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長姐如母
蒙蒙細雨中,一輛斑駁的重型三輪車“突嗤,突嗤”的向小工業(yè)區(qū)外駛?cè)ィ嚩飞闲∩剿频拈L長短短的鋁型材似乎下一秒就會把三輪車壓扁,讓人看著膽顫心驚。
工業(yè)區(qū)出口和站前大道連接處是一段二十多米長的陡坡,雨天視線本來就受阻,加上綠化帶樹木的遮擋,三輪車的司機沒有注意到疾馳的大貨車,和往常一樣熟練的畫著圓弧拐進大道……。
血泊中,駕駛員意識模糊的喃喃:“寶兒,寶兒,寶兒……?!?p> 他的妻子也被貨物壓住,只露出半顆腦袋,正絕望的悲喊:“武興!你怎么啦?武興!武興……。”
“爸!媽!……?!痹茖殐后@叫著猛坐起來。
唉!
又夢見爸爸媽媽了。
車禍已經(jīng)是一個月之前的事了,云寶兒還沒能從失去雙親的悲痛中走出來,常常做類似的噩夢。
那天她接到噩耗趕到醫(yī)院時,父母已經(jīng)進了太平間。大概是交警小哥哥的描述加上自行腦補,才有夢里的場景吧。
云寶兒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轉(zhuǎn)頭看了一眼窗戶,天已經(jīng)大亮了。
“噗!噗噗!噗!……?!贝巴鈧鱽砣瓝羯炒膼烅?。
院子中,云敬棟正和沙袋拼命,云敬宇在角落里平抬著手臂站樁,兄弟倆的背心都被汗水浸透了。
云寶兒拉開窗簾,默默的看著兩個弟弟,眼神逐漸迷離,腦海里又播放著父母生前的片段。
云寶兒的老家是一個偏僻的小山村。她的父親云武興,入伍時幸運的成為一名武警戰(zhàn)士,退伍后先是在縣保安公司工作,后來所服務(wù)的國有企業(yè)的保衛(wèi)科成立保安隊,他又幸運的端上鐵飯碗。
云武興重男輕女的思想比較重,當時國營企業(yè)的職工是要辦獨生證的,老婆生了個女娃,讓他非常失望。
直到廠計生辦催的急了,才去報戶口辦手續(xù),連女兒的名字都懶得取,聽妻子整天“寶兒、寶兒”的叫著,就順手把“寶兒”兩個字填了上去。
在農(nóng)村,有個很普遍的說法,沒有兒子就是絕后。但是那時候違反計生政策的后果很嚴重,生二胎被查到不僅要面臨巨額罰款,夫妻雙方還會被公司雙開。
云武忠熬過那段痛苦的時間,接受了現(xiàn)實,不僅將女兒當兒子養(yǎng),還格外的寵愛。
從五歲開始,云寶兒每天早晨都早早的起床,跟著爸爸學(xué)武術(shù)、跑步鍛煉。
而媽媽是個能歌善舞的大美女,從云寶兒記事起就教她唱歌、跳舞、彈電子琴。
各種培訓(xùn)班讓云寶兒的童年很忙碌,但也很快樂,漂亮陽光又多才多藝的她到哪兒都被寵著。
云寶兒讀小學(xué)三年級的時候,爸爸媽媽所在的公司倒閉了。緊接著媽媽接連生了兩個弟弟,好多年沒怎么工作。爸爸只有初中畢業(yè),又沒什么手藝,來元州后幾番周折,買了輛二手改裝三輪車,干起了拉貨營生。
欠著鄉(xiāng)政府十幾萬元的計生罰款,經(jīng)濟上可以說是很拮據(jù)的,但媽媽還是咬牙繼續(xù)掏錢給寶兒報各種培訓(xùn)班。
直到她初中快畢業(yè)時,去參加幾個歌、舞比賽,成績不是很突出,而且身高竄到一米八多,加上顏值也隨著身材高漲,導(dǎo)致幾乎沒有人愿意跟她并排站在舞臺上。更重要的是,她和爸爸媽媽都明白了一個令人沮喪的事實,娛樂圈到處都是利益關(guān)系,除非逆天機緣降臨而一炮而紅,否則像云寶兒這樣的草根女孩,恐怕還沒在娛樂圈站住腳跟,就連骨頭渣子都被吃干抹凈。
好在云寶兒的學(xué)習(xí)成績從小都挺好,讀書考大學(xué)的壓力不大,幾經(jīng)商討后,爸爸媽媽才忍痛放棄讓她出道做藝人的計劃。
云武興是重男輕女,但并不妨礙他疼愛女兒。事實上,他對兩個兒子的管教很嚴厲,而對云寶兒則顯得有點溺愛。
因此,父母出事之前,云寶兒都生活在他們精心營造的幸福港灣里。
突然而來的厄運,讓云寶兒成為兩個弟弟的家長,一時之間真的有點無所適從。
爸爸生前常說:他們這個云家分支,男人長壽的很少,大多數(shù)家庭是婆婆當家,要是他也短壽,沒能看著勁棟、敬宇成年,寶兒肩上的擔子就重了。
云寶兒把那些話當成是爸爸壓力太大、太累了,才發(fā)的牢騷,哪能想到……。
媽媽原本在一家私立幼兒園上班,當時是因為爸爸卸車時手腕不小心被拉了個大口子,臨時去幫忙裝卸貨物的。
……唉!
看著兩個揮汗如雨的弟弟,云寶兒幽幽的嘆了口氣。
父母去世后,兩個弟弟比以前懂事很多,練武也比以前更積極更拼命了。所謂窮文富武,要給他們增加營養(yǎng)才行。正是長身體的年紀,營養(yǎng)沒跟上,會把身體練殘的。
這方面云寶兒是有體會的,那是敬棟還在襁褓中的時候,爸爸三天兩頭就回老家處理違反計生政策的事,家里經(jīng)濟上非常窘迫。三餐都是稀飯青菜,幾個月下來,她就瘦成麻桿,最后進了醫(yī)院,確診是營養(yǎng)不良。
內(nèi)疚的爸爸從此沒讓家里的冰箱斷過滋補食材,她能成為“女巨人”,也許跟這個很有關(guān)系。
云寶兒今年十九歲,還在讀大一。云敬宇今年九歲,云敬棟七歲,都在元州七小上學(xué)。姐弟仨人都只有花銷沒有收入,而父母的后事操辦完后,剩下的錢只有五萬多元,肯定支撐不到云寶兒大學(xué)畢業(yè)的。
喪事期間,族親也討論過他們姐弟仨的生活來源問題,由于云寶兒堅決反對將弟弟過繼給族親叔伯,最后不了了之。
這不能怪云寶兒,她太了解爸爸媽媽了。她認為過繼不過是賣弟弟的另一種說法而已,如果她真同意族親的提議,爸爸媽媽在天堂一定不得安寧。
族親長輩表面上沒說什么,其實有等著看這個高個子姑娘笑話的意思,先讓她吃點苦頭,就會明白生活的艱辛。等云武興夫婦的周年祭、三年祭時,族親們都要到祖祠祭祀,到時這事還可以再拿出來討論。
云寶兒有點心寒,還是族親呢!覺得他們是趁人之危,并沒有要幫她們姐弟度過難關(guān)的真實意愿。
暫時沒有開源的渠道,只能節(jié)流了。云寶兒想用僅有的幾萬元錢盡量多堅持一些時間,覺得自己能找到邊讀書邊掙錢的辦法。
租住的房子是村民自建房的一樓,當時族親說繼續(xù)住這兒晦氣,張羅著幫忙找房子搬家。但房東說他們租住的兩間臥室加上廚房衛(wèi)生間,每月房租只要三百元,而且兩年內(nèi)絕不漲價,云寶兒就說什么也不肯搬家了。
騎電動車去上學(xué)單程就要半個多小時,中午回來做飯是來不及的。兩個弟弟的午托費,云寶兒和家教園磨破嘴皮,才從每個月九百元降到八百元。掏錢時她很心疼,如果能自己做飯,八百元夠姐弟仨人一個月的伙食費,如今生活費卻要翻倍。
這段時間,云寶兒買菜都是到超市買最便宜的大白菜和包菜,媽媽生前儲存在冰箱的肉、蛋硬是讓她撐了一個多月。
兩個弟弟的午餐,也是在家教園隨便吃點,增加營養(yǎng)已經(jīng)迫在眉睫。
今天正好是周六,云寶兒就騎著電動車到豐州菜市場,想買點牛肉、牛骨頭之類來燉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