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車窗的搖晃中熟睡,城市的陰霾籠罩著我的心臟。車間搖晃的同時,我聽見一個小孩稚嫩的哭泣聲,那是期盼,是不舍,是不知往后他日何時見的憂傷。
“媽媽,你要找點回來。爸爸說,你是這世上最了不起的女英雄。我和爸爸都在家等著你,你一定要平安回來,媽媽,我永遠愛你,給你比心?!?p> 公交車里,坐在我一旁的王小琴王姐,她五歲的兒子給她發(fā)來這樣一段視頻。她全程都是捂著臉看完,眼中的淚水不斷迸發(fā)。
她小心翼翼的哭泣,從未發(fā)出一絲聲響,害怕打擾到整個車里的人。
我從背包里拿出一個抽紙,她接過紙,用那微乎其微的力量擦抹鼻涕。
在這一個月以來,我們徹夜奮斗,爭取救下每一個感染人員,如今車內(nèi)大伙兒都已熟睡。國家新建了一個感染區(qū)醫(yī)院,那里是我們的目的地。
我用手機屏幕照著自己臉上的勒痕,是那樣深,那樣紅,整張臉都成浮腫態(tài)。輕輕一碰便全身都在抽痛,連說話發(fā)笑也不敢太過放肆。
我左右觀望著周邊的人,她們何嘗不和我一樣?
不知疫情何時才能結(jié)束,這人間孽獄般的生活何時才到盡頭?
我看著窗外掠過的風(fēng)景,樹木的枝葉毫無生機,隱隱沉睡,不知何時才能醒來,何時才到春季。
想著想著,我又睡著了。
睡著睡著,迷迷糊糊中聽見杰且給我發(fā)的消息。
自從我看到那首他彈唱的《象牙舟》后,我倆就很少聊天,已經(jīng)有半個月沒有見面了。平時他出門送外賣,而我忙于感染區(qū)的事務(wù)。
我倆偶爾歇下才嘮點小嗑,許是今早又想我了,于是就給我發(fā)了個消息。
但是我一直沒有看,我的腦袋靠在車窗上沉的很,感覺眼皮也無法撐開。即使聽到特別關(guān)心的聲音,我也沒能起身回復(fù)他。
過了兩個小時,我們到達目的地。
“到了到了,可以下車了,辛苦了,同志們?!?p> 司機打開公交門,解開安全帶,給我們鞠了個躬,我們也回禮給他鞠躬。
紛紛下車,方知新建的感染區(qū)外觀那樣的安靜??梢贿M去,里面的病床具有千百余張。我們這一批人是今早的第二批,后續(xù)還會有第三批,第四批……
全副武裝,去到相應(yīng)病房。
我剛進入病房,一個只有十五六歲的小姑娘問我:“姐姐,你說我還能活著出去嗎?我怎么感覺自己全身乏力,似乎要升天了。”
隔壁的老阿姨回答說:“小姑娘,你只要好好吃飯,接受治療就不會有事,就放心吧。你的身邊有一堆天使守護,估計死神見你也不會輕舉妄動的?!?p> “真的?”她口罩之上天真的眼神看著我。
我肯定的向她點頭。
忙碌之中肚子餓得瓜瓜大叫,我閑下時便會打開手機看著時間,那一刻我只覺得時間過得好漫長。
待給病人們弄好一切,見他們歇下,我出病房到走廊而去,見兩個身穿防護服一高一矮的醫(yī)護人員相擁。
他們許是夫妻關(guān)系,看得我眼睛酸溜溜的,可我只可把淚水憋回去。身體本來就濕得像是泡在水溝里。
如今眼里在造出一點液體來,護目鏡都會弄模糊。眼前都模糊了,行動自然也就成了一件難于上青天的事。
他倆發(fā)現(xiàn)我在看他們,于是轉(zhuǎn)過身來對著我,兩人一人升左手,一人升右手,手指相合,手臂彎曲,給我比了一個心。
狗糧濕人世間的精神食糧,看來到哪里都會形影不離。
見他們這樣,我急中生智,也抬起自己的左手和右手給他們比一個心,而后又做一個加油的手勢。
突然有個叫“林佳零”高個兒從后頭拍我肩膀,看這名字,我以為是個女生。沒想到他一出那擁有磁性的聲音,我這才明白過來。
他是個男生!
他似乎和我說些什么,但我耳邊都是防護服摩擦的雜音,怎么也聽不清楚。
他便斷句大聲說。
“我倆,也給他倆,比個心?”
“哈哈,我以為你說啥呢?人家是夫妻或者是情侶,我倆幾千瓦的電燈泡湊什么熱鬧?”
“又累又渴又困,給無聊的時光加點精神食糧不好嗎?”
我一聽,好像有些道理。于是我倆便向?qū)γ婺菍σ脖攘艘粋€心。
他問我:“秦之好,你的聲音咋那么好聽?”
我扭頭而去,回他一句:“遺傳!”
青蔥歲月里,我的肚子叫個不停,我想把肚子叫的聲音錄給杰且聽。雖然可能錄不進去,但趁此好不容易有機會休息就給他發(fā)個消息。
習(xí)慣性的往衣兜的位置摸,才發(fā)現(xiàn)我如今是穿著防護服的。一時之間討個沒趣,六七個小時過去了,我依舊在各病房中周游。
今天我們病房里有一位阿姨撐不住去世了,旁邊正是她的孫女。她給孫女說的最后一句話便是:“接受治療,好好活著,好回去和爸媽團聚?!?p> 這次疫情,我們都見了太多的生死離別,這大大的打擊醫(yī)務(wù)人員救治的信心。
但我們始終堅信,在這場與死神的戰(zhàn)斗中,我們一定會勝利!最終一定會凱旋而歸。
聽說省外有很多白衣戰(zhàn)士來支援武漢,我莫名感動,一方有難,八方支援。
我幸此生為華人,我幸此世入華夏!
全體到規(guī)定地方集合下班,在此之后會有人來換班,每天最輕松的時刻就是回到家的那一刻。
可我最近都沒好好回去,杰且似乎忙到不能送我。已經(jīng)有好幾天沒能和我聊天,也沒能來接我了。
我到達換衣處,大家都先脫下口罩,依舊浮腫的臉龐終于得到呼吸,全身肌肉一時之間由臉部開始得到放松。
出醫(yī)院門,回頭一望,那是今天奮斗的戰(zhàn)場。
我打開手機時,屏幕一閃,我發(fā)現(xiàn)他僅有一度電,然后便匆匆關(guān)機了。本想著要打電話讓杰且來接我的,可是這下沒了。
幸好外面有志愿者出租車,我打著車回到自己一年前買的小屋去,一路上我熟睡?;氐郊液?,我迷迷糊糊的躺在熟悉的小床上入睡。
睡了大概一個小時才醒來,連自己什么時候充手機電的都不知道。我印象中好像沒充電,又好像充電了,但也管不了這么多。
打開手機,先給杰且聊個天,沒想到一打開微信,他居然給我發(fā)了一個分手的消息!
他居然要和我分手!
我披上外衣,拿著手機邊打電話邊下樓梯,一不小心踩空便從樓梯滾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