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小幾上摞著的賬冊看完,阮渺薇在其中已學到一些了,原本還想找些其他的來看,崔氏卻擋著不讓了。
她怕女兒又是沒日沒夜看起來,傷眼睛,近日里都是給她講了一些自己的經(jīng)驗。
崔氏手里頭有三處田莊四個鋪面,其中兩個鋪面就在云京城里,十來年的經(jīng)營操作,可算是收獲頗豐。阮渺薇深知這類經(jīng)驗的寶貴,自然來者不拒,每日里聽的也是津津有味。
晨光熹微,子佩早早地就起身去吩咐仆婦燒水了,只因這幾日來,小姐不似以往懶床,反而起得頗早。
子佩還不待靠近拔步床叫起,里頭就已然傳來小姐的聲音:“子佩,服侍我起吧?!?p> 屈身稱諾,子佩恭恭敬敬地上前來。
就因為想早點去聽崔氏的教導,阮渺薇連賴床的習性都改了,可見從商對她是有多么大的吸引力。
一應(yīng)穿衣洗漱完全,阮渺薇整整袖口,正預備著去崔氏那,子衿卻進門來說起一件事。
“小姐,李三小姐遞帖子來拜訪了。”
李葭月確實有些日子沒來了,多天沒聽到她嘮叨了,倒是有些想念。
之前她來找自己時從未這般遵守禮儀,還提前遞帖子,直接風風火火地就進自己屋里了,今日倒是有些不同。
“帖子上說什么時辰過來?”
“李三小姐約的是卯末?!弊玉频椭^道。
阮渺薇看看外頭:“還有點時間,我們?nèi)ツ赣H那吃個早膳罷?!?p> 李葭月這是近兩個月里第一次來尋她說話,阮渺薇理解她是為什么,因此也同崔氏說了,今日不能聽她講鋪面的事了。
崔氏當然稱好,只笑著摸著女兒的頭道:“快去吧,我還擔心你這孩子憋出什么病來,且自在地去好友去玩。”
阮渺薇帶著子衿一路到了垂花門,見著還在候著的李葭月,一把拉住了她的手:“多日不見,你怎么還同我客氣,且快進來罷!”
李葭月心中有事,連笑容都有些悶悶的:“薇兒,我不是同你客氣,只是家里發(fā)生的事讓我……”
原本一個愛笑愛嘮叨的小姑娘,變得這樣不開懷,也是阮渺薇不想看到的,攜了她的手打斷道:“我都知道,你先隨我進去罷,我們找個僻靜有好景致的地方慢慢說,且是不必著急?!?p> 李葭月看向兩人握在一起的手,終于道:“好。”
云京中乍變的形勢阮渺薇早就聽說了,亦讓成伯每日打探些消息來稟報自己。
聽到趙太后甫一病逝,皇上便直搗趙氏一黨,下手狠厲不留禍患,不過短短幾個月,整個朝堂已經(jīng)進行了一次大換血。
老一帶的朝臣或多或少都與明國公趙闐有關(guān)系,大多貶謫罷免,轉(zhuǎn)而大批起用科舉窮進士,而這些人都是些底層寒門,毫無勢力根基,朝廷用他們,便只有效忠皇帝才能自保。
承弘帝這是忌憚了大族世家朋比為奸、結(jié)黨營私的一系列行為,所以才做出這樣的決策來。
從這些已經(jīng)發(fā)生的事情來看,也就不難理解,承弘帝有意拔外戚勢力,為何還百般支持趙太后大辦壽誕了,至少在當時趙黨的人看來,承弘帝是真的對趙太后尊敬孺慕之情的。
以趙闐為首,趙氏一黨霸占朝政,人手遍布朝堂,勢力大到能左右皇帝的決定,可見是真正的權(quán)勢滔天,而羽下眾多爪牙靠著這樣的大樹,對地方百姓強征暴斂,個個是堆金積玉。
大霽朝被如此蠹蟲,如附骨之疽一般日復一日吸食著血液,國庫難免不豐。
借著此刻趙太后壽誕,著他們準備生辰綱,此時出手抄家,一應(yīng)貴重物品是擺明面上的,能征來的自然不是平時可比的。
且觀之趙黨官員下馬,一下子空了大半個朝廷,而承弘帝能立馬轉(zhuǎn)調(diào)新官上任,上任手續(xù)絕不含糊,一下子頂起了整個朝堂的運作,期間苦心孤詣的準備怕是不下幾年功夫。
而這些竟一點沒讓趙黨看出來,真可謂是心機深重。
阮渺薇一想清楚這些都有些心驚,好在這番風云變幻的局勢沒有影響到阮家。
定國公為人忠誠正直,是朝中少有的肱骨之臣,靠著攀附伍家,總算是在這一片風雨飄搖中有了立身之所。
云京中這樣大的事情,除了沒影響到恪毅侯府,還有另一件事甚得阮渺薇心,那就是魏姨娘的哥哥魏禎,也在這次清黨羽的過程中,被一桿子打翻,徹底沉寂下去了。
魏禎原本不過是龔州一個毫無根基、權(quán)勢的末流小卒,因著獻上奇石,入了趙闐府內(nèi)。原本以為是乘風而上,卻沒想到僅僅幾個月的逍遙快活時光,等著便是滅門的災難。
阮渺薇接到消息是一個月前的事了,魏禎連在龔州的老家都被端了,也就是說,魏謐娘家人都一個不剩了,現(xiàn)在惟一靠著的便只有阮府了……阮渺薇偶有幾次碰到的阮蓉,都是遠遠一見,便連忙逃似的走了,倒很是安生了一段時間。
可這樣大型的一應(yīng)清算,到底也連累了一些無辜之人,就比如眼前的李葭月。
鄰里中書舍人李大人有一個妹妹嫁入了趙氏族中,就是李葭月口中的小姑姑,之前阮渺薇還以她為切入點,旁敲側(cè)擊地打聽過趙氏的事情。
縱使趙李氏嫁與的是趙氏旁枝,但還是受了牽連,而李葭月父親雖沒有那么嚴重,到底也是遭受貶黜了。
兩人尋了一處靠池塘的涼亭,四周僻靜少有人來,很是適合說事情。
阮渺薇從子衿手中接過點心碟子,擺上大理石冰紋圓桌,又向?qū)γ嫱屏艘槐K茶道:“這是我命人特意給你沏的,你快嘗嘗?!?p> 李葭月沒什么心思,吶吶著張了張口道:“薇兒,我今日來……”
“我知道你的事,但還有的是時間,你先嘗下,我們等會兒再說?!?p> 李葭月拗不過,到底還是秉起茶盅,略微抿了一口。
很是濃郁的花香,即刻縈繞了鼻腔,茶水入口清涼且甜絲絲的,李葭月眼神有些亮起來了:“還是我最喜歡喝的羅漢果花茶,薇兒你果然都記得?!?p> “當然,你每次一來我都是專門讓人沏這道茶的。最近我院里小廚房來了個手藝很好的點心師傅,很對我胃口,你也快吃點?!?p> 李葭月捻了一塊豌豆黃,輕輕咬了一口,口感綿軟甜蜜,一時間噙了笑意。
阮渺薇見對面姑娘露了酒窩,心下也是略松口氣:“你呀,可算是笑出來了,也不枉我費心準備?!?p> 李葭月有些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要這樣子的,只是家中確實發(fā)生一些事。”
“你要說的那些我都知道,談起時倒也不必這么難過,我還是喜歡以前那個李叨叨?!?p> 每次一聽阮渺薇叫自己李叨叨,李葭月總是要去咧她的嘴的,此刻也不例外,直接撲了上去……
春日的風總是柔軟和煦的,此刻輕著身子在亭中兩個女孩間穿來又梭去,輕盈非凡。
“你是說你父親被貶去象州了?”
“嗯,職位是五品的別駕,且我們家本就不是云京的,如今也要隨爹爹去任上了?!闭f著李葭月微不可見地嘆了口氣。
“象州是在西境吧,那可是連著袞州的……聽說有些不太平?!比蠲燹笨催^地圖。
“對啊,也算是邊境,還是黃沙漫天的地方?!?p> 李葭月說罷,看向旁邊的池塘,里頭原本是荷葉連連的,只是還不到時節(jié),現(xiàn)下里滿是殘枝枯葉,一副蕭索寒涼的姿態(tài)。
又想起一件事來:“還記得有次,我興致勃勃地跑來告訴你沈黛素的事情,笑她父親被貶,如今也發(fā)生在我身上了,莫名有些諷刺呢……”
阮渺薇自然也記得,卻不好順著話說,扶了她的肩膀:“你們當然不一樣,你家只是無辜受牽連了,且日后未必不會有回來的一天?!?p> 李葭月一笑,也搭上了阮渺薇的手:“對啊我不一樣,我有薇兒。不過我家下個月就要去象州,今后可能再也不能來找你說話了?!?p> “什么日子走,我去送送你罷?!?p> 李葭月有些意外,露出了一側(cè)酒窩:“下月初二,你來我會很高興的?!备惺苤p柔的風:“薇兒,你我算是從小長到大的,還真沒分開過,以前想你了就來找,今后可不能見了,我給你寫信怎么樣?!?p> “象州離云京可有老一段距離,信件往來都要一月有余罷,你不嫌麻煩嗎?”
“不嫌啊,只要我知道薇兒會回我便好?!?p> 阮渺薇看著笑得憨態(tài)的李葭月,輕輕道:“好?!?p> ……
鄰里李大人一家五月初二便要走了,阮渺薇原本在這十幾天的期限里,想著給李葭月做個香囊留作紀念。
只是她繡藝本就不佳,又想著日子尚長,便每日里磨洋工,想起來就做一點,想不起來便丟一邊。
不期然,今日里崔氏突然告訴她,要新做些繡品預備給來府上的兩個表姊妹,阮渺薇問了才知,原來是姑母呂阮氏帶著兩個女兒要來做客了。
其實這事是有些奇怪的,阮渺薇在府里這么多年,只知道有個姑母,卻從來是沒見過的,突然就聽說要來了,便向崔氏打聽起這個姑母的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