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們回到金陵城的時候,亦是霞光紅透了半邊天,夕陽早已不見蹤影,夜幕一碰,就要拉了下來。
這一路上,蕭莫塵怕村路不平,顛著離歌的傷口,一直在車?yán)镱^對小北喊著話,慢點慢點再慢點,再不然就是喊停,要休息片刻。
小北覺得,現(xiàn)在他主子是真的把他當(dāng)牲口使喚了。虧得同是坐在車外的小秋臉色也不好看,他才好過了那么一點點。
馬車骨碌碌駛著,在相府門前停了下來。
小秋一見著大門前負(fù)手而立的離羽,背后就驚起了一層薄汗。
她知道,從小到大,相爺最不能忍受的,便是小姐傷著累著,還有就是小姐與其他男子一起,可今日,偏偏這兩樣都湊齊了……
她沒敢往下想去,連忙跳下了馬車,把馬扎放好,撩開車簾,想扶離歌下車。
沒想到先出來的人是蕭莫塵,而手上正抱著熟睡的離歌,他一步步一個階梯,很穩(wěn),沒有把懷里人吵醒。
小秋黑著臉,身上的傷口隱隱作痛,她沒敢往離羽的方向看去,只是在心里嘀咕著兩句。
小姐是豬嗎?睡了一路還沒醒,這下相爺定是要發(fā)狂了。
離羽并沒有發(fā)狂,只是靜靜著看著蕭莫塵抱著離歌走向他,眼里隱晦不明,探不清情緒。
待蕭莫塵走近他時,他把手伸開,想接過離歌。
不曾想,蕭莫塵并沒有放手的意思,只是冷睨著他,一副挑釁的樣子。
離羽并沒有把手放下,他忍著胸口的怒火,瞇著眼,壓低聲音:“殿下,還請把臣的妹妹還給臣?!?p> 蕭莫塵聞聲,只是勾勾嘴角:“從昨晚開始,她就是本王的了?!?p> 離羽聞言,伸出的手抖了下,不可思議地死盯著蕭莫塵。
一旁的小秋聽這話,也險些一口氣梗著了。
她死死攪動著帕子,心中不忿。這么一個根正苗紅的少年,跟小姐呆久了些,也變地如此不要臉了,這話能順便說的嗎?還是當(dāng)著相爺?shù)拿妫?p> 離羽咬咬牙,身子僵住了,下顎繃得緊緊的,對上蕭莫塵的眼睛,聲音似是從牙縫里擠出來,一字一頓地說:“殿下還請慎言,莫要平白污了臣妹妹的清譽?!?p> 蕭莫塵冷笑一聲,并沒有把他的話當(dāng)回事。
抱著離歌直接越過他,往府里走去,突然站住了腳,頭偏一旁:“小秋,給本王帶路!”
小秋一臉糾結(jié),她看了看蕭莫塵,又瞧了瞧離羽。后者沖她抬了抬下顎,她這才放著心去引路。
待蕭莫塵出來時,黃昏的余暉盡數(shù)散去,夜幕已降臨。
離羽還是維持著剛才那個站姿,他站在夜色里,眼里似是蒙著一層霧,里面沒有光,眼底是照不透的深邃。
聽到腳步聲,他動了動唇:“要如何,殿下才可放過臣的妹妹?”
“是她先招惹的本王,既然開始了,那便結(jié)束不了?!?p> 蕭莫塵走向前,與離羽并肩,目光落在前方,聲音凌冽:“相爺,本王勸你以后對歌兒的占有欲稍微收著點,她現(xiàn)在可是有主的人了。還有,別想著本王會對歌兒不利,當(dāng)年的事,本王就是千算萬算都不會再算到她頭上?!?p> 蕭莫塵見離羽沒有回應(yīng)他,他冷笑一聲,拂袖就走。
同樣是男人,離羽看歌兒的眼神他能不懂?借著哥哥的名義卻動著齷齪的念頭,他還以為自己藏的很好,也就那個傻丫頭神經(jīng)大條沒瞧出來。
看來,是時候回宸王府了。
回宸王府,成家立業(yè)。
離羽負(fù)著手,平靜地看著蕭莫塵越過他,上了馬車,馬車越走越遠(yuǎn),直到消失在拐角處,這才把視線過來,他抬頭望著夜空。
夏日的天說變就變,本是星光點點的夜空,驟然被大片的烏云遮住,沉暗的天幕不再見朗月繁星,唯獨一片壓抑的深黑。
前方樹影憧憧,陰風(fēng)一掃,柳葉變猙獰地舞動著,引得夜鳥倉惶驚飛。
“暴風(fēng)雨將至啊?!彪x羽嘀咕一聲,轉(zhuǎn)身入了府,揮揮衣袖,讓人關(guān)上了府邸大門。
呵,本相辛辛苦苦捧在手心里帶大的女孩,哪能這么輕易讓你奪了去!簡直是癡人說夢!癡心妄想!
黑云壓城,雷雨將至,朱雀大街不及白日熱鬧,此刻的商販擔(dān)夫皆退了個干凈,只剩零散幾鋪賣油紙傘和蓑衣的,整條街也就只剩些茶樓酒肆,煙柳之地有些熱鬧了。
千畫閣二樓雅間,一男子穿了一身青竹色長袍,腰間束帶清雅,長發(fā)束冠,姿態(tài)慵懶。
男子唇紅齒白,眼角微翹,細(xì)看竟比女人還要媚上幾分,眼角的淚痣更像是神來之筆。
男子左擁右抱,一會頭偏這邊,吞了個女人喂過來的葡萄,一會頭偏那邊,飲了杯另一個女人遞過來的酒,而視線卻是落在臺下那個婀娜多姿熱情似火的西域舞娘身上。
突然,門外有陣敲門聲,來人自報了下身份。
男子突然換了另一副神情,將懷里的女人都趕了出去,讓門外的人進(jìn)來。
來人把門關(guān)好,走到男子身邊,畢恭畢敬地拱起手,垂下腦袋:“主上,又失敗了?!?p> 原來,這個妖艷的男子正是惡人谷的谷主陳年。
陳年一副不以為然,早就想到的樣子,他轉(zhuǎn)了轉(zhuǎn)酒杯:“呵,蕭莫塵是什么人?上次是鉆了空子才有機會接近他,如今都打草驚蛇了,他還能乖乖地什么都不做等你們?nèi)⑺麊??別急,下次別動刀動劍了,待本座尋個好玩的法子來?!?p> 陳年頓了下,將手里的酒一引而盡,“阿言,圖紙帶來了嗎?”
聞聲,阿言趕緊從懷里掏出一張圖紙,放在桌子上細(xì)細(xì)攤開,推到陳年面前。
陳年用手指慢慢劃過圖紙,只見那是一紙園林施工圖,突然,他的手指在一處空白處停了下來,點了點:“這里加一座秋千吧,要好看點,牢固點,她性格活潑,本座怕悶著她?!?p> 說起“她”的時候,陳年眼角溫和,嘴角上揚,止不住的柔情若水,旖旎繾綣。
阿言十分詫異,連忙回了聲是,見陳年沒有其他事要吩咐,收起圖紙便退下了。
待阿言退下后,陳年彷佛被抽干了力氣一樣,無力地靠在椅子上,他眼神渙散,思緒混亂。
第一次見她的時候,她還那般小,只到他大腿處,眼睛明亮干凈,也不怕生人,就愛粘著他,摟著他的脖子,粉粉的一團(tuán),可愛極了。
誰知,時間快到讓人猝不及防,轉(zhuǎn)眼間,十年過去了。如今他的女孩終于長大了,可身邊總跟著令人做惡的蒼蠅。
做人總要講些道理吧,他等了十年,總不能讓你們捷足先登了去。
思及此處,他抬手摸摸臉,自嘲地笑了笑。
蕭莫塵還沒回到浮生閣,天便落了雨,電閃雷鳴,還夾帶著一場不痛不癢的暗殺,可是這些糟糕的事情并沒有壞了他的好心情。
回到住處,他熱了壺清酒,往下人早就準(zhǔn)備好的湯池里一躺。熱氣氤氳,小酒清暖,感覺這兩日的疲勞全都一掃而盡。
泡在湯池里,蕭莫塵總會不自覺想起離歌,想起他們在馬車上待的這一日,嘴角就收不回來。
他輕輕搖晃著手里頭的酒壺,突然將酒壺放下,眉間一股沉悶,他往水底劃去,想用水來麻痹自己,可是,一點效果都沒有。
難道那個女人給本王下了藥嗎?怎么才分開沒一個時辰,就又開始想她了。
真是見你一面,長我相思啊,他喃喃自道。
這次泡澡,蕭莫塵花了很長的時間,待他洗漱完畢后回房時,發(fā)現(xiàn)房里早進(jìn)了人,他眉頭一皺,抿著嘴。
蕭莫塵不喜別人不打招呼就進(jìn)他房間,可是總有人愛跟他唱反調(diào)。
“你怎么進(jìn)來了?”口吻冷淡,蕭莫塵將心中的不滿溢于言表。
唐琳瑯尷尬一笑,趕緊端來一碗湯水,遞到蕭莫塵跟前:“得知莫塵哥哥今日淋了雨,琳瑯特意去后廚給你熬了碗姜湯,姜湯能驅(qū)寒,免得夜里受了涼?!?p> 蕭莫塵擺擺手,拉了下披在身上的外衣:“本王已泡過澡,驅(qū)了寒了,這姜湯給小北拿去吧,他比本王更需要?!?p> 聞言,唐琳瑯征住了,眼里閃過一絲驚愕。
往日她也愛給他熬各種湯水藥膳,雖然他沒有在她跟前喝過,但也從來不會當(dāng)面駁了她的意,可是今日他偏偏要她難堪了。
她懷的什么心思熬的這湯水,他會不知道嗎,竟然讓她拿去給其他男子享用。呵,他真的變了,剛剛進(jìn)來之時明明那么開心,一見著她,臉就冷了下來。
我到底做錯了什么,讓莫塵哥哥現(xiàn)在看一眼就覺得厭惡!
唐琳瑯把白瓷碗放回托盤里,背向著他說:“爹爹今日一直在找你,若是莫塵哥哥還不想歇下,便去見一下他吧?!闭f完,端起托盤就走,臨走之時,輕撇了蕭莫塵一眼。
她嘴角一陣苦澀,果然,他早就把腰間的玉給拿掉了。
這幾日,原本之前掛玉佩的位置,現(xiàn)在要么掛的是香囊,要么掛的是荷包,那些荷包顏色各異,樣式不同,唯一相似之處是,里頭似是空無一物,干干癟癟的。
好幾次她想跟他打聽這荷包的來歷,都被擋了回去。
呵,藏的這般緊,生怕她不知道這是那個女人的東西嗎?
出了房間,唐琳瑯嘴角噙起一抹嗜血的笑,她眼神兇狠,緩緩把把碗里的姜湯盡數(shù)倒光了,而托盤和碗直接扔在雨里,雨水很大,雨聲嘈雜,瓷碗掉地的聲音倒是不突兀。
雨,還是嘩啦啦地灌著,天像是破了口子,雨沒有半點停歇的意思,而風(fēng)也越刮越大,樹枝惡狠狠地甩著葉子。讓人看著聽著,都不由得心煩氣躁起來,心里的仇恨,也一點一點被放大,如同著傾盤而下的雨,半點都收不住。
眼看著廡廊外頭飄進(jìn)的雨珠要打濕了衣擺,唐琳瑯才抬腳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