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這莞兒姑娘真如路人所說,是故意讓爺撞倒她的?
一抹復(fù)雜的情緒自小斐眼中閃過??聪蛲罴秤笆竦妮竷海§吃俅螁镜溃骸拜竷汗媚??”
為何……
她與君姐姐在阮公子眼中竟有著云泥之別?
心中溢滿不甘的莞兒緊攥住她轉(zhuǎn)而藏在衣袖中的手,聽到小斐數(shù)次喚她的聲音,她這才回過神來,淚眼婆娑地看向小斐道:“這位姑娘,你家爺不過只是不慎將我撞到而已。這銀票莞兒萬萬不能收。”
爺交代給她的事情,她小斐從未有辦砸過。否則她怎能以阮府第一大丫鬟的身份呆在爺身邊。
小斐用蠻力硬是抬起莞兒藏在衣袖中的手,而后掰開莞兒的纖蔥細(xì)指將銀票硬塞入莞兒手中說:“莞兒姑娘,你若是不收下銀票豈不是讓小斐難辦。小斐不過是個下人,爺交代給小斐的事情,小斐若是辦不好回頭又得受罰。還望莞兒姑娘收下銀票,莫要為難小斐?!?p> “可是我……”
淚水在眼眶中打轉(zhuǎn),莞兒雙眼通紅想要拒絕。而就在這時,周圍又再次響起令她覺得刺耳的聲音。
“像她這種風(fēng)塵女子,眼里就只有錢。給她銀票,她竟然還不要。這是在演戲給誰看?”
“婊子就是婊子,還真會裝!”
“趕緊把銀票收下吧,莫要為難一個小丫鬟。”
發(fā)覺莞兒冰涼的手在瑟瑟發(fā)抖。聽到周圍人對莞兒的指指點(diǎn)點(diǎn),小斐又覺得這弱不禁風(fēng)的媚香樓頭牌極是可憐。
在這莞兒之前,李香君同樣是媚香樓中的頭牌。論樣貌眼前這莞兒姑娘亦是不輸給李香君,可爺偏偏視李香君如珍寶,卻連看都不愿多看這莞兒姑娘一眼。
想來這便是他人口中所說的命中注定。
在爺眼中,李香君便是天上明月,這莞兒姑娘則是地上塵埃。
而她則永遠(yuǎn)只是爺身旁跑腿的丫鬟……
多年來,她對爺?shù)母星椴氐脴O深,正因?yàn)檫@樣,所以她一眼便能看得出來,誰是把爺放在心中之人,誰是把爺放在眼中之人。
小斐用唯有她自己方能聽到的聲音嘆了聲氣道:“莞兒姑娘,此處不宜久留。你還是拿著銀票先走吧。”
莞兒聞言目光隨即落在小斐塞進(jìn)她手里的銀票上。
她拒絕阮集之的銀票,除了是想糾纏阮集之之外,同時亦是不愿阮集之看輕她。但以現(xiàn)在的情況看來,小斐硬塞進(jìn)她手中的銀票她不得不收。
就在這時,似乎想到什么,莞兒水氣氤氳的眼中隨即閃過一抹光華。
莞兒緊抿了抿唇,看向小斐道:“那……莞兒就不再為難小斐姑娘。”
小斐見莞兒決定收下銀票她長松一口。
終于能回去向爺交差了!
小斐點(diǎn)了點(diǎn)頭道:“莞兒姑娘,那你快走吧。”
莞兒拿著銀票的手一僵,蒼白的唇角不由揚(yáng)起一抹苦澀的笑。
因?yàn)樗纳矸?,此時的她就像是過街老鼠般,遭受著周圍人的白眼。
努力壓抑著想要痛哭流涕的沖動。
她若是哭的話,只會引來眾人更多的白眼。
緊了緊她攥著銀票的手,莞兒聲音微顫道:“多謝小斐姑娘,莞兒就此告辭?!?p> 就在莞兒走出人群的時候,她不禁想起李香君對她說過的話。
“莞兒。我們乃是身不由己才會在這媚香樓中。就算在別人我們是路邊輕賤的野花,但你在我眼中卻比天上的繁星還要珍貴。這一生,命只有一次,我們要為自己而活,為在意我們的人而活。如果就連我們自己也都看輕自己的話,那別人鄙夷我們的話便會成為事實(shí),最終就連我們自己也看不起自己?!?p> 感受到周圍無數(shù)道猶如利刃般的白眼,這一瞬間拿著銀票的她真的好想逃跑。
但若是那樣的話,她便真成了別人眼中的過街老鼠。
想到李香君曾經(jīng)對她所說的話,她緊抿著唇,挺直腰板,就如同在媚香樓中那般每一步路都走得淡然自若,風(fēng)姿清雅。
在心里,莞兒不斷默默告訴自己,她不是路邊輕賤的野花,終有一天她會成為阮集之眼中比天上繁星還要珍貴的人。
不愧是媚香樓新選的花魁,若是換做別的姑娘,恐怕早就如同過街老鼠捂面而走。但這莞兒卻不一樣,竟能無視周圍人的白眼,如此淡然自若的離開。
看到莞兒離開時的儀態(tài),小斐眼中不由閃過一絲怔然。
這一瞬,她仿佛在這個叫做莞兒的姑娘身上看到李香君的影子。
思及至此,小斐不由垂眸沉吟。
若是李香君她遇到這樣的狀況,可是會如同這莞兒姑娘一樣就如同什么事情都沒發(fā)生過神情淡然的離開?
小斐想了想,隨即又笑著搖頭,覺得自己的出發(fā)點(diǎn)甚是有問題。
若是爺撞倒的人是李香君的話,爺心疼還來不及,又怎會做出傷害李香君的舉動來。
在莞兒收下銀票后,小斐以為自己就算是順利交差,卻不想隔日看門的護(hù)衛(wèi)慌慌張張前來通報(bào)說:“小斐姐,那媚香樓的花魁前來拜見爺?!?p> 雖知爺生性風(fēng)流,經(jīng)常出沒于煙花之地,但是像今日這般花姑娘主動跑府上來拜見爺?shù)那闆r他還是第一次見。
正在飯廳為阮集之和李香君擺膳的小斐聞言心咯噔一沉。
小斐放碗筷的手一頓,還以為是自己聽錯,她抬頭看向護(hù)衛(wèi)問道:“你說什么?”
護(hù)衛(wèi)誤以為是小斐也同樣驚訝于有花姑娘主動登門拜訪爺。
護(hù)衛(wèi)道:“小斐姐,有位叫莞兒的花姑娘來找爺。我看那姑娘生得嬌嫩得很,細(xì)皮嫩肉,好像伸手一掐就能掐出水來。你別站著愣著啊,趕緊去通知爺去!”
難怪那莞兒昨日千百般拒絕爺不肯收銀票,到了她這里,她僅是說了幾句話,便說服那莞兒手下銀票。
沒想到那莞兒收下銀票竟是存了前來找爺?shù)男乃肌?p> 聽到護(hù)衛(wèi)說的話,小斐順勢用手上的瓷碗敲在護(hù)衛(wèi)的額頭上。
“瞎說什么!趕緊去告訴那莞兒姑娘,就說爺不在府上,那銀票不用歸還?!?p> 沒想到莞兒會突然拿碗敲自己額頭,護(hù)衛(wèi)皺著眉頭道:“可爺他明明就在……”
“那來這么多廢話!我讓你去回復(fù),你就趕緊給我去!再繼續(xù)在我面前磨磨唧唧,明日我便調(diào)你去掃茅房!”
小斐是爺身邊的第一大丫鬟,爺平日不常在府上,前來拜見爺?shù)娜艘绾翁幹茫蔷苤T外,還是留于府上,皆是小斐說了算。
但奇怪的是爺今日明明在府上,這送上門來的鮮花豈有拒之門外的道理。
發(fā)愣的護(hù)衛(wèi)隨即雙眼一轉(zhuǎn),難道真如管家所說的那樣,爺現(xiàn)在一心皆在爺帶回府上那位姓李的姑娘身上。
茅房又臟又臭,他自然不想被調(diào)去洗茅房。護(hù)衛(wèi)慌忙道:“小斐姐莫惱,我這就按小斐姐說的去辦。”
待護(hù)衛(wèi)走遠(yuǎn),小斐看向自己拿在手中的瓷碗不由皺了皺眉,用唯有她自己才能聽見的聲音自言自語道:“看來這個媚香樓新選的花魁不是一盞省油的燈啊?!?p> 伺候在阮集之身邊多年,小斐擺膳的動作嫻熟麻利,僅是一眨眼的功夫便將丫鬟從廚房端來的十道菜擺放得當(dāng)。
“小花貓,我今日讓廚房做了醉蝦,還有你喜歡吃的紅燒獅子頭。你看看你最近都瘦了,一會不吃完兩碗米飯不許離席?!?p> 走在阮集之身旁,李香君聞言抽了抽嘴角,將手放在阮集之跟前揮了揮道:“阮集之,不想你人未老,眼已花。最近你整日不是逼我吃這,就是吃那,我的瓜子臉都快胖成鵝蛋臉。你居然還說我瘦!你這是把我當(dāng)豬養(yǎng)著,是不是?”
聽到李香君猶如百靈鳥般悅耳清脆的聲音從飯廳外傳來,小斐心中劃過一絲酸澀。
抬頭望向李香君唇邊比院中繁花更加明媚的笑,她忍不住在心中鄙夷李香君。
這李香君竟好意思說爺把她當(dāng)豬養(yǎng)!
她長這么大,伺候在爺身邊,什么大場面她沒見過?
可她卻沒見過整日吃燕窩的豬。
李香君燦爛勝星辰的笑白看不膩,阮集之眼底閃過一抹驚艷,隨即挑眉道:“昨日,我在院中練箭,正中靶心。你還拍手叫好。怎么今日便全然不記得?到底是我人未老,眼已花。還是你人未老,智已殘?”
竟然反過來說她智殘。李香君嫵媚的雙眼一轉(zhuǎn),轉(zhuǎn)而用一種看陌生人一樣的眼神,看了一眼阮集之,而后走到飯廳內(nèi)坐在默然低頭吃飯。
這小花貓雖伶牙俐齒,但她碰上的人卻是他阮集之。平日里,若是李香君說不過他,便會對他動手動腳,甚至是用她的小粉拳砸他的胸口。
李香君的力氣無疑就像是貓兒一樣在給他胸口撓癢癢。他非但不惱,反而覺得此乃一大享受。
所以他時常給李香君挖坑,李香君說不過他,便會對他出手。
這日他與之前一樣等著李香君對他動手動腳。不想李香君竟跟剛才什么也沒發(fā)生過,安靜的坐下來吃飯,甚至他夾什么,她便吃什么,完全不似平日里張牙舞爪的小花貓。
整頓飯吃下來,阮集之發(fā)現(xiàn)除了他喚李香君,李香君嗯了一聲應(yīng)他之外,便再無對他說過話。
吃完飯見李香君連看都沒看他一眼便往飯廳外走,阮集之心一急,連忙放下銀箸,三步并作兩步上前攔住李香君。
阮集之緊皺著眉道:“小花貓,你怎么了?”
被阮集之?dāng)r下的李香君腳步一頓,她緩緩抬起頭來,一臉茫然地看向阮集之道:“你……是誰?”
越是在意便越是會因此而失去理智。發(fā)覺李香君就像看陌生人一樣看著他,阮集之竟并未想到李香君乃是在與他鬧別扭,而是在害怕李香君這樣的反應(yīng)是因?yàn)樯洗胃腥撅L(fēng)寒持續(xù)發(fā)燒后所落下的后遺癥。
李香君看到神情緊張的阮集之用雙手緊緊拽住她的手臂,就像是一只害怕被主人遺棄的大狗。
面對這般在意她的阮集之,李香君心中淌過一股暖意。
阮集之說她是智殘,她原本打算這一整天都待阮集之如陌生人??墒乾F(xiàn)在她卻忍不住噗呲一聲,笑出聲來。
清脆如銅鈴般的笑聲在阮集之耳邊響起,阮集之寫在臉上的焦急一僵,只見李香君在他面前笑得花枝亂顫。
“阮集之,你才是智殘!”
“……”
聽到李香君的話,阮集之懸起的心安然落地。
原來他的小花貓只是在作弄他啊!
阮集之默默長松一口氣,隨即狹長的鳳眸一凜,故作惱怒之色。
若是他拂袖而去,他的小花貓可會追上前來討好他?
思及至此,阮集之松開他拽住李香君雙臂的手,豈料就在他決定冷哼一聲轉(zhuǎn)身離開時,那已經(jīng)沖到他鼻尖的冷氣還沒哼出來,他便被李香君突然抱了個滿懷。
李香君特有的馨香撲面而來,憋在他鼻中的轉(zhuǎn)瞬冷氣蕩然無存。
此時阮集之只聽李香君道:“阮大狗,你莫生氣。我答應(yīng)你,今后不再這般逗你便是!”
阮大狗……
阮集之上挑的眼角抽了抽。
他一把捏住李香君的臉,故意沉聲道:“小花貓,你再說一遍?”
阮集之捏住她臉的手根本沒有用力。
李香君仰著頭,眼中噙著明媚的笑。
不愿讓下人看阮集之笑話,墊著腳的李香君隨即將自己殷紅的唇湊到阮集之耳邊道:“阮大狗,你非但眼睛不好使,就連耳朵也不好使。我說你莫要生氣。我答應(yīng)你,今后不再這般逗……”
李香君呵氣如蘭,吐納的熱氣噴灑在阮集之的耳朵上酥酥麻麻。
心弦被撩撥的阮集之哪里還受得了李香君繼續(xù)說下去。
在李香君毫無預(yù)料的情況下阮集之灼熱的吻隨即而至封住她口中的聲音。
看到眼前的這一幕,站在屋中的小斐連忙用雙手捂住眼睛,半晌之后她卻又緩緩分開手指偷看。
透過手指縫,小斐看到阮集之用他修長的手就像是捧著寶貝一樣小心翼翼地捧著李香君臉,他墨黑的鳳眸中溢滿比海更深的深情。
仿佛李香君就是一觸即碎的瓷娃娃,阮集之吻得極是溫柔,就像是要將對方融化。
除了對待李香君之外,她從未見過爺吻誰吻得如此用心過。
透過手指縫偷看的小斐忍不住在心中默默發(fā)出一聲感嘆:“好羨慕。若是此刻我是這李姑娘該有多好。爺如果能夠像吻李姑娘這般吻我的話,我就算立刻死也不枉此生。”
待小斐從她的感嘆中回過神來,阮集之已經(jīng)打橫抱著李香君走遠(yuǎn)。
已是春末,應(yīng)春而開的桃花已敗。
之前李香君神情感傷地看向墜入泥土中的桃花瓣吟詩道:“最是人間留不住,朱顏辭鏡花辭樹。”
不想這一幕恰好被端著燕窩而來的阮集之所撞見。
李香君抬頭看向端著燕窩而來的阮集之,她眼中的感傷未消。她感慨道:“仿佛這世上越是美好的事物越是留不住?!?p> 越是美好的事物越是留不???
阮集之隨即舀了一勺瓷盅里的燕窩塞進(jìn)李香君嘴里,他微瞇鳳眸看向落入泥土中的桃花道:“小花貓,若是你喜歡的話。爺便為你留下這滿院的桃花。”
阮集之在說什么?
李香君聞言嫵媚的眼中寫滿詫然。
如果她喜歡看桃花的話,他便為她留下滿院的桃花?
喝下阮集之灌入她口中的燕窩,李香君抽了抽眼角,以為是阮集之在說笑。
春雷陣陣,雨打花落。
清明過后,桃花樹上便再無桃花。
不想一日她從睡夢中醒來,慵懶地推開窗戶吹風(fēng)時,竟驚詫地看到灼灼桃花又一次開滿院中。
她可是……尚未睡醒?
一雙嫵媚的眼中寫滿難以置信,李香君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臉頰。
微痛。
瞌睡也應(yīng)該醒了吧。
然而當(dāng)她再度抬起頭來時,她眼前的畫面卻并未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