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渺薇看著面前的跪著的仆從,眼睛輕輕瞇了瞇。
其實她也不想這樣,在她原來的世界里,同樣是人,誰又比誰高貴呢。
只是自己既然處在這個時代,就得遵守這樣的規(guī)則,她不會作踐他們,卻不能讓他們爬到自己頭上來。
深宅大院里頭,這些人不忠心便會成為床邊的一把匕首,稍不注意便被刺得千瘡百孔。
“行了,在這里這么久也累了,你們便各自回去罷。府里下人們的炭還未撥下來,我已自己添了銀錢著人從外面買來了,你們回去可烤烤火避避寒。”打個巴掌,給個甜棗的把戲,阮渺薇不介意耍耍。
下人們口中無一不稱頌小姐仁慈,慢慢退了下去。
阮渺薇對著已然空蕩的廳堂慢慢呼出一口氣來,抿了口子佩新端上來的桂花茶,入口馥郁清香,似有回甘“幾時了?”
“小姐,已近戌時一刻(19點15)了?!?p> “成伯伯有什么回話嗎?”成伯伯是成嬤嬤的丈夫喚成大平,兩人還有個比阮渺薇大五歲的兒子成林。本是崔氏莊子上的管事,因為阮渺薇想要外頭的人手,所以崔氏把這一家子都給了她。
“小姐剛審柳兒時,成伯伯便從角門處遞了消息進來,成嬤嬤去同他接洽了,如今已有段時間了,應該不久便會有回話?!弊优宓?。
正巧成嬤嬤此刻便從外頭急急掀簾走進來:“小姐,如今已查到魏姨娘的為甚近來有動作了……”
如果只是今日知曉了魏姨娘在自己院子里有耳目這件事,阮渺薇倒不至于一下午的興致缺缺。其實近些時間,魏姨娘一直在小動作不斷,不似以往的安分。
比如與阮老夫人走動得更為勤快、又比如給各院里的丫鬟更加出手闊綽的賞錢,當然往日里見了她都要刺兩句的阮蓉,更不必說了,如果說以前擺出的底氣是百分之百,那現(xiàn)在就是百分之兩百。
這些都是小細節(jié),但是將這些包括籠絡自己院里的柳兒合在一塊,就很能說明大問題,那就是魏姨娘一定有所憑仗。
摶溪苑內多年來嫡庶顛倒,而沒出大亂子,其中與母親娘家強盛,而魏姨娘身后魏家衰微有很大關系。
魏謐出身阮老夫人娘家族內一個末落的小旁枝,按照輩分喚阮老夫人一句姑奶奶,早年間前來阮府投奔,也不知是如何的情形,早在母親之前就成了阮三爺?shù)逆?p> 如果魏謐娘家給力,恐怕也就如阮蓉那丫頭的嫡小姐愿了,倒也無怪她日日惦記著這回事。因做妾的無娘家依仗,才只能扒著夫君的寵愛得來那些金銀,不至于日子難過。
但是如果魏謐身后的魏家得勢,魏姨娘怕是不會止步于此,阮蓉蹬鼻子上臉不必說,就是阮老夫人那也更能對三房隨意置喙……這樣的局勢對他們母子三人可是大大的不妙,雖然現(xiàn)在只有一點苗頭,但須知防微杜漸,阮渺薇心中有些不好的預感。
魏謐母族子系不甚繁茂,至親的只有一個哥哥魏禎,據阮渺薇所知,這魏禎之前一直在魏氏老家龔州做著八品長史,且這官還是捐來的。只是這廝有了機遇也不一定,順著風就長起來了,以此成為魏謐的依仗。
今日早食過后,便叫來了成伯伯,讓他去打聽打聽魏家是不是有什么事發(fā)生了。如今見了成嬤嬤進來,招呼著上前來。
成嬤嬤知道這件事的嚴重性,從丈夫那得來了消息,緊趕慢趕地便過來了,路上撐傘沒有經心,一側的肩膀處都被雪洇濕了。
接過子佩遞來的吸水汗巾,邊擦著邊道:“大平今日在接到小姐的吩咐后,派了成林那小子去了魏家族里龔州打聽;自己就在云京著重那些新升的官吏打探著?!?p> 成嬤嬤拿著汗巾在手中一拍:“可就那么巧了,酒肆間就有人說起有個八品的小官,因上貢了明年春期太后八十壽誕的一塊奇石而被升了官。那石頭一丈來高,雞血般的鮮紅色,上面溝壑縱橫,細看竟是四個大字’福壽承天’?!?p> 又將汗巾交還子佩,抽出手來邊指點道:“人們紛紛爭相傳誦這等天降祥瑞,明國公更是親自將這塊迎進府內,直說作為太后壽誕的壓軸壽禮,那時這塊石頭便會入駐太后居所永寧殿。而那發(fā)現(xiàn)奇石的小吏,一躍封了六品的奉直郎,人們都說,他品階的提拔還是其次,更重要的是與明國公府攀上了關系,以后且有不盡的榮耀?!?p> 成嬤嬤愈說心情亦愈加稱重,聽得小姐幽幽問道:“那個小吏就是魏禎?”
成嬤嬤臉色很是難看,沉重地點點頭。
阮渺薇吸了口氣,原是這樣一回大事么。吩咐成嬤嬤好生下去歇了。
洗漱后待就寢時,阮渺薇望著床幔,淡聲道:“子佩,這蠟燭今晚就點著吧?!?p> 子佩擔心得很,猶豫再三還是出聲道:“小姐且放寬心,事情未必就會到那種地步……”
“嗯,你去外間睡吧,有事我會喚你。”
子佩如此也只好出去,該怎么安慰小姐呢,自己一個丫鬟都知道今日的事情很大。
周圍靜謐得沒有聲響,顯得屋外的風聲更加凌冽,晚間還是若有意似無情的飄著,如今便這般剛勁了么,現(xiàn)在出門怕是會猶如刀割般的疼痛吧??粗洘熒册oh忽的暖色燭光,阮渺薇卻覺得有點冷。
明國公是何人?當今趙太后的嫡親弟弟。
阮渺薇想著自己現(xiàn)在所在時代的政權背景:大霽朝趙太后垂簾聽政三十載,連現(xiàn)如今的承弘帝姜矩都是她扶持的,更為他娶了一門趙家的皇后,在位期間政治還算廉明,坊間有夸贊其有武后之能的諂媚之詞。
但晚年信任宦官,多以朝中要任許之,且大力扶植自己本族趙氏,尤為顯著的是弟弟趙闐無顯著功勛竟一路提拔,累爵至一品國公。但是人無長青,終于趙太后在自己七十歲時感到力有不逮,也就是九年前,還政于皇帝,隱于永寧殿頤養(yǎng)天年。
明國公本人雖無大才,但靠著奉承自己的姐姐,成為朝中首屈一指的人物,且不論趙氏多年經營門下又有多少黨羽遍布朝野,依附著他們又供養(yǎng)著他們。
承弘帝真正即位時,趙氏已成長為大霽朝真正的巨樹,皇族姜氏都要避其鋒芒。
只是近兩年來太后似有鳳體衰微的跡象,在永寧殿內修筑了秉天寺,每每召誥命夫人進宮侍疾,為其念經誦佛,阮老夫人亦隨著去過好幾次。
明年一開年,春期便是趙太后八十壽誕,明國公覺得要用喜氣沖沖太后的病氣,承弘帝似很是贊成,于是全國各地上下官員都在搜羅奇珍異寶充實生辰綱上奉。
而明國公猶覺不夠,極盡其奢,又召著門生出了許多金子,揚言打造十足十的五丈純金佛像為太后祈福,聽說那把金子運往云京西城鑄造處的馬車,都蜿蜒不斷日夜往來了半月之久,令人咂舌。
而這樣的全國上下為趙太后壽誕而準備的舉措,早就在今年的九月份進行中了……
魏禎如今乘著這陣大風扶搖直上,風頭無兩,這般好的運氣……阮渺薇不無懊惱地想,其他人不行么,管他什么錢禎、孫禎都可以,為什么偏偏是魏謐的哥哥魏禎呢。
阮渺薇翻了個身,突然想起了李葭月前段時間說的沈黛素之事。
沈黛素的父親是趙黨一手提拔上位的,可以說是實打實的的趙氏門生,這也是為什么沈黛素與惠淑郡主玩在一起的緣故。
他被貶黜前是三品的上都護,這種品階在趙黨中也算是中高層次的,按理說不應被以犯了承弘帝忌諱這樣理由,便被貶至義州,可是這確實發(fā)生了……
這是為什么呢。
承弘帝這皇帝如今已做了近三十年,前二十一年都在趙太后手下唯唯諾諾,眼看著外戚趙氏坐大,他大概……也許……是想拿回自己姜氏皇室威望的,阮渺薇有些說不準。
如果能知道有多少趙黨官員似沈上都護一樣被貶的就好了,只是可惜這種沒名沒姓的事,成伯伯在百姓堆里打聽不到,只能靠阮渺薇自己平時多留意……
外頭的風聲愈發(fā)大了,吹的窗扉陣陣聲響,且似乎是成轉下雨了,噼里啪啦敲在屋檐廊外,好似催人入夢的韻律般。
阮渺薇睡前的最后一個念頭是:如果皇帝有意打壓趙黨,那魏禎之流便不足為慮了。
其實阮渺薇對朝堂之事一向不怎么熱絡,秉著略有了解便好的一貫理念。因為自己離那個層次太遠了,每日想這些,還不如去想想明日早上吃什么來的實在。此次魏禎乘勢,與她確乎是休戚相關的,使得她不得不思慮這許多……
當然,她也并不會覺得自己今后,會與這大霽朝的朝堂有甚要緊的聯(lián)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