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憶淮城往事

第七節(jié) 蝦戲水

憶淮城往事 汪元梓 3260 2020-04-16 19:19:16

  晨,由漢字中“日”和“辰”演化而來,意為“日出而辰耕”。每一個勤勤懇懇的勞動者們都明白“一日之計在于晨”這樣的道理,因而這一小段時間在每天的二十四個小時里顯得尤為特殊,甚至影響了勞動者們的生活規(guī)律和飲食習慣。

  西安人喜歡在清晨來一碗羊肉湯,再撕扯一塊勁道十足的馕餅,先對著湯碗吹一吹,嘗一口新鮮的頭湯,再將撕碎的餅塊泡進去,呼嚕呼嚕地來上一碗,心頭暖和了,可以開始迎接新的一天;江南人更有品味,主婦們會端上一碟碟精心腌制好的小菜,再將清晨時分熬制好的米粥端上桌面,還有用摻雜著雞蛋的粗麥粉烘制而成的點心,然后這群勤勞能干的中國女人們會叫醒自己的孩子和老公,幸福的一天從這一桌精致的早餐開始。

  而在淮城,人們更加傾向于另一種食物,這是由于淮城獨特的地理位置以及它特殊的產業(yè)領域所形成的,淮城肉湯。雖然名為“肉湯”,但這一道獨具特色的美味和肉的關系并不大。任勞任怨的淮城漢子們在每天艱苦的礦下工作中揮灑著汗水,而心靈手巧的淮城主婦們發(fā)明這一道既能夠補充體力,又可以補充鹽分的美味佳肴。頭天晚上用大塊帶有筋肉的牛骨加上調制好的味料,熬制足足八個小時,清晨揭開湯鍋,香味濃郁而熏鼻。加入粉絲、菜心、豆制品,涮熟后盛入碗底,用湯勺舀出乳白色的熱湯撒入,再抓一把新鮮的香菜葉和蒜花,一道令所有淮城人口涎三尺的淮城肉湯就出鍋了。新鮮的肉湯香咸可口,熬制了一夜的筋肉酥軟勁道,伴上香菜和蒜花的獨特口感,能夠讓牛肉的鮮美和配料的調和在食客的味蕾上綻放,讓每一個淮城人都念念不忘。

  淮城雖小,但肉湯鋪比比皆是。其中一家號為“二十六”的肉湯鋪最受歡迎。每當街上行人開始多起來的時候,這家鋪子已經里里外外都是喝湯的淮城人了?!袄习?!來兩碗肉湯,三塊餅子!”?!袄习迦鉁煌?,餅子要現做的?!?。都是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大家每天早上都在這里喝上一碗熱湯,再互相聊聊家長里短,等到日頭上了門檐時,再慢吞吞地邁向熟悉的礦井,開始今天的辛勤勞作。

  “楊爺,您來了。”

  “早啊,楊爺?!?p>  一名四十來歲的男子微笑著點頭,回示那些和他打招呼的人們。店老板看到他后主動從后廚走了出來說道:“楊爺今天這么早,老規(guī)矩?”。

  男子笑呵呵地坐下來回答道:“老規(guī)矩呵。”

  老板連忙走回后廚,大聲地吆喝道:“肉湯一碗,要頭湯!餅子兩塊,要現做的!”。

  楊爺不姓楊,他姓張。也不知道他老爹老張頭是怎么琢磨的,給張楊起了個如此張揚的名字??赡芨蠣斪映錾硇形榈纳矸莺蛡b義肝膽的性格有關系,張老爺子過去在淮城算得上一號人物。他早年參過軍,復員后回到淮城警察局,那依然是正氣凌然,愿為老百姓打抱不平,愿為鄉(xiāng)里鄉(xiāng)親們處理麻煩事。在職的時候人人都說老爺子是個盡忠職守的好警官,退休以后人人都說老爺子是個俠肝義膽的老英雄,老爺子在淮城算是聲名顯赫,直到老爺子幾年前見了馬克思。而兒子小張也熬成了老張,這位老張在鄰里中名聲像他老爹一樣不錯,鄉(xiāng)里鄉(xiāng)親拜托的一些瑣事張揚的原則是能幫則幫,大家沖著他的為人處世和那身警服,都稱一聲楊爺。二十年社會的沉浮,已把當初那個血氣方剛的張楊變成了如今楊爺。張楊接受了很多他以為自己永遠不會接受的現實。他開始漸漸明白老張頭行事規(guī)矩的緣由和底限,從前他對老爺子的做法不屑一顧,張楊認為老爺子貪圖虛名而不務實權,到頭來只能夠在副職上退居二線,二十多年未能更進一步,而后來張楊才明白了老爺子以退為進的智慧,明白了為何老爺子一無靠山二無家底卻能夠在淮城立足二十年巋然不動。他開始漸漸結識年輕氣盛時不屑與交往的百姓,開始了解了那些汪洋大海中小魚小蝦的重要性,最終當張楊開始變成楊爺時他終于明白:自己也不過是這群無數只魚蝦中的一條。張楊一直想活成一條大魚,在這條大魚吃小魚小魚吃小蝦的鏈子中站到最頂層,而如今的楊爺一直在將自己置入蝦群之中暢游江湖水。雖已至四旬,但張楊藏于蝦米之中卻身懷吞吐之心。在少數知情人眼中,張楊和他的老爹老張頭之間有著本質上的區(qū)別,倘若張楊的老爹仍然在世,知道自己兒子的所作所為定會被張楊氣死。

  吃完一碗肉湯,張楊渾身出一層汗珠,他扔下一張紙幣,沖老板點了點就轉身走了。身后傳來店老板熱情的招呼聲:“楊爺慢走~”。

  張楊一面走著一面哼起了小調,他心里非常痛快,近來有一件大事找上了他,完成了即可收獲一位大人物的人情。這位大人物身居高位,甚至連接頭人都不敢透露他的名諱,接頭人告訴張楊他不需要了解太多,只需要幫他做好這一件事情,張楊沖著接頭人笑了笑不置可否。

  張楊來到了辦公室大樓前,打招呼的熟人越來越多了。

  “楊爺早?!?p>  “張先生早?!?p>  各式各樣的人,五花八門的稱呼,代表著不同的身份,以及和張楊的關系。

  “事情辦得怎么樣了?”張楊對急匆匆迎過來的一位年輕人問道。

  “按照楊爺的吩咐,人昨天就提過來了,放在晾了一天。”年輕人回答道。

  “哦,給飯吃了嗎?”張楊漫不經心地擦了擦手,此處是他的獨立辦公室,門牌上標識著他的姓名和職位。

  “沒有。”年輕人有些心虛地問道“要不給他弄兩個餅子?”

  “不用,就這樣挺好。你出去吧,剩下的別管啦?!睆垪顢[擺手,等到年輕人快走到門口的時候他忽然又說道:“等等。”

  年輕人停下了腳步,回頭望向他的老板。

  “這件事你沒有告訴其他人吧?!睆垪钭屑毜赜^察著年輕人的臉。

  “沒有,這事就您知道,然后我知道?!蹦贻p人回答道,絲毫沒有慌亂的樣子。

  “那邊你用什么名義說的?!睆垪畈灰啦火埖刈穯柫艘痪?。

  年輕人轉過身子,撓了撓后腦勺回答道:“我跟那邊說,我家有個小孩愛在外面闖禍,親戚托我教育教育他。”

  “嗯,很好,辛苦了。”張楊垂下頭不再看他,開始在文件上寫寫畫畫。年輕人見狀識趣地退出了辦公室并帶上了門。

  “一定要小心謹慎?!睆垪畎底韵氲馈K此圃谡J真地閱讀著桌子上的文件,實則內心的思緒早已飄向了那個小房間和里面的那個人。他要等到日上竿頭時再去小房間,這個時間點是他一向的習慣,越是關鍵的時刻越需要保持原狀。

  獵物已經在小房間放置了近二十四個小時,這是張楊一貫的手段。長時間與外界的隔絕會給人的心理造成巨大的壓力,即使是經驗豐富的老油子在這種情況下也很容易被撂倒,在經過漫長時間的壓迫后,張楊集中力量迅速突破的各種人不計其數,張楊對自己的手段很有自信。這次的獵物張楊覺得非常簡單,但這一單生意的接口讓張楊又不得不小心翼翼,生怕出了半點差錯。

  待到鐘表指向晌午,張楊才不緊不慢地給自己泡了一杯濃茶,端上他有些脫屑的磁茶缸走向了小房間。這個茶缸是十二年前老頭子給的的獎勵,那年張楊正是少年得志時,做事帶著一股子沖勁,而這塊現在市值不到十塊錢的磁茶缸,算是張楊對老頭子的追憶。在張楊漫不經心地步子邁入小房間之前,他收回了短暫的回憶,輕輕地推開了小房間的門。

  出乎張揚的意料之外,獵物平靜地坐在椅子上,溫和地望著他,他一言不發(fā)的樣子在那一瞬讓張楊想起了一位故人。僅是一剎那間,張楊收回了自己的思緒,他也默不作聲地帶上門,然后走到獵物的對面坐下?!靶彰!睆垪顔柕?。

  獵物看似年幼,但他眼中的鎮(zhèn)定像是遠遠超過了表面年齡。他依舊冷冷地看著張楊,仔仔細細地上下打量,從張楊的臉到張楊的衣著,甚至張楊手中的那塊茶缸。“性命。”張楊繼續(xù)問道。

  “你知道你犯了什么事嗎?你偷了不該偷的東西!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張楊擰開鋼筆的筆帽,打開記錄本。

  “十一月二號晚上你在哪里?”他一筆一劃地在本子上寫著,看似平靜但心里已經有一絲詫異,這個獵物有些異常,這是張楊遇見過的第一個被了二十多小時還如此鎮(zhèn)定的獵物。一絲涼意在張楊心底涌動,冥冥之中他預感到這最后一單生意可能會砸在手里。而就在張楊決定用拳頭代替問答時,對方出人意料的開口了:“我知道你想做什么?!?p>  張楊感到有趣,他解開襯衣手袖的紐扣,將衣袖一圈一圈地卷起來并問道:“哦,那你說說看。”

  獵物的眼中閃過一絲愚弄的神色道:“我按照你說的做,你讓我簽什么我就簽什么,讓我背什么我就背什么?!?p>  張楊越覺得詫異越覺得有趣,他不禁細細打量了獵物一番,決定不管對方怎么做,他要先給這個孩子一些苦頭吃。張楊扣上了小房間的門,舒展了一下僵硬的身體,畢竟對他這個年齡來說,這也算是一種體力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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