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著遙遠的大洋彼岸，Zoey聽到親媽那熟悉又蹩腳的中文?！靶履昕鞓穼氊?，最近過得好嗎？”
“挺……挺好的。媽，你呢？”
“Not bad，噢……還不錯，就是想你和弟弟了，你們在一起過年嗎？”
“沒在一起，我跟朋友在外面，星星在家?！?p> 那頭沉默一會兒，似乎在措辭，語氣有說不出來的小心翼翼：“我下個月會到日本，你想見媽媽嗎？如果你想的話，我可以抽空去大陸……”
“我問問星星吧，他應該想?！盳oey沉重地呼了口氣，“至于我，我都行?！?p> 除夕夜的大街連車輛都很少，更別說人影了，Zoey一個人站在保安亭后面，玻璃窗映照出她光彩奪目的臉。這張臉有幾分跟她老娘相似，所以她爸不樂意見她也是不愿想起痛處。
他們的父母有默契的老死不相往來，不考慮孩子們的感受。好在Zoey已經(jīng)是個能把情感收斂自如的成人，對父母親情沒什么必要向往，苦了白星星，時常不是想媽就是想外婆。
掛了電話Zoey還沒來得及傷春悲秋，梳理自己和老媽的恩怨情仇，就看到對面剛停下的一輛價值不菲的跑車下來兩個人，其中一抹清冷的身影十分熟悉。
宋儀卿。
她怎么在貫城？她不是陪她媽去馬爾代夫過年了嗎？
她身邊跟著一個男人，Zoey不認識，但以她雷達掃描儀一樣的眼睛，分分鐘從他的那身行頭判斷出這是一個非富即貴的人，看著背影還挺年輕，不會就是宋儀卿大學里那個男朋友吧。
兩個人一前一后進了對面那家夜店，Zoey記得那家夜店，有陣子很火，麥麥們曾經(jīng)說過老板姓晉，是個帥哥。
太可疑了，人在馬代的宋儀卿突然出現(xiàn)在貫城三環(huán)外的酒吧街，大年夜不回宋家，居然跟另一個男人狀似親密地進了夜店……Zoey疑惑，剛冒出來想去找她的念頭被摁了回去，既然她回來了沒告訴自己，想必有自己的事，算了，過段時間再問，大家都是成年人，管這么多干嘛。
Zoey轉(zhuǎn)身回去時被轉(zhuǎn)角的垃圾桶絆了一下，一只手拿著手機，重心不穩(wěn)時手下意識往旁邊一扶，手背霎時被垃圾桶鋒利的邊角掛了個不大不小的口子，血珠細密地往外冒，疼得她齜牙咧嘴。
“晦氣?！贝筮^年的就見血，媽的開年不利。
Zoey沒喝醉，早早地回了麓安府，除夕夜就這么沒勁地過去了，路過飯廳看到那一桌冷透的美味佳肴，心里連著手上的傷口一陣冰涼。
宋載行再寵她，也只能到這了。
那句新年快樂石沉大海，沒有一絲回音。
Zoey給自己泡了一杯茶，坐到客廳的地毯上，她不喜歡坐沙發(fā)，更喜歡坐沙發(fā)腳前面那塊地，背靠著沙發(fā)更有安全感，宋載行曾經(jīng)說過她奇怪。
地毯上有一張木質(zhì)的小墩桌，Zoey偶爾在上面吃東西或者打游戲，她注意到桌上有個銀色的指甲鉗，眼眸微瞇，拿起來放進手里。
這個指甲鉗是有一天她心血來潮，撲到宋載行身上撒嬌讓他給自己剪指甲，眨著眼睛巴巴地望著他。生下來就是少爺，從小被人照顧著手腳指甲都有保姆給剪的宋載行哪里會給人剪指甲，他說了Zoey一句：“膽兒真肥。”
還不等Zoey再撒嬌，他卻突然抬起她的手，拿起指甲鉗認命般地給她修剪指甲。兩個人窩在沙發(fā)里，宋載行任由她靠在自己寬大的懷里，低著頭看著指甲鉗，動作生澀不堪，剪出來的形狀也不好看，但好歹也沒剪傷她的手，Zoey為此樂不開支，暗戳戳發(fā)了一張手指的照片到朋友圈，當時麥麥還向她打聽是哪個美甲店的技師，這么差的技術(shù)，她要避雷。換來Zoey好一陣嘚瑟。
現(xiàn)在這把銀色的指甲鉗帶著涼意躺在自己手里，Zoey用指尖摩挲，半晌，把它上在了鑰匙扣上。
反正已經(jīng)無可救藥了，那就徹底瘋魔了吧。
大年初一，整個宋家都籠罩在喜慶的氛圍里，竹林溫泉被傭人們拾掇得舒適無比，清靜又拒人千里，雅致的富貴。
宋載行剛給墩兒發(fā)完壓歲錢，準備陪同父母去外公家拜年時，保姆突然到書房找到宋耀說老太太不舒服。
“我哪兒敢瞞您，夜里頭昏兩次了，不讓我們說，說是大過年……”
“糊涂！不讓說你們就真不說？要是有個好歹……”宋耀吼了一聲，嚇得保姆噤若寒蟬，還是岳女士冷靜些，在一旁拉住他，安排道：“別叫醫(yī)生來了，大意不得，直接去醫(yī)院才行，去備車?！?p> 宋載行抱著墩兒從樓上下來，她媽吩咐他道：“小湛，你給外公家去個電話，說清楚情況，今天我們就不過去了。”
墩兒小臉上也是擔心焦急，纏著宋載行問：“小叔小叔，太奶奶怎么了？生病了嗎？”
“人總是會生病的，你太奶奶吉人天相?！彼屋d行冷靜地說，到外面去打電話。眾人都看不到他指尖輕顫了幾下，那是無法抑制的恐慌。
宋載源和他媳婦聽到動靜也起了身，宋老太太在孝子賢孫的勸說下拗不過還是動身去了醫(yī)院。
“人上了年紀哪能沒有小病小痛，我自個兒門清的事，頭疼腦熱兩副中藥就能好，你們咋咋呼呼的像話嗎？”老太太的聲音聽著還算中氣十足。
宋載源是軍人出身，講話又急，現(xiàn)在更是急火攻心：“頭疼腦熱是小事嗎？您昏幾次了還當小事兒？我可不分什么中醫(yī)西醫(yī)，哪個有用就用哪個?！?p> “由得你們折騰，我這老骨頭進了醫(yī)院只怕走得更快。”
“奶奶……醫(yī)院不是什么刀山火海?！彼屋d行安撫地說了一句，下一秒老太太卻想起什么似地說：“湛哥兒，咱們之前可說好了啊，我如果到醫(yī)院去看病，你就得老實給我見薛家的孫女去。那見面吃個飯，也不是什么刀山火海。”
您別是裝病吧？宋載源心道。同情起宋載行來。
宋載行見老太太面容有了得逞的笑容，像小孩子吃到了糖，他也跟著笑，無奈道：“好，您說什么是什么?！?p> 宋家的幾輛車并沒有到宋老爺子臨終住的軍區(qū)二院，轉(zhuǎn)而去了一家頂級的私人醫(yī)院，怕老太太睹物思人。
宋家好歹是貫城喊得上名號的，一通安排打點就有最好的醫(yī)生會診，最好的床位配置和醫(yī)護人員。
宋耀滿意地接過院長遞過來的茶，看到那是幾分熟悉的面孔，臉上的焦慮淡了不少，“家母的病去年就有端倪，還望貴院多費心照料……”
“那是一定。”中年的院長鄭重點頭，老首長的遺孀，自是不敢怠慢?！斑@次會診的幾個醫(yī)生都是心腦血管專家，您放心?！?p> 偌大的貴賓室，只剩下宋載行和他媽，在老太太看不到的地方，宋載行的臉已經(jīng)恢復沉靜，周身冷冰冰的，眸子暗著不知道在思襯什么。
“你奶奶這病，實在不是時候?！痹琅咳嘀夹模澳阋龅氖?，都抓緊了，我怕……”
宋載行打斷他媽：“不會的?！?p> 可是，誰也不知道是什么不會。
宋載行修長筆直的腿站起來，聲音低啞道：“媽，我先出去一趟。”
大年初一的私人醫(yī)院人煙稀少，宋耀在地庫遇到宋載行的車，吩咐司機停下了來，搖下車窗，宋載行也在駕駛座搖下車窗。
父子兩兩相望。
“你奶奶病了，以后再忙也多騰時間陪她?！?p> “您也是?！?p> 宋耀不理會宋載行的反唇相譏，繼續(xù)道：“通知你妹妹了嗎？”
宋載行英俊的臉似乎有幾絲嘲諷，“那是您女兒，您受累自己通知吧?！?p> 宋耀知道，自己曾經(jīng)那句“我只有你一個孩子嗎”已經(jīng)過不去了。他兒子早就已飛快的速度成長，羽翼漸豐，不再輕易受自己掌控。
宋載行正準備驅(qū)車離去時，他爸突然開口道：“在我眼皮底下跟趙祥合作，兒子，你真那么勝券在握嗎？”
“爸，虎父無犬子，我可是你的兒子，當然隨你?！?p> 劍拔弩張的氣氛在宋載行看似溫潤禮貌的語氣里不但沒有消融，反而更甚，翩翩公子的眼里都是鋒利的刀刃。
兩輛黑色車身的豪車彼此錯開，再無言語。
宋老太太當天的結(jié)果并無大礙，把大驚小怪的孩子們數(shù)落一陣后，又很大陣仗地回了祈楓山。大過年的要是住在醫(yī)院，老人家覺得晦氣。
宋儀卿大年初三一早回了宋家，避開岳女士，按她爸的吩咐陪奶奶去寺廟里上香，以盡孝心。老太太談不上多喜歡她，更不可能像待宋載行或者宋載源那樣待她，她倒也知足，從來不在厚此薄彼這方面鬧脾氣，為此得了老太太夸一嘴還算懂事。
“你媽的身體怎么樣了？”車上，奶奶隨口問起宋儀卿。
“還成，老樣子?！?p> “到底是我們老宋家對不住她，年輕時頂頂漂亮一姑娘，竟也蹉跎到現(xiàn)在這年齡了。這人吶……還是不能行差踏錯，不然悔恨終生?！?p> 宋儀卿不語，她沉默時的樣子和宋載行有幾分相似，老太太看得出來她是不滿意自己這么說她親娘。自己再不喜歡她那做小三的親娘，終究這是自己親孫女，老太太總是陷入又愛又恨的矛盾。
片刻，老太太從口袋摸索出一張卡，輕輕塞到宋儀卿手里，“這大過年的，壓歲錢拿著，買點兒喜歡的，你不是學了駕照嗎？去選輛適合女孩子開的車?！?p> “謝謝奶奶?！彼蝺x卿狀似受寵若驚，老太太私底下對她一直這樣，挑不出錯的好，但絕不會有對宋載行那么親近。她可以拿老太太的錢，決計不可能撲倒老太太懷里被她喊一句“乖孫。”
“你湛哥就你一個妹妹，你真心對他，他自然也真心對你。兩兄妹以后互相幫襯。這話，我也會跟他說?！?p> “嗯，知道了，奶奶。”宋儀卿為老太太對宋載行的這份殫精竭慮，感到羨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