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天光大亮。
兩人灰頭土臉,風塵仆仆,結(jié)伴趕往臨沂縣城。
到了沂水邊緣,吊橋早已放下。
城樓,站著許多荷甲執(zhí)戈的官兵。
旌旗獵獵,一派肅殺。
此時尚早,城門口只有十余百姓。
推車的推車,挑擔的挑擔,依次排隊。
個個手里捏著過所,等候城門衛(wèi)兵勘驗。
李子聰和許褚雖有一身本事,在這高城大河前,也不敢隨意造次,老老實實排在隊伍后面。
可是他兩,一個是惶惶逃命之身,一個是聚眾一隅尋求出路的落魄漢,自然不可能在官府開得過所。
何況,許褚本也沒有準備老老實實進城。
既然他和臧霸有舊,而臧霸任著徐州騎都尉,統(tǒng)領一州騎兵,現(xiàn)今又剛好從開陽到了臨沂。
他要找臧霸,最便捷的自然是讓這些當兵的代為稟報。
許褚有這樣的打算,李子聰便也懶得操心了。
盞茶工夫后,前面十余個百姓終于全部進了城,而他們身后,也無幾個百姓。
待到他二人接受勘驗時,許褚率先上前兩步,來到兩名荷甲執(zhí)戈的大頭兵前,笑道:“兩位將軍,俺是你們都尉故交,此來有要事相商,可否通稟一聲?!?p> 兩名屁也不是的大頭兵見身長八尺、腰大十圍、滿臉邋遢的漢子平白給他們升了將軍,互望了一眼,臉上俱是泛起怪笑。
其中一個尖嘴猴腮身形瘦弱的大頭兵抱著長矛,瞥了眼看似有些憨傻的許褚,漫不經(jīng)心地道:“喲,你是俺們都尉的故交呀?那你可認得俺不?”
說著,大頭兵把拇指一翹,指著自己的鼻頭。
許褚撓了撓腦門,憨憨笑道:“將軍面善,俺有些眼熟,可憐記性不好,一時想不起來哩?!?p> 那大頭兵哈哈一笑,又道:“你是俺們都尉的故交,俺還是俺們都尉的婊兄弟呢。俺這婊弟你怎不認識哩?”
許褚一時沒聽出此“婊”非彼“表”,聞言楞了下,喃喃道:“你是宣高的表弟?”
那大頭兵見許褚竟信以為真,頓時笑彎了腰,半晌才打趣道:“對啊,如假包換的婊兄弟哩,指不定俺們都尉現(xiàn)在正抱著俺那怡紅樓的小娘親熱哩,哈哈哈——”
這下,許褚恍然。
感情眼前這大頭兵狗眼看人低,根本不信自己與臧霸有舊,只是用言語洗涮自己呢。
這真是閻王好過,小鬼難纏啊。
許褚氣得滿臉漲紅,手中拳頭緊握,一雙銅鈴大眼怒瞪著面前這名大頭兵。
尖嘴猴腮身形瘦弱的大頭兵感覺到許褚的氣勢驚人,本能地往后縮了縮。
但仗著此處是自己的地盤,又有一伍同伴在旁壓陣,哪會墮了威風?
把長矛一握,挺胸上前,厲聲道:“你這憨貨,想干些什么?!”
許褚雖長得有些憨壯,性子也很爽朗,但實質(zhì)卻極有心思,最惱人家叫他憨貨。
現(xiàn)在被這不起眼的大頭兵如此蔑視,頓時火冒三丈,揮起一雙老拳便要砸去。
李子聰眼見事情要糟,立馬一個箭步,從后電閃般擋在許褚身前。
右手向后一揮,接住許褚那重愈千鈞的一雙老拳。
頭也不回,面朝那名臉色已有些煞白、但還是勉強尬笑的大頭兵,賠罪道:“將軍勿怪,我這老哥腦子有些不好使,沖撞了將軍,還望多多包涵?!?p> 說著,左手在腰間一摸,掏出那粒金豆,悄沒聲地塞到大頭兵緊握長矛的手中。
大頭兵被那黃燦燦的金豆子晃得有些眼花,待好不同意看清指縫間是何物時,面上瞬間顯出狂喜。
抬眼望著給自己金豆這人,身材高大英武,面容年輕俊朗。
身上穿的銀灰直裾做工考究,腳上的黃帛翹頭履也很精致,質(zhì)料都是上乘,非尋常苦哈哈能夠穿得起。
如此形貌裝束,與許褚那糙漢截然相反。
以這大頭常年把守城門的見多識廣,自然斷定李子聰是哪個豪門士族中出來游歷的貴胄公子。
大頭兵摩梭了下掌心的金豆,再掃了眼李子聰背上包袱,眼珠一轉(zhuǎn)。
立馬收起臉上戲謔,笑著道:“不妨事不妨事,俺就知道這廝腦子肯定有問題,豈能和他一般見識?”
被李子聰擋在身后的許褚聽到此話,頓時氣得差點吐血。
你才腦子有問題,你全家腦子都有問題。
待尋了宣高兄弟,看俺怎么拾掇你這狗眼看人低的東西。
大頭兵自然看不到許褚那已經(jīng)有些扭曲的粗獷面龐,話頭轉(zhuǎn)過,對李子聰又道:“只是,俺等職責所在,不得馬虎。公子和這傻大哥既然要進城,不知可曾帶了過所?”
李子聰只能無奈搖頭,扯謊道:“實不相瞞,我等本是帶了過所,可惜路上遇著賊匪,驚慌逃命下,給弄丟了。將軍若是不信,可我這老哥臉上傷勢,真是被那賊匪揍的哩?!?p> 說著,李子聰這才閃身將許褚讓出來,指著他那張昨夜被自己揍得青一塊紫一塊粗獷老臉。
大頭兵瞇著眼掃了下許褚的黑臉,又轉(zhuǎn)頭望著李子聰,臉上帶笑,道:“公子,不是俺等不給您情面,實在是職責所在,不敢馬虎啊?!?p> 說到這里,大頭兵四下里再掃了眼,見無人靠近,才湊到李子聰耳邊,小聲道:“實不相瞞,昨日俺們臨沂出了大案,臧都尉親自從開陽趕到臨沂,下令嚴格盤查往來人員,務必找出幕后兇手。您說如此緊要關頭,你兩來歷不明,又無過所,俺要將你兩放進城去,若是被上面查到,那可是要掉腦袋的啊?!?p> 李子聰聽大頭兵說得這般入情入理,一時無語,竟也不知怎辦。
思忖了下,壓低聲音問道:“不知臨沂出了什么大案,竟驚動了都尉大駕?”
大頭兵收了金豆,自然要透露些有價值的訊息。
賊眉鼠眼地又打量了下四周,才道:“俺看公子極有身份,不似壞人,便斗膽向你透露一二。昨日,兗州曹賊的老父曹嵩領著曹府上下八十余口,并輜重三百余輛,路經(jīng)臨沂,趕往兗州。哪曾想就在臨沂境內(nèi)遭了蛾賊,闔府上下皆歿,輜重也盡被搶奪。你說,這是不是大案?”
李子聰聽完,心頭震驚莫名。
他萬萬沒想到,曹嵩出逃徐州,竟是做了兩手準備。
一路明白打著旗號,浩浩蕩蕩走官道往兗州去。
另一路卻輕裝簡行,只帶核心家眷抄小路近道去往兗州。
如此算計,這曹嵩的確可算是老奸巨滑了。
只是,他有張良計,別人也有過墻梯。
即便兵分兩路,還是都讓人抓住了行蹤。
若非曹嵩遇著了自己,恐怕他這兩路布置都將全軍覆沒。
現(xiàn)在看來,臨沂這邊,臧霸怕是還不知道那所謂的蛾賊便是東海都尉張闿所扮吧。
不過,若張闿所為真是陶謙指使,身為陶謙麾下幾大得力戰(zhàn)將之一的臧霸豈會不知?
一時間,李子聰心思百轉(zhuǎn),倒真有些搞不清楚張闿襲殺曹嵩,背后到底有著怎樣的隱情了。
“公子!公子!”
大頭兵見李子聰埋頭沉思,半晌不語,不由輕聲提醒。
李子聰回過神來,看著身前一臉為難的大頭兵,想到自己和許褚此來目的,略一思襯,便有了主意。
壓低聲音,鄭重道:“將軍,若我說我知道劫殺曹府那伙蛾賊的底細,您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