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田里的禾苗在日月光華的照耀下，經(jīng)歷了狂風暴雨，冷熱交替，茁壯成長，變得一片蔥蔥郁郁，蔥蔥郁郁再一點兒一點兒地染成綠黃綠黃的，最后變成金燦燦的一片。
巧珍雙手捧著那沉甸甸的稻穗，眼睛里情不自禁地泛起了幾朵淚花，小嘴巴堆擠成個小麻花。
繁忙的收割季節(jié)到來了。
這就意味著，巧珍這段時日里都別想二舅帶她回家了。
一天早上，二舅媽正在給小表弟喂奶水，巧珍正在吃著白粥，那冒著熱氣的白粥，在她自己家里不是天天能吃到的，她應該高興，但是，此刻，她頓時想起自己母親每天早上都會烙好多個糠餅，這個時候阿媽也許正在把糠餅裝在籮筐上，準備帶著到田里去。
她開始懷念起家里的糠餅。
“二舅媽，我好想吃阿媽做的糠餅，我好久都沒有吃她做的糠餅了。”巧珍不知道為何，突然停了下來，一雙清澈的眼睛蓄著滿滿地淚水望著二舅媽。那糠餅其實就是稻谷脫去大米剩下的部分碾碎成粉末，比番薯都要次很多的食物，吃起來很粗糙的一種糧食?？贩郏旁诂F(xiàn)在就是喂豬喂雞鴨的飼料。
此時二舅媽正慈祥地看著自己兒子貪婪地允吸奶水的神情，一臉洋溢著幸福。
許是巧珍的聲音太輕了，太小了，沒有傳入到二舅媽的耳朵了，不然，二舅媽不可能頭也不抬，聲也不應答一聲。
巧珍低下了頭，眨巴一下雙眼，那清澈的淚水便從眼簾里滴落下來，落入那泛白的粥里，吃下去，帶著淡淡的咸味。
二舅媽喂飽了小表弟，正想把他托給巧珍，沒想到，當她站起身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巧珍還在慢吞吞地吃著白粥，以前她都是早早地吃完，這個時候，已經(jīng)靜靜站著等候了。看到巧珍還沒有吃完，二舅媽什么也沒有說，只靜靜地坐下來，等待巧珍吃完，也不催促她。
當巧珍吃完了粥，拿著碗，走出門口的時候，那個轉(zhuǎn)身，正好讓門外的陽光照耀在她的臉上，就在那一個瞬間，讓二舅媽看到了巧珍那雙泛紅的雙眼。
做了母親的女人，神經(jīng)就是變會得更加地敏感，敏銳，似乎與小孩子的心靈更加地容易相通。
二舅媽看著巧珍的身影，突然自言自語一句：“她想家了?！?p> 第二天，二舅就扛著一麻袋新收割的稻谷，帶著巧珍回家。
這段帶娃之旅，到此告一段落。
回到家后的巧珍，沒有再重拾課本，走進學堂，而是漸漸地成為家里重要的勞動力。
對于巧珍的命運，任何一個大人都再清楚不過，等她到了一定的年歲，就是談婚論嫁的年紀，就給她找個好婆家，然后，就開始重復她母親一樣的生活。
莫婷也卻是一位非常好的母親，她不僅教會了女兒各種耕種家務活技能，還她教會了巧珍織布納鞋縫制衣服。
母親說，這些都是一個女人必須要掌握的技能，巧珍很懂事地認認真真地記在心里。
貧窮人家的女兒，就是這樣，生存，勝于一切。然而，貧窮人家的兒子，卻是另一個選擇。巧珍的兩個弟弟，還是接連上了幾年學，后來也輟學了。
然而他們輟學的原因，讓巧珍不明白，更是讓莫婷氣了一肚子的火。
因為，那兩弟弟，是自己跑回家懶著不上學的，他們討厭讀書，討厭那密密麻麻的文字，討厭艱難地才能背出的一兩句詩詞。
雖然莫婷和丈夫都覺得只有靠勤勤懇懇地耕種勞作，才能得到上天的眷顧，養(yǎng)活一家人，但是，莫婷不同于他的丈夫。他的丈夫唯一的愛好就是抽水煙，而莫婷是一個有文化思想的女性。她覺得，她的兒子們應該更有出息一點，所以擠破了牙縫也弄出來一點學費給兩個兒子上學。
然而，現(xiàn)在一切都終結(jié)了。
莫婷氣得摸著心窩子，感到一陣陣緊繃胸悶的痛，該罵的話也說完了，自己坐在門檻上哀憐著，想象她的兒子們最終會跟他們的父親一樣，只能成為一個地地道道的農(nóng)民，永無出頭之日。
而他的丈夫竟然，心平氣和地安排兩個兒子去做這做那，兩個兒子知道不用再上學了，做什么都感到神清氣爽。
這個時候，巧珍挑著兩桶水從外面走了進來，正好撞上了莫婷的目光。
莫婷整個心神瞪了一下，看著巧珍，熟練地把水倒入水缸，然后再拾起扁擔，挑起空桶，往外面走。巧珍知道兩個弟弟不讀書的事情，但是，她也沒有什么勸導的話，她很疼愛兩個淘氣的弟弟，她也疼愛自己的兩個妹妹，她那善良溫柔的愛都無私地源源地傾注在這個家里。
但是，她也不懂得讀不讀書有什么好壞，她自己就不太識得幾個字，感覺每天也活得開開心心的。
然而，莫婷頓然感到了一絲悔意。她想到了她的一個表親的女兒，今年春節(jié)探親的時候，聽說已經(jīng)在他們鎮(zhèn)上分配得了一個工作，吃公家的飯，每一月有工資，徹底的搬出了農(nóng)村，住在宿舍里，徹底的割斷風吹日曬早起晚歸與黃土地的聯(lián)系。莫婷現(xiàn)在還能回想起來，表親女兒一雙手干干凈凈的，一點兒泥巴渣滓也沒有，一身花布衣裳穿得可好看了，那紅潤的臉蛋別提有多滋潤。那表親的女兒，現(xiàn)在是個體面的人，肯定也能謀得一個好婆家，肯定不會再嫁回村里去。
莫婷越想越覺得，什么才是自己想要的。如果當時家里經(jīng)濟寬裕一些，或者咬咬牙，堅持讓巧珍讀書，巧珍這么乖巧懂事，說不定，一定會認真地學下去，最后像表親的女兒一樣。
然而，人生哪有那么多的當時，很多人都沒有把握住當下，所以就喜歡追悔當初。
在農(nóng)村，一直以來對于貧窮的人家，在沒有足夠經(jīng)濟提供所有讀書的時候，許多人都是采取了一種默契的選擇，那就是無論如何，都要讓男孩去讀，女孩輟學。
而最讓外人感到驚訝的是，這種墨守成規(guī)的選擇，在輟學女孩的心里，竟蕩不起任何波瀾，她們都欣然接受父母地這樣安排。懂事的女孩們，輟學之后就幫忙勞作，長大了還會幫忙賺錢去給家里的男孩提供經(jīng)濟支持。
這是怎么樣的血緣紐帶？有時候，她們真實得讓你聯(lián)想到圣母，女媧，觀音，那種無私的犧牲和奉獻，無怨無悔。
下面這個故事，此刻講一下，覺得跟歷史特別的相似，她發(fā)生在當代，不是奶奶的那個年代。
我有一女性朋友，這里稱呼她為小潔。小潔出身于一個貧窮的農(nóng)村家庭，從小生長在大山里，如果放在當下，那就是妥妥的精準扶貧的對象。小潔那瘦小身子骨里充滿了韌勁，她個頭矮小，整個人看起來就是小巧精干。她通過了自己的努力完成了學業(yè)，畢業(yè)后她一心一意的埋頭苦干了五六年，沒有談情說愛，把自己賺的錢都給自己的大哥和弟弟，直到看到大哥完成學業(yè)成家立業(yè)，弟弟也畢業(yè)了，她才開始有心思想到了自己的終生大事。那個時候，媒人給她介紹一個縣城里的男子，男子家里有一套房子，男子自己做點小本意。兩個人相處的時候男子對小潔非常好，后來，他們就順其自然結(jié)婚了?？墒窃谛〗Y(jié)懷孕后，男子就露出來自己的本性，生意不做了，整天去賭博，賭輸了還去借錢，而且是打著小潔的名義去借。當時已經(jīng)懷有身孕的小潔忍不下去，提出離婚，可是他們?nèi)叶挤磳λx婚，他們都認為小潔離婚會讓全家人喪盡了全家人的臉面。她離婚后，他大哥，他父親就跟她斷絕了來往。后來，她一個人帶著幼女，孤苦伶仃，辛苦賺錢還那男子欠下的債務，這個時候她才開始后悔選錯了這個男人。但是，她也特別堅強，比別人都更拼命地工作，跟同齡人相比，她看起來起碼要老十歲，早早的，頭發(fā)就開始花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