一圈，壓在喉嚨上叫人想吐，胸腔憋悶欲裂。
太難受了，我恨不得化身為一枚瘋狂陀螺鉆天遁地來發(fā)泄我的不滿！
剛剛那破老道居看著我被綁的樣子還哈哈直樂。作為出賣我的彌補(bǔ)，還贈了一胭脂盒大小的獨(dú)門秘制濯纓香給我。
呸，誰稀罕??！
還什么配料難得，集齊一套需要五年的功夫，最終是否制成乃是運(yùn)氣。
他說的頭頭是道，我心中暗暗嘲諷，行嘞，簡直比薛寶釵的冷香丸還難得總行了吧！
他一臉認(rèn)真繼續(xù)說著：“方才我試香，僅半香匙的量便能使你產(chǎn)生幻覺，還昏聵了一個時辰。這用量你心中當(dāng)仔細(xì)掂量。”
掂量？我現(xiàn)在只想把整整一盒扣到你的臉上！
現(xiàn)在我在馬車?yán)镉帽M方法掙脫都以失敗告終……但難以甘心！
我從座席蹭到地上，再一路毛毛蟲蛹進(jìn)，翻兩個跟頭再接著鯉魚打挺，各種騷操作操作直忙的滿頭大汗！
還好隨身的匕首滋溜掉出來了。
我大喜過望，蛄蛹了上去，勉勉強(qiáng)強(qiáng)把綁在手腕處的繩子劃開了。
突然的放松使血液快速回流，麻了麻了，渾身麻了！這感覺像百蟻啃咬，難受的我四下打滾。
所以，此刻打開車門的人，會看到一個少女嘴啃麻繩，衣冠不整，坐在地上歇斯底里……
“這……”
他們被我整不會了。
我的心情對天哀鳴！天誒，白忙了！
我被扔到了尚宮局的大堂上。
但狀態(tài)有點(diǎn)那啥不怕開水燙。也就趁勢半坐半跪，擺出混不吝的模樣，沒打算配合。雖沒抬頭，但我知道上頭的大人們皆在用眼神毒打著我。
有意思的是來的人不多，我本以為要把我當(dāng)眾抓典型呢……召集各司，展開批斗大會，再殺一儆百以儆效尤……
現(xiàn)在看來，還真夠給左相面子的。
既然如此我就只好有恃無恐了。
姜尚宮發(fā)話：“說，為什么私逃？”
我直戳戳的答：“想回家，想自由?！?p> 我不想再裝了，說出實(shí)話的感覺真痛快。
劉司言拍案：“真是放肆！宮規(guī)在你面前就是一張白紙？”
我不慌不忙道：“各位大人，小的其實(shí)半月前摔壞了腦袋，很多事情都不記得了。但此次出走的目的，并不是為了挑釁宮規(guī)?！?p> 我確實(shí)說的是實(shí)話，但她們卻認(rèn)為我在狡辯。而往往狡辯的時候，她們會以為是實(shí)話。
一向穩(wěn)重的姜尚宮怒斥：“我只問你，知不知錯？”
我該說什么。知錯？我要覺得錯就根本不會去做。
我遲遲不做聲，場面一度陷入了僵持。
那位一貫少言的副位陳尚宮開口了：“諸位大人莫動氣了，我瞧此女到底精詐，她這是拿準(zhǔn)了我們的斤兩?！?p> 劉司言冷笑道：“也是，她豈不知宮人私逃乃是死罪一樁。換做他人哪里還有機(jī)會申辯。不如這樣，我看她不情愿在尚宮局，就去暴室吧。今兒來信說廢妃蕭氏突然瞎了，選一人前去伺候，那就她吧。去到那種地方，也好改一改不知好歹的毛??！”
我始終耷拉著眼皮面無表情。余光中姜尚宮站起來口氣嚴(yán)肅：“就按劉司言說的辦。另外，我看你至今跪無跪相，那就趁今晚好好練習(xí)練習(xí)，在門口跪一晚上吧！”
說罷，她們揣著雙手昂首去了。
跟在后頭的劉司言不肯罷休，留了兩步威懾我道：“本官會吩咐守夜的人盯緊了你，若敢懈怠早退，我定傳杖三十，絕不饒你！”
她留下了霸氣的語言帶走了霸氣的背影。
不過我不生她的氣。她的手下有人丟失，她也難做。
我跪在尚宮殿門口的廊下，瞧著滿天的星星。
心兒有如晴夜，明朗豁然。
真好，到了明天，就算缺衣少食，但應(yīng)該不會再被左相利用了。
窮一些也好過被人控制。
這一夜我就把自己的雙腿當(dāng)成別人的雙腿直愣愣跪著吧，很快就好，很快就好。
于是，我就在黑暗的深夜里默默為自己打氣。胡思亂想著，想到了從前開心的事還嘻嘻了兩聲。
此時突然聽見有人在笑……
我循聲望去，原來是一個守門的常侍。
又聞他嘆道：“我說姑娘，罰跪有什么好笑的，咱家還是第一次瞧見有人受罰這么開心的！”
我掩嘴把笑咽了一半回去：“沒事沒事，長夜無聊，想起笑話來了?！?p> “嘿，是什么笑話啊？說出來與咱家一同樂樂！”
于是我便聲情并茂的講著：“在我老家那個地方，所開設(shè)的學(xué)堂，不僅男童可以就讀，女童也可以。當(dāng)時有一位同窗好友，十分厭學(xué)，總要找各種借口去向先生告假。這一日，下了堂，他又屁顛兒屁顛兒的找先生，稱第二天有事不能來上學(xué)了。先生問他所為何事？只見他清了清嗓子，一字一頓的說，先生，我明日有可能發(fā)燒！”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哎喲，這是誰家的猴崽子啊，這么逗?！背Ｊ檀蟾缧Φ那把龊蠛?，拍手稱快。
我見他如此受用，便繼續(xù)講到：“后面還有呢！先生因此把這家伙一路提溜到家，將原話奉上，告知他的父母。待先生走后，那自然是抄起家伙就打??！我這好友雖然正挨著打，可是突然想起先生說過，做人要孝敬父母，就大腦短路問候他父親：‘您老吃飯了嗎？’，此話一出這還得了，氣的他老父親拿菜刀追出了二里地去……”
我話沒說完，常侍大哥便又笑的被口水噎住，哈哈直喘氣。
這反應(yīng)也忒大了。
真不知道是這大哥笑點(diǎn)太低，還是太久沒聽過笑話了。
等笑罷了，他拿了一襲披風(fēng)過來，與我披在了肩上：“女子家的，可不能著了寒，快墊著點(diǎn)膝蓋。本想著拿個軟墊給你，但又怕劉司言知道了會罪過于你，再熬會兒吧！”
我感激的看向他，他的容貌生的和善，許是凈身的晚，項(xiàng)頸上還有著小小的喉結(jié)。
我倆攀談了起來：“大哥，你是怎么入了宮的？”
他嘆口氣：“咳，大家還不是一樣，家里兄弟多，又逢連年天災(zāi)地里顆粒無收，便尋了個這樣的出路。在宮里好歹是有著穩(wěn)定的俸銀拿，每個月也能關(guān)照著他們。我十三歲進(jìn)了宮，如今也二十五歲了?！?p> 他們的人生，只是為了一口飯。
我心中凄楚：“那有想過出去嗎？”
他苦笑：“出去做什么？在宮里把差當(dāng)好還能混個一官半職?！?p> 他們的生存經(jīng)有屬于他們的道理。其實(shí)什么時代都有這樣的人。那些在單位里為了一份工資連一句話都不敢多說的中年男人比比皆是。
我倆就一直這樣興致勃勃的聊著，直到東方泛起了魚肚白。
“快天亮了，等鐘樓敲了日夜交班的鐘聲，你便可以回去了。我是內(nèi)侍省掖庭司的監(jiān)事，有時負(fù)責(zé)尚宮局的守衛(wèi)，也掌雜役灑掃之事。”
我點(diǎn)點(diǎn)頭。
他四處看看：“我要回門口那站著了?！?p> 我笑答：“我叫凡玉菟，快回去吧?！?p> 他的笑容也爬上了眉梢：“我叫盧笛?！?p> 而后不出一刻鐘，世界便喧囂了起來。
第一批早起的宮人已開始灑掃庭院長街。第二批早起的宮人步履匆匆，趕著去各局各司上值。
大家都很忙碌，尚沒有功夫來圍觀我。
少時蘋果出現(xiàn)在我面前，她聳了聳肩膀?qū)ξ覠o奈的笑了笑，告訴我她專程來接我。
我揉了揉熬紅了的眼睛，對她嘿嘿笑著。
此時鐘樓上連響了十聲，聲徹云霄。
“夜班到頭了，起吧?！?p> 蘋果伸出手來。
我抬頭看著她，嬉皮笑臉，蘋果，腿麻，我動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