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了,
一輪皎月掛在枝頭,
清冷月光落在地上。
池塘里,
層層疊疊的荷葉簇?fù)碇⒎诺暮苫ǎ?p> 如同亭亭玉立的少女張開舞裙。
幾只魚兒不時浮出水面,
暈開微微的皺紋。
荷塘邊上,
坐落著幾棟宅子,
紅燈籠高高懸掛,
燈火通明,
不時傳來一陣男人得逞的大笑,
和女人的笑罵聲。
空氣中,
胭脂的幽香和酒水的凜冽交織紛亂,
迷的人神魂顛倒,
流連忘返。
樓上一間房內(nèi),
偶爾一陣涼風(fēng)從半掩的窗口吹入,
窗外,正對著月下荷塘。
妝臺銅鏡前,
有一女子梳妝打扮,
頭挽發(fā)髻,
面若桃花,
一點朱唇,
雙眉似月。
妝畢,
女子起身,
挽著紅裙衣擺,
來到桌前。
桌上,
有一男子正自顧自地飲著酒,
男子頭戴文生巾,
身著青衿,
是個書生。
酒過半巡,
書生已面露微紅,
身形搖擺,
神情恍惚,
目光游離。
“公子。”
女子輕聲細(xì)語,
“姑娘陪我飲酒便好?!?p> 女子為書生續(xù)上酒杯。
“公子今日可是有心事,”
女子問道。
書生雖非日日來的常客,但每月總會上門一次,盡管書生的錢只夠讓女子陪他喝酒。
女子也算閱人良多,看得出秀才并非什么富貴之人,能為她豪擲千金,但女子還是感激秀才來這青樓只尋自己。
往常兩人只是飲酒閑談,不提家事,偶爾秀才還會借著酒意吟詩一首。
但像今日如此只是飲著悶酒,似為求醉而來,倒是第一次。
書生聞言猶豫了幾息,又將手中的酒飲盡,
“姑娘可愿意聽我道來?”
“公子但說無妨。”
書生放下酒杯,長嘆了一口氣,
“我住城郊外,家中尚有兩老,自小家境貧寒,僅有幾方田地整日勞作以補家用,幸得父母恩養(yǎng),我自幼寒窗苦讀,距今已有十?dāng)?shù)載,期望來日能憑這圣賢書,攀那廟堂之高,奈何家中實在清貧,連進京趕考的盤纏都湊不齊,無可奈何,只得來此尋醉?!?p> 女子聞言,默默無聲,想起了自己的過往。
女子自小也是窮苦之人,家中還有幼弟,供養(yǎng)不起,只得被父母賣到這青樓。
女子本是良人,又有誰愿意來這紅塵之底賣身為生?
但又無可奈何,這么多年過去,女子的心一點點被這紅塵胭酒氣息淹沒。
如今她已有余錢可讓自己不必為衣食所擾,但她已經(jīng)不能從這地方脫身了,曾經(jīng)的期望早已被時光磨平。
又有誰愿意為自己贖得自由身?
心中憂愁不知向誰訴說。
聽書生說起過往,共鳴之下,不由得心生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悲傷。
悲從心頭起,涌上眉眼,女子眼眶微微泛紅,也是一杯杯地飲著酒。
酒過三巡,
女子醉意上頭,雙眼泛紅,定定地看著書生。
書生也看著女子,
隨即自嘲地笑了笑,準(zhǔn)備起身離開。
“公子且慢,”
女子依舊看著書生,
眼中閃過一絲猶豫,而后下定決心。
“姑娘還有何事?”
“奴家這些年,攢著些許積蓄,如若公子不棄,可作進京的盤纏...”
書生聞言一愣,隨即釀蹌著走到女子身前,抓著女子的手,問道,
“姑娘可否當(dāng)真?”
“當(dāng)真?!?p> 雖已半醉,但女子感覺自己從未如此清醒。
女子看著書生,
書生看著女子,
“待我金榜題名時,十里紅妝,定不負(fù)卿。”
“那奴家就,靜候公子佳音?!?p> 書生雙手一拉,
將女子擁入懷中。
靠在書生懷里,
女子輕聲細(xì)語,
“夜深了,公子今夜在此歇著吧...”
“嗯?!?p> ......
趁著酒意,
書生為女子寫了一首前人作的詩詞,
女子說她想要一首關(guān)于思君的,
書生留下了《我住長江頭》。
而后,
紙窗緊關(guān),
紅帳落下,
衣帶漸寬,
一夜春色。
......
翌日,
書生帶著女子的積蓄歸家。
不久后,
書生收拾行囊,告別了家人和女子,踏上了進京趕考的漫漫長路。
這一路風(fēng)雨兼程,跋山涉水,數(shù)不盡的艱難。
但想到來日考取功名,榮歸故里,這一點困境真不算得什么,十年寒窗無人問,一朝成名天下知。
這是他畢生所求。
學(xué)得文武藝,賣與帝王家。
......
女子坐在妝臺銅鏡前,梳妝打扮,點著朱唇,
時間一天天過去,
女子一日日等待,
從未與人提起此事,
只是偶爾走神,
當(dāng)旁人揶揄道:“妹妹難道在想著心上人?”
女子只是看向窗外,
笑而不語。
......
窗前,
女子望向窗外的荷花,
看著它從盛放到凋零,
看著那荷葉從翠綠到枯黃,
看著那池中的魚兒成群結(jié)隊,
看著那枝頭的鳥兒成雙成對,
看著那天空陰晴不定,
看著那日月交替不止,
看著那四季輪轉(zhuǎn)不停,
女子看著書生留下的詩詞,
想起家鄉(xiāng)小曲的調(diào)子,
輕輕哼唱了起來,
“我住長江頭,
君住長江尾,
日日思君不見君,
共飲長江水。
此水幾時休,
此恨何時已,
只愿君心似我心,
定不負(fù)相思意...”
小曲宛轉(zhuǎn)悠揚,又略帶悲涼,向著窗外,向著遠(yuǎn)方飄去...
從盛夏到深秋,
從深秋到寒冬,
從寒冬到暖春,
從暖春又到盛夏...
那一抹朱唇,
從未淡過。
......
三年后,
一則喜報傳來,
一位書生金榜題名,
高中狀元,
不期將歸。
一時間,
消息傳遍鄉(xiāng)鄰,
有人說,
是城郊外的那個窮書生,
旁人說,
什么窮書生,
如今他是狀元郎。
女子聽聞消息,
愣愣地坐在妝臺銅鏡前,
看著書生留下的詩詞,
喜從悲來,
梨花帶雨。
不久后,
狀元郎回到了故鄉(xiāng),
騎著白馬,
頭戴烏紗帽
身著進士冠服,
前方有人開路,
身后一行隨從,
以及,
一頂轎子,
一頂乘著佳人的轎子,
在街坊鄰里間緩緩行過。
聽說,
他娶了當(dāng)朝宰輔的女兒,
且已有身孕。
......
女子梳妝打扮,
始終在妝臺銅鏡前等候,
然而,
時間一點點流逝,
她始終沒等來書生,
反而等來來的是他早已娶了當(dāng)朝宰輔女兒的消息。
女子聽聞消息,
在妝臺前整整坐了一日。
絕望之下,
她書信一封,
托人送給了狀元郎,
“可還記得當(dāng)初許諾?”
不久后,
她得到了回信以及一袋銀錢,
信中回道,
“一點朱唇萬人嘗,怎可配我狀元郎?”
女子徹底絕望,
轟隆隆,
窗外雷聲大作,
暴雨如注......
淚水打濕了精致的妝容,
從朱唇上滑過,
落在信上,
泛著紅。
只愿君心似我心,
定不負(fù)相思意?
一點朱唇萬人嘗,
怎配你這狀元郎?
“若無我朱唇萬人嘗,何來你這狀元郎?”
女子喃喃低語,
落下了最后一滴淚。
就這樣靜靜地在妝臺前坐了一夜,
未眠。
......
翌日,
女子用那一袋銀錢向老媽媽贖回了自由身。
而后回到房間,
換上了最愛的衣裳,
一襲紅色拖地?zé)熁\梅花百水裙,
坐在妝臺銅鏡前,
細(xì)細(xì)梳妝...
這一坐,
就坐到了入夜,
雨也停了。
女子看著銅鏡中的自己,
一抹朱唇依舊鮮艷,
容顏卻已不復(fù)當(dāng)年。
女子緩緩起身,
帶著書生當(dāng)年留下的詩詞,
一個人慢慢走到了橋邊,
望著雨后湍急的河水,
縱身一躍而下...
......
七日后,
入夜,
狀元府荷塘邊,
一抹紅影飄飄無聲無息,
看不清紅影的表情,
只有一抹朱唇格外鮮艷...
...
不久后,
狀元郎的夫人在生育時意外難產(chǎn)而亡,
母女不保。
再不久后,
狀元郎似乎得了癔癥,
整日說自己撞鬼了。
再不久后,
狀元郎似乎受不了癔癥和妻女皆亡的刺激,
上吊而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