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華臺大街是東西南北走向，在北段那頭有汽車前燈在亮，燈光很低，相距很近，是小汽車的前燈。
莊義文從暗處走出來，看清了那輛的小汽車，是李諾的小汽車，雨刷器在來回的搖擺，車子開過來，莊義文打開車門，坐到副駕駛座。
上了車，莊義文才注意到，開車的是小寶，不是李諾。
“你好?！毙氄f。
“李諾在哪里？”
“在家，她有點累了?！?p> “是嗎？你們兩個一直忙著？”話剛出口，莊義文就覺得自己太謹(jǐn)慎了，他開始后悔自己不應(yīng)該這樣問的。
小寶的眼睛轉(zhuǎn)向他，“不是太忙，我們出去轉(zhuǎn)了一下，在臨鎮(zhèn)呆了一天?！?p> “哦，去哪里是有什么事嗎？”他又試探著問。
小寶轉(zhuǎn)過一個街角，開向北邊，一輛巡邏車從相反的方向飛速而過，前燈光柱在小寶的臉上照了一會兒，他有突出的顴骨和滿膠原蛋白的臉，不像自己。
小寶好像很高興，“實不相瞞，我要簽約了。”
“簽約？”
“有一家喝片公司的總監(jiān)，他在bar聽到我的歌聲，他們要和我簽一份合約?！?p> 莊義文好像聽懂了，但好像又沒有聽懂，“然后呢？”
小寶笑了起來，或許只是開心的天真的笑，但莊義文一點也不喜歡，他覺得這笑太刺耳了。
“我要錄喝片了。”
“你要錄喝片了？”
雨現(xiàn)在下得更大了，雨滴從引擎蓋上飛濺起來。
“雖然不是像索尼、環(huán)球那樣大的喝片公司，但他們有宏大的計劃?！?p> 莊義文默默的坐在車?yán)?，一動不動，眼睛看著雨刷器，他的夢又回來了，舞臺上的夢，綿延不絕的獨奏，篝火旁的激情搖擺。
“我有過樣的夢。”他輕聲呢喃。
“是嗎？那后來呢？”
“夢里，我彈得很投入?！?p> “我以前從來沒有過這樣的夢。”小寶說，前面是紅燈，車慢下來，“還有一件小事情，聽說，你彈了我的里肯巴克？”
“你怎么聽說的？”
“這不重要，”小寶說，“或許你不會相信，但我對那把吉他，有著特殊的感情，我們心有靈犀?！?p> 一陣難堪的沉默。
“不知道你能不能明白?！毙毧戳艘谎矍f義文說。
“當(dāng)然?！?p> 小寶在紅燈前停下來，或許是查覺到，自己剛剛說的話有些過于僵硬，小寶動了動身體，他試圖找一些輕松幽默的話，來打破這種難堪。
莊義文轉(zhuǎn)動上身，進(jìn)向門，蓄積力量，然后，他突然轉(zhuǎn)講過身，用盡所有的力氣，把左肘打出去，那是致命的一擊，他的手肘剛剛到小寶漂亮的顴骨上，他聽到令人愉悅的斷裂嘎吱聲。
“夠重了吧?！鼻f義文自問。
或許還不夠，已經(jīng)沒有時考慮，右拳落在同樣的顴骨上，而且落在同一個地方，再來一拳，為你的驕傲和無知。
最后的一拳是自私的，完全沒有必要，小寶明顯不是一個粗壯的人，也不是一個會打架的人，事實上，小寶幾乎沒有還手之力。
莊義文從他一動不動的身子上俯過去，打開駕駛的門，把他推了出去。
小寶的頭在人行橫道上，發(fā)出像椰子一樣的破碎的聲音。
莊義文設(shè)法挪到駕駛坐上，把座椅滑動到他認(rèn)為合適舒服的位置。綠燈亮起來，莊義文已經(jīng)鎮(zhèn)定下來，準(zhǔn)備前進(jìn)，他本想從后視鏡看看后面，但他沒有這樣做。
莊義文敲響小寶房子的側(cè)門，李諾打開門，“??？下雨了?！苯又聪蛩砗蟆靶毮?？”
莊義文鎮(zhèn)定的說：“碰到一個熟人，他們喝咖啡去了。
”
李諾皺皺眉，她的模樣很美。莊義文有種奇怪的沖動，這是從來沒有的，對任何人都沒有過，他想要探究她的感情，所有的情感。
“什么熟人？”
這點，莊義文在來的路上就已經(jīng)想好了怎么回答。
“喝片公司的，”他說，“說是想把一些細(xì)節(jié)討論一下，好像是這么說的?！?p> 李諾又看了看他的身后，并沒有注意到，莊義文已經(jīng)被淋濕了，嘴里嘟囔著：“他們?yōu)槭裁床粊磉@里?！?p> “搞音樂的人都這樣，”他聳聳肩，“你不是想看看通訊簿的嗎？”
“噢，對不起，請進(jìn)來?！崩钪Z這才想起，莊義文還站在外面。
莊義文進(jìn)了房間，一本書放在沙發(fā)椅上，海盜的目光直接從書上轉(zhuǎn)到那把吉他上，它在琴架上閃著光。
“他沒說是否需要我去接他嗎？”李諾問，她依然不放心。
“誰？”
“小寶啊?！崩钪Z眨著眼睛。
“沒有。”
“可是在下雨啊，還下得這么大?！?p> “他會給你電話的，或者，喝片公司的人會把他送回來的?！?p> “是那個大個子，矛刺嗎？”
“誰？”
“喝片公司的經(jīng)理人?！?p> “沒有聽清他叫什么?！?p> “個子很高，胡子一大把？”李諾問。
“對，是他?！?p> 李諾點點頭，但看起來好像又想到了別的什么事情，皺了皺了眉頭，“可我好像記得，大個子今天說要飛英國去見一個很重要的人。”
“音樂人嘛，搞藝術(shù)的，總是想法百變的?！鼻f義文訕訕的說，為了轉(zhuǎn)移她的注意力，莊義文很快的從口袋里掏出通訊簿，“就是這個?！?p> 李諾的神情完全變了，她全神貫注的看著通訊簿，好像它有什么神奇的魔力一般。
“拿去吧。”
她小心翼翼的接過通訊簿，非常的虔誠。
李諾坐在凳子上，一頁頁的翻看著通訊簿，莊義文站在窗戶旁，看著窗外的雨，腦海中在努力的回快著今天發(fā)生的事情，他想要理清整個事件的發(fā)生。
那輛小汽車，他需要它，可問題是，他是自己獨自離開，還是帶上某個人，他看了一眼，正在專心看通訊簿的李諾。
過了一會兒，他聽到她在哭，便轉(zhuǎn)過身，“怎么了？”
她已是淚流滿面，“所有的約見和其他事情都記在這里，他最后的日子以及之前的一些生活記錄?！?p> 通訊簿上的記錄表明，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會死。
“別太難過了?！鼻f義文走近了一點，從她肩膀上看過去。
“瞧，”李諾指著劃有橫線的一頁，都以時間的模塊寫出了計劃。
莊義文從來沒有過這樣的通訊簿。
李諾開始讀到：拜訪王教授，討論圓錐理論的事情；1：30分，看牙醫(yī)；中午和莫語一塊吃飯。
“什么圓錐理論？”
“我不知道該怎樣解釋，這太專業(yè)了，我父親他很聰明，”她翻過一頁，繼續(xù)說，聲音很輕，“這是他死亡的日子?！?p> “7-8點去游泳池，修改模型3的類別；給杜氏杜仲打電話-最后一次機(jī)會；和莫語一起吃晚飯?！彼址氯ヒ豁?，“這是第二天的。”
杜氏杜仲？
“等等？”莊義文說，“倒回去。”
“倒回去？”
莊義文搶過通訊簿，自己翻到那一頁，看著紙上寫的那個名字：杜氏杜仲。
他拿著通訊簿，不停的重復(fù)著：杜氏，他的模樣像極了要發(fā)瘋的病人一樣，李諾有點害怕的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