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童晃蕩著腿坐在公路的電線上,抬頭看著天空,今天的月亮彎彎的,一輪淺淡的峨眉月,勾起心頭一絲淡淡的憂傷。
在醫(yī)院看著女人被無常帶走,殷童第一次有了憂傷的感覺,在那間搶救室門口,不知道有多少人還沒意識到自己已經(jīng)成為鬼魂,就被帶入了另一個世界,他們甚至都來不及和家人道一聲再見。
在她魂魄出竅之前,她幾乎不知道什么是憂愁,當別人家的孩子總是為生活中的各種不如意苦惱時,家庭條件優(yōu)越、相貌和智商都出挑的她什么也不缺,從小享受著眾星捧月的感覺。
大學畢業(yè)后她順利進了一家國企,在忍受了一段時間一成不變的生活后,她決定重新定義自己的人生,不顧殷父的強烈反對,跳槽到一家外貿(mào)公司,工作雖然比以前繁重,但也沒有辜負她的努力,兩年多的時間升了兩次職,讓那些苦熬數(shù)年依然在原地踏步的同事各種羨慕妒忌恨。
在感情上,她也一向順風順水,從小有殷公主美譽的她,很少有男孩子能入她的青眼,如果不是她近乎苛刻的擇偶標準,也不會在即將奔三的年紀,才踏入婚姻的殿堂。
所幸的是,她碰見了于洋,那是個幾乎能滿足殷童所有愛情幻想的男人,具形象、能力和體貼于一體的人,讓殷童覺得之所以會單身至今,全是為了今生和他相遇。
除了嫁給他,沒有別的選擇。
也許樂極生悲,說得就是她這種情況吧。
但她覺得自己也是幸運的,比起醫(yī)院里的那個鬼魂,起碼她有機會重回人間,只要她愿意,她相信隨時都可以找到一個替代者。
一切都只是時間問題。
殷童的思緒被公路上的動靜打斷了,黑暗中出現(xiàn)一束光,由遠及近,很快就到了跟前,一輛小轎車急馳而來,已經(jīng)達到極限的發(fā)動機發(fā)出尖銳的轟鳴聲,在夜晚尤為刺耳。
幾乎是出于本能,殷童眼明手快,趁著對方在丁字路口減速的時機,躍到了汽車后窗上,車內(nèi)的情況一覽無余。
開車的是一個三十來歲的女人,緊抿嘴唇,神情相當專注,車后座躺著一個五六歲的孩子,他的雙頰透著異樣的潮紅,咬緊牙關(guān),身子簌簌發(fā)抖,看樣子象是得了什么急癥。
畢竟,如果不是出了什么意外,誰會在這個點開車出來呢。
過路口的時候,昏暗的路燈閃了一下,女人心頭閃過一絲不安,她瞥了一眼后視鏡,窗玻璃上似乎多了個黑影。
女人嚇得一激靈。她急踩剎車,當她再看第二眼的時候,玻璃上黑乎乎的什么也沒有,只有被月光拖長的樹影在窗戶上投下一片陰影。
大概是自己太著急了,出現(xiàn)了幻覺,唉,深更半夜的,孩子突然發(fā)起燒來,哪個母親會不著急呢。
女人按揉了一下太陽穴,給自己打了打氣,“不要怕,外面什么也沒有,一切都是自己的心理作用。”
她緊握方向盤,過了丁字路口,加速往前開去。
看著汽車越馳越遠,殷童嘆著氣,她又錯過了一次機會。
剛才的車主顯然很疲憊,要制造一場車禍也許并不困難,可是殷童突然想起今天在醫(yī)院里看見的那個鬼魂。
如果不是出了車禍,她現(xiàn)在應(yīng)該和她的孩子在一起吧。
只那么一瞬間,她就放棄了。
再等等吧,也許不用她刻意尋找,就能發(fā)生一起意外。
等待的時間很無聊,不遠處那個加油站發(fā)著象螢火蟲一樣的燈光,似乎在低聲地召喚著她。
應(yīng)該不會再有汽車經(jīng)過了吧!
殷童這樣想的時候,其實已經(jīng)站到了加油站的前庭。
楊凡今天一直有些心不在焉,翻著相冊,不時地朝監(jiān)控屏幕看上幾眼。
壞了一次的車應(yīng)該不會壞第二次吧。但是,誰知道呢!
當他從監(jiān)控屏幕上發(fā)現(xiàn)殷童時,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真的來了。
他立刻從站房里跑了出來,想大聲呼喊,但又覺得太過突兀,于是向她招了招手。
殷童慢悠悠的走進來,思忖著今天該找什么理由來解釋自己出現(xiàn)在半夜的原因,楊凡卻根本想不起來問她原因,他說,“外面很冷吧,快進來坐。”
殷童走進房間,今天的房間里開著電暖器,有春意盎然的感覺,桌上還放了不少薯片之類的小零食,原來略顯雜亂的貨架也整理得整整齊齊。
楊凡拉開椅子,請她入坐,“太晚了沒有夜宵可買,就隨便吃點什么吧?!彼洗慰匆娨笸幌矚g喝咖啡,所以準備了一些小零食。
可是殷童連看都不看,“什么都不需要?!?p> 任何食物對她來說都是多余的,這些奇怪的味道除了引起她的強烈不適外,沒有任何作用。
楊凡有些失望,不過很快就釋然了,或許她是想減肥,這年頭,哪個女孩不是把減肥當作每天的功課來做的?
同時也有些無措,不知道該拿什么招待她。
殷童隨意走到桌邊,拿起桌上的照片,大概是剛剛才沖印出來,照片上還帶著一些水漬。
“這是前兩天拍的,因為光照的問題,曝光有點不足?!?p> “是用膠卷沖洗的那種嗎,萬一沒拍好怎么辦?”殷童并不懂怎么沖印照片,她只是奇怪,與數(shù)碼相機相比,在事先完全看不到畫面的情況下,膠卷相機如何才能確保照片沖印出來的效果。
楊凡解釋說,“也許正因為不知道最后洗出來的效果,所以每一張都會拍得很認真,”他又補充了一句,“看著照片在洗液池里一點點的顯現(xiàn)出來,經(jīng)歷從無到有的過程,能讓人產(chǎn)生一種變魔術(shù)的感覺。”
殷童雖然無法體會這種感覺,但從他的表情上,她能看出他對沖印的喜愛。
照片上的景物有些單調(diào),大都是月夜的照片,還有幾張是顧客的抓拍。
“怎么都是黑白照?”殷童問。
楊凡有點不好意思,“沖印彩照的設(shè)備和藥水比較昂貴,作為一項興趣愛好,目前我只負擔得起黑白照?!?p> 殷童突然想起她第一次來加油時,他接過兩百塊錢時那種略顯惶恐的表情,看來他的經(jīng)濟拮拘是真的。
“沖印照片應(yīng)該很繁瑣吧?”殷童對沖印照片沒有什么印象,她只記得小時候數(shù)碼照片還沒有那么流行的時候,每次父母給她拍好照片都要把膠卷拿到?jīng)_印店去,換回一張張的五顏六色的照片。
“沖印照片的暗房就在隔壁,如果你有興趣,我可以帶你去看看?!?p> 殷童沒什么表示,反正打發(fā)時間而已,一切都是無可無不可。
楊凡把她的沉默當成贊許,他打開門。
一只黑貓弓著身子從門外鉆了進來。
殷童猛然站起,后退了好幾步,把自己緊貼窗戶。
她第一次有了恐懼的感覺,如果不是楊凡在,她幾乎立刻要從窗口逃了出去。
楊凡查覺到了她的不安,他俯下身,在黑貓的背部揉搓著,“你不用害怕,它是一只流浪貓,我喂了它一點食物,它就留在這里了。”
黑貓在楊凡的撫摸下,站住不動,看著前面的殷童,一雙眼睛透著幽綠的光。
殷童從來不知道貓的眼睛竟然這么可怕,尤其是這只黑貓,它的瞳孔似乎和無常有些相似,忽大忽小的變化著,眼底一片深邃的光,象來自地獄的召喚。
楊凡看殷童明顯被嚇住了,用腳輕輕驅(qū)趕著黑貓,“去,以后再來吧,今天沒有吃的了。”
黑貓很不情愿的走了出去。
殷童渾身虛軟,幾乎是飄著走出便利店的。
楊凡走到隔壁,這間倉庫已經(jīng)被他改造成了沖洗照片的暗房,他推開門,說了一句,“里面有點暗,注意腳下?!?p> 轉(zhuǎn)頭發(fā)現(xiàn)殷童已經(jīng)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