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半夜里全村都被黑夜籠罩得密不透光,深秋時節(jié),連昆蟲都懶得哼出一絲絲的聲響,那種寂靜,仿佛時間停止了流轉(zhuǎn),或是,直接跳過了沉睡的時光,讓人毫無感知。
這樣的夜里,有一個人,卻異常清醒著。
黑暗,看不清她眼里蓄著的淚花。
寂靜,放大了她的呼吸,她的抽搐仿佛是世界的唯一出口。
她拽緊了被子,用力地想要減緩疼痛,融入這該進入夢鄉(xiāng)的夜。
突然,咔擦一聲,一道火苗打破了這夜的黑暗,拉開了一幕黃昏的色彩。
“阿媽,阿媽!”李山火急火燎地拍打著惠芬的房門,大聲叫喊著。
惠芬一聽到喊聲,立即從床上爬了起來,把衣服披上,光著腳跑去開門。李山今天帶巧珍去醫(yī)院檢查回來后,立即去跟母親說了檢查的結(jié)果,讓她有所準備?;莘蚁乱庾R地夜里不敢睡得太沉。
“阿媽,巧珍要生了!”李山一邊拍門,一邊大聲喊道。那沉重的噼啪敲門聲,混著語氣急促的叫喊聲,攪動著這沉寂的夜,漆黑里,只有一處光亮。
惠芬聽了,立即大步跨出門檻,飛快地沖進巧珍的房間,這些操作的流程,她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
昏黃的燈光下,三個小孩正熟睡在巧珍的身旁。
“先把孩子抱走,然后去燒水?!被莘逸p聲吩咐道。
李山立即彎腰,先把大娃抱走,然后回來,再把二娃,三娃,抱出去。
小孩子睡得特別的沉,對于這種夜間的遷徙,一點也沒有察覺。
在惠芬的幫助下,孩子順利誕生,那娃娃大哭的啼叫聲,吵醒了全村的雞鴨牛羊。
如果聽醫(yī)生的話,今晚巧珍就是在醫(yī)院生產(chǎn)了。那里有專業(yè)的產(chǎn)科醫(yī)生,護士,李山一想,心里就開始有些內(nèi)疚。
但是巧珍卻全然不在意,在她看來,孩子健康地呱呱墜地,大聲啼哭,在哪里生都一樣,她相信自己的體魄,不需要那些所謂的專業(yè)折騰。
這是巧珍的第四個孩子,這次生的是個女娃,大娃,二娃,三娃,都是男娃。
對巧珍和李山來說,家里又多了一個張開吃飯的嘴,同時也多了一分希望,孩子長大,就是補給的勞動力。
在沒有節(jié)育的年代,一個生命的到來,是一件極其平常又普遍的事。巧珍小巧的個頭,后來又接連生育了三個孩子,兩個女娃,一個男娃。
而在這樣的年代,糧食的供給往往匹配不上生命的洶涌而至。也許就是因為生育的勢頭太過于猛烈,國家開始出臺計劃生育。這種急剎車的操作,一時間也讓很多人接受不了,后來也就釀成了一系列的悲劇。
生了小兒子后,巧珍不知道為何肚子開始不舒服,整天腹瀉。李山按照村里人給的偏方,每天上山挖草藥煲給巧珍喝??墒?,那些草藥卻沒有起到一點效果,巧珍喝一些,吐一些,依然還是腹瀉不止。村里人熱心,提供更多的偏方,李山耐心地煲了更多的草藥,這樣持續(xù)了半年,巧珍斷斷續(xù)續(xù)腹瀉了半年,還是沒有治好。
有一日,巧珍在茅房里蹲了許久,站起來的時候,腿腳都麻了,突然感覺到心跳加速,呼吸困難,瞬間產(chǎn)生眩暈眼前變得一片模糊灰暗,她順手攀扶著茅房的門,緩慢地走出來,到門口了,隨手從柴堆里撿起一根細長的木棍,支撐自己的身體。
巧珍艱難地走到家門口,正巧看見李山背著犁頭回到家里,正在卸下肩上的犁頭支架。
巧珍不出聲,她已經(jīng)無力無心跟李山招呼一聲:“回來啦?!?,此刻她只想躺在床上。
“巧珍,你怎么啦?”李山弓著腰放下犁頭,立起身的時候,剛好看到巧珍慘白的臉色,立即跑過去扶著她虛弱的身體,關(guān)切地問道。
李山一扶住她的腰身,她就感覺要立即癱軟了下去,渾身無力。
“巧珍,巧珍!”李山瞬間心慌了起來,立即把巧珍抱起來,往房間走去,然后把巧珍安放在床上休息。
天色已黑,過了一會兒,躺在床上的巧珍終于緩過來一口氣,說出來的一句話竟然是:“飯還沒有做呢,豬食也還沒有煮?!闭f著就用手攀住床沿想要起身。
“你睡一下,別動,這些我去做?!崩钌桨醋∏烧鋭傁肓⑵饋淼募珙^,一臉柔情地說道。
第二天清早,李山去找母親惠芬,請求她幫忙照看一下孩子,他自己帶著巧珍去醫(yī)院看看。
到了醫(yī)院做了檢查之后,巧珍在診室里的凳子上面對醫(yī)生坐著,李山緊緊地站立在巧珍邊上,左手搭著她的肩頭,右手握住她的另一只手,巧珍看起來臉色蒼白,很虛弱的樣子。醫(yī)生面色凝重,看了一眼巧珍,然后目光上移,看著李山哀婉地說道:“你妻子得的是心臟病,就目前的醫(yī)療條件,沒有辦法治療?!?p> 巧珍一聽,心一沉,仿佛一塊大石砸中了自己的心臟。
“醫(yī)生,你們總會有辦法的對不對?”李山不相信,這是最終的判決,他開始跟醫(yī)生周旋,試圖可以說服醫(yī)生可以給巧珍提高最好的醫(yī)療條件,給予最好的辦法,他不相信,他也不敢相信,巧珍患了這樣的重病,他們的日子,才剛剛好了起來。他已經(jīng)做了結(jié)扎手術(shù),他們以后都不會要孩子了,巧珍也不用再飽受生育之苦,除了小兒子,其他的孩子都可以幫忙干活了,巧珍再也不用那么操勞了,他攬了一些小生意做,他們的收入也會越來越多。
醫(yī)生低著頭沉思片刻,搖搖頭,嘆息一聲,然后站起身來,看著李山輕聲說道:“你跟我出來一下?!?p> 兩個人走到醫(yī)院的走廊里,醫(yī)生一邊嘆息著,一邊搖著頭,然后帶著一絲哀憫看著李山說道:“你妻子,可能活不到了三十歲了,你看著怎么安排她后面的日子吧,看得出來,你們感情很好。”
李山聽了猶如受到五雷轟頂,他整個人都被噼得麻木動彈不了,但是巧珍還在里面,他只能告訴自己振作起來,先不要告訴巧珍這個結(jié)果,然后佯裝成病情還有治愈的余地,跟著醫(yī)生走回診室。
回到家里,李山左思右想,他是絕對不能讓巧珍就這么等死的。他開始四處打聽治療心臟病的偏方,他不相信巧珍這么年輕就會死去,她才二十八歲。
從醫(yī)生的表情里,巧珍早已預(yù)感到自己病情的嚴重性,李山一定是對自己有所隱瞞。她開始擔心,要是自己不在了,她的孩子怎么辦,小兒子剛剛才學(xué)會爬行而已。
巧珍平時能一邊干活,一邊照看著小孩,也讓大的孩子幫忙帶一下小的孩子。
大孩子光著腳丫背著一個同樣光著腳丫兩腳拖地的小孩子,這在村里是一種普遍的現(xiàn)象,似乎父母生育的弟弟或者妹妹,哥哥或姐姐也有養(yǎng)育的責任。臉上的污垢遮掩住他們稚嫩的臉,生活的艱辛磨礪著他們的筋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