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熊珍
夏天的鳴蟬，總是讓人覺得聒噪而煩惱。
這一段小小的插曲，似乎并沒有在兩人中間產(chǎn)生任何話題和影響。
下午的體育課在長跑中拉開序幕。熊珍和李薇都漸漸落在了最后。男生們陸續(xù)從她們身后追上來向前跑，路過的時候偶爾聽到兩聲加油。也只好一邊氣喘吁吁一邊咬著牙往前邁步。熊珍從慢跑到走，看到李漫都超了她們兩圈了，現(xiàn)在已經(jīng)快接近三圈。嘆口氣又忍不住跑起來。
突然一只手伸過來摸了摸她的頭，溫柔地對她說，“小熊，加油！”熊珍扭過頭去，錯愕地看著他越跑越遠的高大背影。李毅，他怎么？臉刷地就紅了。只好趕緊低下頭，希望頭發(fā)能擋住發(fā)燙的臉。啊，怎么辦？應(yīng)該沒人看到吧。好丟臉啊，臉又紅了！好煩人！有什么好臉紅的？不過就是摸頭而已，在想什么？熊珍慌亂地四下看看，見周圍的人并沒有注意到她，這才舒了口氣。沒什么，沒什么……燒紅的臉也在不斷地自我暗示下漸漸恢復(fù)如常。
終于在老師掐表前跑到了終點。李薇顧不得滿地都是沙子和細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在一片喘氣聲中，老師宣布接下來的時間大家可以在操場自由活動。
熊珍扶著膝蓋，喘著氣說，“李薇不要……不要坐，不好。”
李薇道：“為什么？”
熊珍道：“剛跑完就坐，對腿不好?！?p> 李薇道：“你老這么說。你就告訴我，到底有什么不好？”
熊珍道：“剛跑完得這樣走會，”她在李薇眼前原地踏著步子，“不然，你剛做完劇烈運動馬上就休息。明天你的腿肯定會酸?！?p> 李薇道：“那這樣走明天腿就不會酸嗎？”
熊珍愣住，想了想又說道，“我說的是真的，你相信我?！?p> 李薇道：“我看都差不多，你讓我坐會。我走不動了?！?p> 熊珍無奈地說：“那好吧?！?p> 李薇四周看了看，不遠處有片樹陰，便向那邊指了指對熊珍說：“我們坐那兒去吧，那邊人少不曬?！?p> 熊珍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去，隨口應(yīng)道：“好啊”便伸出手來拉李薇，然后兩人向著那片樹陰走去。
李薇撐著臉，看向正在打羽毛球的葉子、肖雯雯、顧里和顧里。
熊珍道：“要不一會兒我們也去打羽毛球吧？”
李薇道：“不去，要去你去?！?p> 熊珍道：“哈？你不去那我也不去了?！?p> 李薇道：“這么曬，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哦，可能你不怕曬?！?p> 熊珍道：“我當然怕曬啊。只是看她們玩好像還挺有意思的。”
李薇道：“是嗎？那你不用管我。你要去就去吧。別搞得好像我不讓你去玩似的?！?p> 熊珍顯然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這位朋友，只好道：“沒有啊。你不去我也不去了。她們本來就兩個人一組，我自己去也沒法玩呀?！?p> 李薇道：“那你就叫別人去唄?！八笥铱戳丝矗笨梢越型蹙О?，陳玉啊她們不是都在那邊坐著嗎？“
熊珍向那兩人看過去，到底拿不準李薇是不是在和她生氣，故作輕松地說道，“算了，我還是不去啦。”
“為什么？”李薇終于扭過頭來盯著她。
熊珍歡快地向她說道：“陪你?。 ?p> 李薇便故作不屑地回過頭去說道，“誰要你陪?！?p> 熊珍便低低地癡笑起來。李薇也終于露出笑容和她鬧作一團。
李薇道：“熊珍，我想吃冰淇淋?！?p> 熊珍道：“我也想吃?？墒沁@周還有三天，我的錢快沒了。難道你還有錢？”
李薇道：“嗯……有倒是有，也不多了。要不我們?nèi)ベI冰淇淋吧？”
熊珍道：“可是，體育場那邊的門可能關(guān)著呢吧？”
李薇興致勃勃地道：“去看看。”
兩人向著門口的方向走去，門竟然沒鎖。簡直是天賜的機會，李薇拉著熊珍就一路小跑沖向小賣部。
兩人吃著冰棍，晃悠著朝操場走去就聽到下課鈴叮鈴鈴歡快地響著。兩人默契地相視一笑。
李薇立馬一改剛才的愁眉苦臉，高興地向熊珍提議道：“我們?nèi)ツ沁叢萜鹤鴷喊?？?p> 兩人欣然向著草坪一角的涼亭走去。一邊吃著冰棍一邊吹著風，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年輕人的世界忽然就雨過天晴，似乎全天下的煩惱都消失了般，笑得沒心沒肺。
這時迎面走過來兩個學姐，“哇，她好漂亮哦！”兩個學姐盯著熊珍邊看邊說道。
熊珍開心地朝她們笑了笑，“哇，笑起來更好看了！”
熊珍有些慌亂地搖搖頭，“沒有啦，你們才是真的很好看！”
學姐們撲哧一聲，笑得花枝亂顫?！爸x謝！不用謙虛，你真的很漂亮?！闭f完便高興地又繼續(xù)往前走了。
李薇淡淡地說了句，“虛偽?！?p> 熊珍呆呆地回道，“沒有啊，我是真的覺得她們比我好看多了！”
熊珍因為想到被別人夸獎心里很是開心。李薇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也一直沒有開口講話。兩人沉默地坐了半天。
李薇無聊地看著不遠處一座歐式的公廁道：“好無聊啊！”
熊珍看著她的后腦勺問，“怎么才有聊呢？”她希望可以逗她開心。
時間真的是很慢。連一向?qū)r間沒有什么概念的熊珍也開始覺得不對勁。她側(cè)過頭，向李薇的手表蹭過去，“怎么還沒到上課？應(yīng)該快上課了吧？”
李薇鄙視地眼光盯著她半晌，才道：“已經(jīng)上課了好嗎？還快上課了，都上課5分鐘了。你沒聽見上課鈴嗎?”
熊珍蹭地拍拍屁股站了起來，道：“啊？怎么辦？我們跑吧？”
李薇不動聲色地對她說：“晚了?，F(xiàn)在去是想被方老師正好逮著么？”
熊珍茫然地問：“那怎么辦？”
李薇道：“第二節(jié)體育你什么時候看到老師點過名？就這樣吧。正好不想去?！?p> 熊珍又看著李薇道：“你聽到上課鈴響了嗎？為什么我沒有聽到？”
李薇只好白了她一眼，無語地轉(zhuǎn)過頭去。
熊珍尷尬地解釋道：“哈，我真是一點都沒注意?！?p> 李薇沒好氣地道：“也不知道你一天天在想什么。唉！”
熊珍便認真地回答說：“沒想什么，我就是喜歡發(fā)呆而已?！?p> 李薇道：“上課鈴沒聽到也就算了，難道還沒看到人都走了么？”
熊珍向四周看去，果然是除了她們倆其它一個人也沒見著。印象中剛來的時候還隱隱看到過幾個同學也在附近轉(zhuǎn)悠來著。就聽著李薇又是一聲嘆氣。她自嘲地笑笑，說：“我真是沒注意到他們都走了。”
李薇沒好氣地道：“還說你沒想什么？唉，也不知道你腦子里都裝了些什么？算了，反正你也不愿意告訴我，我也懶得知道?！?p> 熊珍無奈地道：“真沒想什么。能想什么？我就是一無聊就容易發(fā)呆而已?！?p> 李薇道：“那發(fā)呆的時候你是不是在想些事情？不可能什么都沒想吧？”
熊珍仔細回憶著剛剛自己的心理活動。對啊，我剛剛在想什么呢？她記起最后自己在想也許我們的宇宙不過是一粒塵埃里的一方天地，對于宇宙外的人來說即使用最精密的儀器也不能看到我們所在的星球。他們大概根本不能想像這么小的物體里竟然會有活的生物。就像在我們眼里的微生物一樣微不足道。直觀一點大概就像大象看到一只螞蟻一樣。她想像著宇宙就是套在一層一層的空間里的其中一層。然后又看向地上的沙子想道那里面說不定也有很多個宇宙。所謂的一花一世界，誰知道呢？那我最開始在想什么？為什么會想到這個？哦，我再之前在想太陽會不會有意識，再之前在想后羿為什么要射日，再之前在想今天晚上還得做一套語文試卷，再之前……
李薇從鼻孔里哼出一聲，便又忍不住嘆了口氣，說：”你每次都這樣，跟你說話吧半天也不吭聲。煩死了?！?p> 熊珍便有些不好意思地說，“哦，我剛就是在想你問我的問題??！”
李薇斜睨著她問，“所以呢？”
熊珍覺得這事太千頭萬緒了，就說：“其實真沒想什么，都是些亂七八糟的，還是不說了。”
李薇便一臉我就知道的表情。
兩人一時無語。
過了片刻，熊珍忍不住問道：“我們要不回體育場？”
李薇有氣無力地回道：“不去，要去你自己去?！?p> 熊珍道：“老師應(yīng)該不會集合吧？不去的話應(yīng)該也沒事吧？”
李薇道：“嗯，應(yīng)該不會?！?p> 熊珍道：“那我們現(xiàn)在干嘛呢？”
李薇道：“不知道啊。你想干嘛？”
熊珍道：”我也不知道啊”
李薇聽到這話不悅道：“問你真的是等于白問。”
熊珍的眼神暗了暗，她順著歐式公廁左邊林木茂盛的方向看去想道或許我們可以去玻璃房，心里便又高興起來。她正想問李薇，又想到她剛剛的話便有些意興闌珊。她猶豫了再三，終于試探地問道：“唉？我們不是一直沒去過玻璃房嗎？”
校園的西南方有一處溫室，占地面積頗廣。目前為止熊珍也只是遠遠地看上過一眼。里邊種了些稀奇古怪的熱帶植物。進門的地方掛了幾只鳥籠，有幾只色彩斑斕的小鳥在籠子里嘰嘰喳喳地上躥下跳。底下放著一個大大的魚缸，養(yǎng)了幾尾金魚。魚缸底部趴著一只小小的烏龜，看著特別可愛。再往里些便是幾畝試驗田。里邊種著各種不知名的秧苗，邊上的角落長著一些稀奇苦怪的像蘑菇一樣的植物。幾株藤狀作物繞著一排樹桿開出大大小小的花骨朵。
靠門口的空地上置了把太師椅，和一個小小的書案。案上放了幾本研究生物的著作和一些晦澀的筆記。
記得溫室似乎有一個奇怪的老頭。他總蹲在溫室的地里對著那些植物不知道在擺弄些什么。
聽說老頭是一個生物老師，并不是附近的農(nóng)民。第一次見到你絕對會把他和稻田里正在勞作的農(nóng)民伯伯聯(lián)系到一起，但是，農(nóng)民伯伯可比他和藹可親得多。熊珍第一次看到他的時候，腦子里甚至給他腦補了一出命運多桀，受盡不公被學校壓榨的大戲。
這里還有一個奇怪的地方就是不知道為什么一般都見不到二三年級的學長學姐們。只有像她們這樣不知就里誤闖入此地的新生。
“哇，這個樹葉真硬！”
看著李薇往里走去的背影，熊珍忙向她招手
“李薇快看，這樹的葉子怎么這么寬這么厚？”
李薇嘟著嘴有些可愛，她道：“小心刺！”
果然熊珍的手便是一縮，嘴里發(fā)出嘶氣聲。
李薇快步走過來，拿過她的手看到指尖上的一粒小血珠。埋怨道：“說了讓你小心，真是的?！?p> 熊珍忙笑著說，“唉呀，沒事啦。不疼。”
李薇便把她的手一扔，轉(zhuǎn)身走開，說了句：“活該！”
熊珍這才湊近了仔細看去，發(fā)現(xiàn)葉子的輪廓邊上果然便長著許多尖細的硬刺。
她由衷地驚羨道：“哇！李薇你眼神也太好了吧？都沒見你仔細看就看到上面的刺，真是太厲害了?！?p> 李薇不以為然地道，“那當然了。也不看我是誰。哈哈”說著就把自己給逗樂了。
她看到樹枝上掛的幾只鳥，又對著鳥籠吹起口哨。
婉轉(zhuǎn)悠揚的口哨好像并沒有打動它們，一個個睜著好奇的眼睛歪頭歪腦地盯著李薇左瞧右瞧，一會兒又蹦蹦跳跳地在籠子里撲騰開了。
熊珍像發(fā)現(xiàn)新大陸般，興奮地問道：“哇！你會吹口哨?。课铱上矚g聽人家吹口哨了。我覺得很酷唉！”
李薇便得意地說：“這有什么？不是很容易么？我一學就會了。只是我媽叫我不要吹口哨，說不像個女孩子。”
熊珍有些不解地道，“怎么會呢？我媽媽就愛吹口哨，她會學布谷鳥還有百靈鳥還有……還有我也不記得叫什么鳥但是可好聽了。我媽還教我來著，可惜我學不會?！?p> 李薇便問她：“布谷鳥是怎么叫的？”
熊珍想了想，便依著記憶學著叫了兩聲，“布谷，布谷”然后馬上又說，“可能我學得不太像，我媽學得特別像?！?p> 李薇又問：“那百靈鳥呢？”
熊珍這可怎么也模仿不出來了，只好說自己也不會。
李薇便興致勃勃地學了兩聲布谷鳥的叫聲，熊珍免不了又是一頓夸。
然后，她們倆就趴到那口大魚缸上面，看著在缸底慢吞吞伸胳膊伸腿的小烏龜。
李薇道，“好可愛啊！”
熊珍應(yīng)付地：“嗯……”了一聲。
“你們不上課在這干嘛？”身后突然冒出一個陰沉沉的老頭。
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兩人一跳。原來是溫室的老師不知道什么時候回來了。但他說完那句話竟是不再瞧她們，只自顧自地放下手里的東西。
又走到一旁的書案上拿起一只缸子來，揭起蓋子，便一仰脖子咕嚕嚕灌下一大口水。
熊珍有些心虛地往后退去，看李薇，她倒鎮(zhèn)定地又轉(zhuǎn)頭去看那只小烏龜了。
熊珍只好眼巴巴地看著李薇的方向，只期望她一抬頭，便暗示她趕緊走。
此時，老師喝完水，看她們竟然還在。
轉(zhuǎn)身在他的太師椅上坐了下去，才問，“你們是哪個班的？”
……
熊珍不知道應(yīng)不應(yīng)該回答，受過九年義務(wù)教育和尊師重道的傳統(tǒng)觀念統(tǒng)統(tǒng)告訴她面對老師應(yīng)該有問必答，但她看著旁若無人心理素質(zhì)好到爆的李薇，心里竟然感到深深地羨慕。所以本來要脫口而出的話便被她不動聲色地咽了回去?？墒且环N強烈地做錯事被老師抓包的不安，并沒有因此消逝。她只好假裝沒聽到，絕不敢向充滿壓迫感的老師看上一眼。
李薇自然是沒有熊珍這種水深火熱的感受的，但她也選擇一聲不吭。
老師見這兩個學生毫不把他放在眼里，似乎并不以為意，“別以為你們不說，我就拿你們沒辦法?！?p> 熊珍求助地看著李薇做好了隨時開溜的準備。她很奇怪，平時自己和李薇還是很有默契地。多少總會有點感應(yīng)才對。今天李薇難道一點都沒發(fā)覺她的目光么？
“你們倆現(xiàn)在都給我出去！”
熊珍正巴不得，上去拉著李薇的手便走。
李薇不滿地嘟囔，“你怕他干嘛？”
熊珍只好掩飾地道：“算了，趕緊走吧！這里也沒什么好看的?！?p> 李薇沒好氣地問：“那你說現(xiàn)在去哪？”
像是應(yīng)了熊珍的祈禱般，下課鈴正在這時響起。
熊珍便道，“走，我們?nèi)ナ程贸燥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