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起過年,小孩子總是有道不盡的快樂的。
多壽堂里,除了阮渺葶和阮卿藶這對姐弟的相互打鬧,其他少爺小姐或各自結(jié)伴、或與自己的嬤嬤丫鬟,說著說些閑話,總是沒有落下的。
只除了一人,阮渺薇端著茶盞,眼角暼向似乎特別孤單的阮三少爺,阮卿茽。
自從上次下學堂時,在樹下碰到搶出扇子的他,并讓葚哥兒帶了跌打藥外,兩人并沒有別的接觸了。
嚴格來說,四房這一對母子都頗為冷落孤單。也不知四叔母是何時被大伯母放出來的,平常不顯眼,今日因過年的大事,要闔府的人都出面,算算所有的主子,也便看到她了。
俞氏、高氏、崔氏妯娌間頗為喜氣的說著話,沒人拉寧氏,加之她本人又不尚言辭,更加插不進話了,此刻只做個木頭模樣坐在一旁,臉上表情都不常有。
阮卿茽就站在寧氏身后,低著頭不知道想些什么。
阮渺薇看了會兒,就不再關注了,思索起自己的事情來。
且不論阮守清說的云京里頭形勢險峻,那與自己這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深宅小姐并不很有干系,真正影響自己的還是發(fā)生在身邊的,就比如,魏姨娘院里的事。
自己將柳兒逐出之后,并不能得到摶溪苑西跨院里是個怎樣的動靜,自然也無從知曉魏姨娘知道這件事后的態(tài)度。
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所以阮渺薇就瞧上了她院子里的跑腿丫鬟谷子,這丫頭雖年齡小,但那股機靈勁卻是讓人記憶猶新。
前些日子里子衿一番打探就知道了谷子的身世情形。
也是個窮苦人家的孩子,才這般小便被孤苦伶仃地賣進府里來,起先不過是做著倒恭桶、掃廁所一般的臟活、累活,靠著腦子靈活認了個嬤嬤做干娘。
如此才算是真正在這府里有了個親人般的人物,也被管事關照調(diào)遣,入了三房受寵姨娘的房里。但是因著年齡小,魏姨娘也就尋常讓跑腿、買玩意兒之類的。
只是她雖做的活計不起眼,也沒得魏姨娘的另眼相待,但好似對西跨院卻很是忠心。
讓自己房里的二等丫鬟蘭兒,多次找機會同她講話,她面上甜甜卻是沒有接過招眼的話茬,可見是沒有另投的想法。
雖然是沒有招攬過來,阮渺薇對這丫頭倒是有別樣的欣賞,如果只是三言兩語就能買通的人,自己用之前都要好好想想了。
如此,谷子這條線便暫且擱置了。而西跨院里卻沒有什么其他人自己能看上的,要不就是用老了的人,要不就是家生子,一干親戚都在府里四散著領著活計,并不好拿捏。
只是這樣一來,自己對魏姨娘那邊的動向還是兩眼一抹黑……
阮渺薇摸著身上的金紅云錦滾狐貍毛斗篷,心里卻沒多大失望。安插眼線固然是需要的,但卻不能著急,且慢慢來罷,很是適然。
……
幾個孩子當中,阮卿藶性格最是活潑愛玩。在多壽堂屋子里都轉(zhuǎn)遍了,正是無聊時候,透過糊著麻紙的窗戶,見了外頭又下起來的雪,便如同打了雞血般極力邀著眾人一起去玩。
葚哥兒本就愛雪,一聽便立馬要隨著去,崔氏將他的羽緞斗篷都細細遮蓋好,又好生叮囑了,才終于讓走。
而阮卿茝和阮卿芾一個十七、一個十五,都自認是個大人了,才不屑與這些小孩玩,早早地就離開去做自己的事了。
幾個女孩兒們先前尚還在說著話,一打眼看見外頭玩雪的那么開心,又有些坐不住了。
阮渺葶第一個喊著出去玩,邊又來拉五妹,滿臉的興致勃勃。
阮渺薇一看四姐的神情,似乎是拒絕不了的樣子,終于道:“要我去玩可以,只是我吹多了風便頭疼,只在檐下,不能出去?!?p> 這理由百試百靈,阮渺葶聽聞只笑著說好,兩人將衣裳裹得緊了些,又在各自母親的叮囑中出去了。
阮蕓性格最是羞澀靦腆,此刻也耐不住起來。
隔著門上的厚厚簾子,都能聽到院里的歡聲笑語,阮蕓知道俞氏的性子,內(nèi)心一陣壓制。只是同姐妹們玩玩而已,母親當不會不讓的罷,且讓抄的經(jīng)書,自己又提前寫的工整交了。將帕子擰了又擰,終于還是道:“母親,我想出去……”
話還未完,俞氏斜著眼睛就看了過來:“出去什么?出去,有這功夫不如給我多繡倆雙鞋襪!”
阮蕓對嫡母總是畏懼非常的,打小以來,總是這般的聲色俱厲,吃穿處處都有限制。在自己能捻針的年紀時,就被下著任務繡荷包、打絡子;學寫字了,又是抄經(jīng)文、抄女戒。好似總是沒有自己時間的。
俞氏只那一眼,阮蕓就瞧出了里面的諸多嚴厲。心里一驚,面色漲得通紅,委屈非常,緊咬著下唇不讓自己哭出來,啞著聲音低低道:“是,我知道了,這就回房繡鞋襪?!?p> 俞氏這次眼風都沒給,從鼻子里嗯出一聲來,又喚著身邊的下人:“徐媽媽,你跟著去看著二小姐做完罷?!?p> 徐媽媽福身稱是,便抬眼來覷著阮蕓。
兩人前后腳地走了。阮蕓心中哀戚,一路上不時拿帕子按眼角,后頭的徐媽媽仿若監(jiān)工一般,緊隨其后……
而阮蓉,剛看著綠璉不順眼,低聲訓斥了幾句。一抬頭,屋子里就剩自己和阮卿茽兩個晚輩了,不由一陣撇嘴小聲道“原是都出去玩了,都不叫我。”
扯平身上的茜色折枝花刻絲小襖,阮蓉迤迤然從座上起身,向崔氏及阮老夫人福身,道明自己出去同姐妹一起。
崔氏神情平靜眉毛都不動一根,只一句去吧。
阮老夫人對著這個孫女兒似是特別看重,攬著過來,又親熱地摸摸臉頰、頭發(fā)。只間或拿眼瞧著崔氏,仿佛在給她看自己對魏謐母子的額外關懷。
阮蓉對這一應受著,因著母親和阮老夫人沾親,自己的殊榮也是府里姊妹間頭一份的,這樣仿佛高人一等的待遇,是她炫耀的談資。動作、神情間無不表示著親熱。
堂中祖孫互相告慰了好一會兒,阮蓉才總算是出屋了。
門簾一掀,面上迎著好大一陣風就吹得阮蓉瞬間神情僵硬,心中怪道,怎么會如此冷。又拉了身側(cè)得綠璉上前來:“躲后面做什么?趕緊給我擋著點?!?p> 阮渺葶先前還是與薇兒遵著守約,在檐下玩著雪,待不了多久便和弟弟們玩到一塊兒去了。
阮渺薇自然允可,本來自己也是不想玩的。
此刻愜然立在檐下,手攏在斗篷里,頭也罩在兜帽里,滿身溫暖不侵風雪地看著亭中玩鬧的半大孩童,心中竟是騰起了安然的舒適之怡。
這樣愜意的安適卻總有不開眼的人來打破。阮渺薇瞥一眼向著自己走來的茜色身影,心中想著,這阮蓉又是要來作什么幺蛾子。
今日出門時,阮蓉嫌熱便減了衣裳,此刻被這冷風一凍,身子戰(zhàn)戰(zhàn)兢兢起來,拉著綠璉擋著風口,但效果并不佳。
庭中風更大,便也不去湊熱鬧了,見了阮渺薇站在檐下,渾身裹得嚴實似很是自在。阮蓉記著父親昨日里又給了自己一樣東西,此刻便趕著上前來炫耀。
“阮渺薇,你知道南邊的工藝玻璃鏡嗎?那可是個新鮮的精巧玩意兒?!比钊啬亢翎?。
多新鮮?且不說在之前的世界里多么常見,現(xiàn)在自己的東廂房屋中就有一塊頗大的半身鏡,還是上次舅舅搜羅著送來的。但阮渺薇并不想搭理她,虛著語氣道:“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才在云京時興的,你鐵定見都沒見過!我可是都有一塊兒了?!比钊匾娭鴮Ψ竭@種態(tài)度,興奮起來。
又是小女孩兒家爭風吃醋的把戲,還真不能要求她阮蓉有什么新鮮的。阮渺薇感受著穿堂風呼嘯而來,又抬頭看了下檐下的倒掛的冰凌,隱隱動搖。
不動聲色地退后一步,口中道:“所以三姐到底想說什么呢?!?p> 阮蓉仰著脖子,面上得意非常:“我想說的是,父親昨日里可是又送……啊!”
余光中見了黑影欺面而來,慌亂的一躲,一條兩尺來長的冰凌就這樣砰得在腳邊摔裂,嚇得阮蓉一跳。
拍著胸口緩和下來,又要開口把沒完的話說完:“父親昨日里送了我……”話未及說完,又是連的掉下幾根來,砸得地上砰砰作響。
阮蓉趕忙退開了好幾步,一時間又驚又凍的,再開口,話都說不利索了:“我是說……”
“還說什么呀,說,三姐鼻涕都快流到嘴邊了,且快回屋去歇著罷。”阮渺薇終于轉(zhuǎn)過頭來了,只是那臉上卻是滿滿得嘲意。
阮蓉下意識拿帕子去拭,果然鼻間一條冰冰涼涼,趕忙掩飾著去擦。突得又卷來一陣大風,鼻腔發(fā)癢,一聲驚天地的“啊切!”。
阮蓉反應過來,捂著鼻子,往周圍一看,庭中玩雪的弟弟、妹妹,連各處立著的下人都看向自己。臉突得像火燒一般,趕緊回屋去了。
看著礙眼的茜色身影終于走了,阮渺薇唇邊露出點笑意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