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日夜來轉(zhuǎn),春秋更替,蔣兒又熬過了一年春天,度過春日,她的病總算能將歇一陣。
一年四季里,蔣兒最愛炎炎夏日。
萬物鮮綠,光景充盈,時而暴雨雷鳴洗盡烏雜。
蔣兒穿著薄裙輕快的跑在芙蕖澤邊,弄水戲魚,追風(fēng)攜花。
今日跟來的是驚蟄,驚蟄的性子較清明活潑,可她玩鬧一陣,免不了擔(dān)心歸家太晚,開始勸解:“小姐,今日出來的早,該回去了?!?p> 蔣兒搖搖頭,又拍拍驚蟄的手,“好妹妹,我們再等一會兒,就一會兒……”
驚蟄無奈,只得陪蔣兒等著,她看蔣兒時不時眺望遠處,又焦急的踢著面前的石子,忍不住笑了。
“你笑什么!”蔣兒不滿。
驚蟄道:“自江公子上學(xué),小姐隔三差五便來這玩,天黑了還不回去。”
蔣兒義正言辭,“我就是想等懷哥哥一起走!”她語氣變得低落:“哥哥他…自從他上了學(xué),我都見不到他了……”
蔣兒理所當(dāng)然的想著,要再找一個辦法追上懷哥哥的步伐。
今日的江懷來得甚晚,直到日頭將落,蔣兒才看見他。江懷走近道:“蔣兒,今天這么晚了,怎么還不回家呢?”
“就回,我就回!”
“你呀,總是貪玩??旎厝グ?,我今兒要去王兄家做客,賞一賞他的名畫。”
說罷,江懷拍了拍蔣兒的頭,轉(zhuǎn)身走了,沒有要送她的意思。
“嗯?好、好吧…懷哥哥再見…”
蔣兒愣了愣,總覺得哪里不對,這感覺,就和當(dāng)初漸漸看不到江懷再翻墻過府時一樣,剛開始只是不常見,后來便沒有了。
這樣的改變,讓蔣兒很不習(xí)慣。
蔣兒卻不得不揮手告別,她總覺得,懷哥哥的舉止做派,其實有些不一樣了,她看著他,總覺得他長高不少,和自己差的好遠。
江懷走遠了,蔣兒有些看不清他。
夏日天易變,天色一陰沉,立馬刮了幾陣風(fēng)。
蔣兒吹了點風(fēng),頭痛起來,腳下竟有些虛浮,驚蟄攙著蔣兒,兩個小小的身影慢慢往家里挪?;氐郊?,蔣兒吃了一大碗藥,蒙頭睡了。
又過了幾個月,天氣已經(jīng)變得更熱。
蔣兒不知那時節(jié)氣,但見芙蕖澤里,接天蓮葉無窮碧,花開數(shù)里,香氣悠長。她細汗淋漓的站在日頭下,忙撲撲的扇著風(fēng),時不時踮腳遙望,笑容盈盈,目光切切。
清明幫蔣兒打著傘,問到:“小姐有些日子沒來了,今兒怎么忽然又來?”
“有些日子沒見懷哥哥了?!笔Y兒隨口答。
清明笑笑,心知肚明。
不過一會兒,成群結(jié)隊的學(xué)童便往這邊走來。蔣兒看見江懷,遠遠的就開始歡呼,“懷哥哥、懷哥哥!”
江懷幾步便跑過來,身邊跟著個蔣兒從未見過的人,不是王兄,也不是張兄。
蔣兒很意外,多看了他幾眼,因為,他一直在盯著她。蔣兒被他瞧的有些不好意思,也時不時回看過去。
那人一直在看,還在看,仍在看……
他與蔣兒在江南一帶見過的人都不一樣,氣度雖然還是溫軟,五官卻多了些俊朗和凌厲。
蔣兒忙著用眼神和他較勁,連江懷講話都沒太注意。
“妹妹!”江懷奇怪的喊了蔣兒幾聲。
“嗯?”蔣兒回過神來,依著大概聽到的話回到:“是啊,聽說花正當(dāng)季,今日出來逛逛,我…”
蔣兒的話說了一半停了下來,她不滿的停下笑意。
那人還在看她,且是目不轉(zhuǎn)睛、目不斜視的那種。這像野獸狩獵一般的專注感讓蔣兒很不舒服,她皺起眉頭,忍不住怒目瞪之。
無禮,比誰都無禮!
江懷察覺異常,微側(cè)身,輕巧遮住那人看蔣兒的視線:“我看天要下雨了,你快回去吧?!?p> 他拍了拍蔣兒的頭,拉著那人一起離去。
走出一段,江懷看著身邊還在不時回頭的兄臺,有些不太痛快。
江懷說:“司廷,你剛來不久,勸你一句,別去招惹我這妹妹。”
司廷回過頭來,“聽你的語氣,難道她脾性不好?”
江懷笑著說,“大概是前兩年,我妹妹七歲前后,我?guī)辖秩ネ?,街邊賣了不少精美的物什,她沿街逛著,偏偏和趙家的嫡長女看中了同一件木雕花植栽擺件。這本不是什么貴重物品,就是小巧別致些,趙小姐已經(jīng)在付錢,蔣兒卻一把搶了過來。店家勸到,趙小姐先來,理應(yīng)讓她先買。蔣兒不依,店家又勸她,讓她另拿個同樣的,并無分別,她依舊不依。趙小姐覺得顏面受損,和她沿街理論起來。蔣兒只說了一句話,在場便再無一人敢有異議。”
司廷挺好奇,“她說了什么?”
江懷道:“我妹妹問了趙小姐一句話‘你可知我爹爹是誰?’”
“什么?”
江懷相信司廷并非沒聽清,只是難以置信,他又道:“妹妹問完這話,又輕蔑的看著趙小姐,說‘看見你這做派就煩,我給你幾日,自己滾出江南,別讓我再看見你!’你敢相信嗎,我妹妹那時還小,說這話時,語氣稚嫩,甚至奶牙奶語,可卻這么張狂和自信?!?p> 名為司廷的人皺著眉頭,“真有意思,不管她爹爹是誰,趙家嫡女…應(yīng)該不好惹,此事鬧出了不小腥風(fēng)血雨吧。”
江懷搖搖頭:“這事確實很快傳遍江南,淪為閑人茶余飯后的談資??哨w家、不到一年便寞了下來,漸漸淡出江南。追根究底,我妹妹家世更好。”
“這……”司廷皺著眉頭,“這不是橫行霸道嗎?”
江懷愣了一瞬,啞口無言。
司廷所說,正是他藏在心里不敢提及心隱,他知道司廷是正確的,可是蔣兒,那是他從小一同長大的妹妹。
于是,江懷波瀾不驚的微笑,語氣卻冷:“不要、說我妹妹。”
02
芙蕖澤邊,江懷已經(jīng)走遠了,蔣兒默默的愣在原地,卻還沒反應(yīng)過來。
電閃雷鳴陣陣響起,蔣兒兀自望著江懷的背影發(fā)呆,讓清明有些著急,“小姐,真的要下雨了,咱沒帶油紙傘,快回去吧?!?p> 蔣兒忽然有種想哭的感覺,卻不知為何。
她點了點頭,毫無神采的同清明一起回家。到了半路,雨便下了起來,兩人淋的濕透,蔣兒不可避免的病了。
這一病,足足半年沒得下床,蔣兒和病纏綿到冬日,錯過了最愛的盛夏。
那夜無雪,月亮好得出奇,蔣兒精神不錯,便叫丫頭們幫她搬了十幾個火爐,又披了三四件頂好的雪貂皮,坐在自家院子里曬月亮。
蔣兒忽然記起,自己已有半年不見懷哥哥了。
她開始想念江懷:懷哥哥知不知道我病了,他怎么不來看我。算了……他早就不翻我家墻頭了。
蔣兒失落地自言自語:“懷哥哥他、為何也不送我回家了…”
“江公子上學(xué)這么久了,年歲漸長,性子肯定也會改變。哪還能像從前一樣呢?!鼻迕饕贿吔釉?,一邊遞來碗羹湯。
“上學(xué)…”蔣兒喃喃,“上學(xué)就會不一樣嗎?上學(xué)好玩嗎?”
“...奴婢也不知道?!?p> “小姐也想讀書?”
“奴婢去告訴老爺吧?!?p> 蔣兒一言不發(fā),她獨自望著院里的積雪出神,默默想著懷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