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請君入甕

　　說話功夫，外頭下了許久的雨終于停了?？諝獗粵_刷了許久，清澈透明，上午的日頭曬下來竟也有些烤人。

　　凌昭音說完方才一番話后，還捏著帕子掩住嘴嬌滴滴笑了兩聲，竹香院堂屋里陷入了沉寂。

　　凌騰達(dá)將身子伏得越發(fā)低了下來，只恨不能有個(gè)地縫叫他鉆進(jìn)去。胡夫人偏過頭去略瞪了凌昭音一眼，讓她安分些。平昌王和凌霄霄不約而同地似笑非笑看著她。

　　片刻后平昌王不再看她，轉(zhuǎn)頭和顏悅色地對胡夫人說：“夫人起身吧。家中胡老太師可還康健？”

　　雖然平昌王懷疑凌騰達(dá)，但他沒有懷疑過胡夫人。胡夫人剛正不阿的名聲京城之內(nèi)人盡皆知，且胡老太師是兩朝老臣，一路輔佐當(dāng)今圣上，是皇上的左膀右臂，沒理由晚節(jié)不保，摻和到渾水里去。

　　胡夫人謝恩起身，半坐在椅子上，微微欠身答：“勞王爺記掛，都好。聽聞王爺前些日病了，如今可大好了？”

　　王爺略微咬了咬牙關(guān)，點(diǎn)點(diǎn)頭道：“說起來還多虧了凌妃，悉心照料?！?p>　　王爺?shù)牟∏閷ν獠m得一絲風(fēng)聲不透，就算病愈了，對外也沒有說是凌霄霄治好的。

　　凌騰達(dá)一聽王爺這般說，先是有些意外，隨后興奮起來。雖然王爺沒說具體的，可這話的意思就凌霄霄在這件事上有功。

　　“誠如小女所言，娘娘賢德，從前在家時(shí)便善良惠下，如今福報(bào)都應(yīng)在了王爺身上。娘娘能為王爺分憂，臣喜不自勝?！?p>　　凌昭音有些氣惱，她方才說完一席話沒人理她就算了，被自己父親這么一說，剛才譏諷凌霄霄的話全都變成了夸她的，不由有些急了。

　　“父親......”

　　不等凌昭音說什么，王爺便打斷了她：“你是何人？”

　　凌昭音有些疑惑，訥訥答到：“臣女凌昭音，是姐姐的嫡妹?！?p>　　“姐姐？便是你的父親母親都要稱本王的側(cè)妃一聲娘娘，你算個(gè)什么東西？”

　　凌昭音既羞又惱，她自小在家中任性慣驕縱，凌府上下便是胡夫人每每斥責(zé)，也是說道理給她聽，旁人更是一句重話都沒說過她，別說這樣罵她了。

　　她深吸一口氣按下惱怒，換上我見猶憐的委屈模樣，聲音甜糯道：“從前在家臣女便是這樣喚姐姐，如今還這樣喚，只是不想與姐姐生分了?！?p>　　說罷里含了淚花，眼巴巴看向凌霄霄，仿佛她這般可憐都是凌霄霄造成的。

　　她以為這殺手锏一出，便沒有男子能逃出她的圈套，更別提平昌王這種好色之人。

　　可王爺只是不耐煩地看著她，冷聲道：“你當(dāng)本王這兒是你家？你瞪著本王的側(cè)妃做什么？是她讓你這般尊卑不分的？”

　　凌昭音愣了愣，難以置信地看著平昌王，方要再開口辯解，凌騰達(dá)便跪走了兩步靠近她，伸手就是一巴掌打下去。

　　“還不閉嘴！”

　　她捂著臉瞪著凌騰達(dá)，不敢相信眼前發(fā)生的事情。王爺非但沒有被她的可憐模樣打動，甚至看起來更加厭煩她了。而從前總是偏幫她疼愛她的父親，竟然動手當(dāng)著這么多人的面打了她。

　　這所有的一切，都是因?yàn)榱柘鱿觯∵@個(gè)她從前踩在腳下，任意欺負(fù)的庶女，如今正站在王爺身邊，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她先前以為，平昌王在外的名聲那樣不堪，定是個(gè)猥瑣丑陋的人，而且身子已經(jīng)無力回天，凌霄霄跟自己愛慕的謝東炳分離，又嫁了這么個(gè)人，定是絕望不已。

　　可今日一見平昌王，她不禁嫉妒起凌霄霄來。王爺初愈，雖然看起來還是有些虛弱蒼白，可恍若天人的相貌和氣宇不凡的氣勢，都讓人移不開眼睛。

　　站在他身旁的凌霄霄，不知是被這氣勢浸染了還是怎得，不但沒有絕望憔悴之色，反而更加美艷奪目，貴氣逼人。

　　意外與妒恨在凌昭音心里更加蔓延了起來。

　　她深呼吸了幾次，努力讓自己不尖叫起來，伏下身子咬牙道：“臣女失言了，望王爺和凌妃娘娘莫要見怪。”

　　平昌王不想再看她惺惺作態(tài)，揮手道：“起來吧。本王還有事，凌大人帶家眷們在這坐吧。午膳時(shí)再敘話?！?p>　　平常王走后，凌騰達(dá)再看凌霄霄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件價(jià)值連城的寶貝一般，他收起架子，諂媚笑道：“娘娘怎么不早跟家中說，是娘娘救了王爺?！?p>　　凌霄霄只看著自己腕上的玉鐲子，對身邊的景念道：“這個(gè)看著顏色老氣了些，午膳前更衣時(shí)給我換一個(gè)。”

　　景念笑著答：“娘娘漂亮，戴什么都是好看的。娘娘若是嫌這玉鐲老氣，先前奴婢看妝奩里頭還有一條金鑲玉珠子的手串，金飾襯娘娘的膚色，娘娘也喜歡?！?p>　　憋了許久的佳紅見縫插針道：“景念姑姑說得極是，咱們娘娘戴金飾最好看了。”

　　凌昭音跟立在凌霄霄身后的佳紅對了下眼神道：“姐......娘娘喜歡金飾？待會午膳可要戴個(gè)好看的珍藏，叫妹妹開開眼界。”

　　凌霄霄不動聲色故作得意笑著答：“那是自然。”

　　凌昭音笑著點(diǎn)頭，心下狂喜。她哪里知道，昨晚凌霄霄早就跟侍女們將鳳釵的事交代清楚了，局已做定，正等她入翁。

　　凌騰達(dá)有些不悅，沖凌昭音擠了擠眼睛：“我與娘娘在說正事，你纏著娘娘聊什么首飾，這般不懂規(guī)矩，還不閉嘴。”

　　凌霄霄放下手腕看著凌騰達(dá)，似笑非笑道：“女兒哪有本事救王爺，不過是在旁服侍。父親莫再說這話，叫旁人聽了會說我居功自傲?！?p>　　凌騰達(dá)趕緊點(diǎn)頭：“正是正是，臣言語不謹(jǐn)慎了。不過既然王爺說娘娘有功勞，那想必待娘娘更加親厚，非旁人可比。娘娘妹妹的婚事，還是要依仗娘娘了?！?p>　　凌霄霄換上為難的表情道：“不是我不肯幫妹妹，只是我才入府，根基未穩(wěn)，若這般冒失地去替妹妹求親，怕是別人會以為我們凌家攀龍附鳳，迫不及待地將女兒都嫁進(jìn)皇家。到時(shí)陛下會疑心父親心術(shù)不正，攪入勢力。到那時(shí)父親當(dāng)如何為自己辯駁？”

　　雖然不了解凌騰達(dá)，可見凌騰達(dá)先前種種做派，凌霄霄也猜到他不是個(gè)目光長遠(yuǎn)之人。

　　果然，這些利害一說與他聽，他馬上恍然大悟，欠身道：“娘娘所言極是，臣愛女心切竟忘了這些，多虧娘娘提醒?！?p>　　凌昭音聽罷趕緊拉了拉凌騰達(dá)的袖子，委屈焦急地看著他：“父親聽娘娘說嘴呢。娘娘雖得王爺寵愛，可也只是側(cè)妃，身份不算高了。父親若怕女兒也嫁皇子惹眼了，女兒也只求側(cè)位便是了?！?p>　　云琴端著茶水進(jìn)來正要給他們續(xù)茶，聽得這話不禁凝眉，重重?cái)R下茶水，盯著凌昭音到：“二小姐好心胸，竟將咱們王府一人之下的側(cè)妃之位也不放在眼里。你當(dāng)這皇門是你家開的？讓誰人進(jìn)來誰就進(jìn)來？恕奴婢直言，就憑二小姐這德行，別說是三皇子的側(cè)妃，便是侍妾也是高攀了?！?p>　　“你！”凌昭音拍了一把身邊的小桌站起來，指著云琴就要破口大罵。

　　她覺得在凌霄霄面前忍氣吞聲已經(jīng)受夠了，現(xiàn)在還要叫她身邊的婢女辱罵，實(shí)在忍無可忍。

　　凌騰達(dá)也有些惱怒，可又怕這婢女這般大膽，是有什么來頭，不敢出言。胡夫人怒視著凌昭音示意她閉嘴，可凌昭音只盯著云琴，壓根收不到胡夫人的眼神。

　　而凌霄霄只作壁上觀，一副看好戲的表情。

　　“怎么，二小姐覺得奴婢說岔了？‘只求側(cè)位便是了’，難不成二小姐還想做皇子妃？別是春困發(fā)夢吧？”

　　說罷不顧凌昭音要吃人的樣子，自顧自走到凌霄霄身邊，給她續(xù)上茶，端起來恭謹(jǐn)?shù)溃骸澳锬?，奴婢換了上好的雨前龍井來?！?p>　　說罷又斜了一眼凌昭音又道：“得是這么好的茶葉，才配得上娘娘的身份。旁的腌臜東西，只喝些碎末渣滓就夠了?！?p>　　凌昭音如鯁在喉，氣得一句話也辯不出，瞪著凌霄霄道：“娘娘便是這樣放縱下人么？臣女要回了王爺，娘娘治下不嚴(yán)，讓這婢女凌辱娘娘親眷！”

　　凌霄霄一攤手：“這丫頭才來我身邊兩天，從前是跟著王爺?shù)?，妹妹這是在怪王爺治下不嚴(yán)么？”

　　“夠了！”凌騰達(dá)打斷了剛要出言的凌昭音，怕她再在這里丟人現(xiàn)眼起來。

　　“看來平日在家為父太驕縱了你！天家門里說話也這般不懂規(guī)矩！你便閉上嘴安分些吧！再這般任性傳出去莫說三皇子，平頭百姓家的好男兒誰敢要你！”

　　凌昭音氣急敗壞地坐下，嘴里嘟囔著：“連父親也不向著我?！?p>　　胡夫人起身拜倒：“臣婦教女不善，請娘娘治罪?！?p>　　凌霄霄趕緊下座將胡夫人扶起來：“母親快起來。本來一家人好好敘話，什么怪罪不怪罪的，母親可別說這話?！?p>　　凌霄霄撇下凌騰達(dá)父女，拉著胡夫人說了許久的話。凌家父女也不敢再多言，只能在一旁尷尬地聽著。

　　不知不覺就到了午膳時(shí)分。

　　“父親母親先隨小廝到花廳去入座，我更了衣隨后就到。”

　　入了內(nèi)室后，妙綠撅著嘴卸去凌霄霄頭上的步搖，凌霄霄笑著，透過銅鏡看她正氣的小模樣：“平日最是聒噪，方才在廳前怎么一句話都沒有了？”

　　“奴婢怕自己忍不住罵凌昭音那個(gè)小蹄子，給娘娘惹麻煩。”說罷，妙綠氣呼呼地把步搖扔進(jìn)盒子里去。

　　景念笑著點(diǎn)了下妙綠的頭：“這兩日跟云琴學(xué)的嘴里也愈發(fā)不干凈了，可不能這樣。娘娘還是穿得家常些嗎？”

　　凌霄霄冷笑起來：“她送了我那樣一只好金釵，我怎可穿得樸素了，得十足十拿起身份來，穿得富貴些才相配?！?p>　　云琴笑著拿出早就準(zhǔn)備好的一套服裝，水紅色襦裙，裙邊摻金線繡了幾只廣玉蘭，花枝斜穿到膝蓋處，再往上是金線繡的兩三只蝴蝶，翅膀編進(jìn)去幾顆珍珠作花紋，外頭是略暗一色的長紗衣，下緣也依樣繡了幾只金線蝴蝶。

　　幾人服侍凌霄霄才穿戴好，佳紅便拿著鳳釵的盒子進(jìn)來了，獻(xiàn)寶一樣送到凌霄霄跟前兒去：“娘娘，這是您從府里帶來的一支金釵。與您這通身氣派的穿著最是相配。奴婢給您戴上吧?！?p>　　“擱這兒吧，讓她們給我戴上。你去打些水來，我方才陪父親母親說話用了些點(diǎn)心，得凈個(gè)手?！?p>　　佳紅怕說得太多惹人懷疑了，左右她已經(jīng)送來了，凌霄霄也說要戴，她便應(yīng)了出去打水。

　　云琴手腳輕快地給凌霄霄梳了一個(gè)雙刀髻，正面戴了一個(gè)祥云冠，額發(fā)處對稱別了兩只金步搖，將事先準(zhǔn)備好的鳳釵在稍微靠后的位置，從前面看與其他金飾融為一片，乍一看就像是帶了個(gè)鳳釵。莫說佳紅這種本就分不清鳳鸞的下人看不出，就算是貴眷們也難以分辨。

　　佳紅打好水進(jìn)來，走到凌霄霄跟前去，裝作驚訝的樣子道：“這金釵果然襯得娘娘如此貌美。怪不得娘娘嫁過來前非要命奴婢去打一只這樣的金釵來?！?p>　　凌霄霄心中冷笑：為了作實(shí)她的罪名，連這話都編好了。但面上只作得意道：“走吧，去花廳。妙綠，給母親的東西備好了嗎？”

　　“備得好好得呢，娘娘?！泵罹G捧著鎖著金鳳釵的盒子，笑得狡黠。

　　凌霄霄睨了一眼賊笑的妙綠：“好好端著，別磕碰了。走，去花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