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說三點,但看你是否能理會。”齊令璟開始徐徐道來:“第一:王陵修繕所需銀錢不少,但國庫余銀不足,且與賬冊不符,乃孤私自挪用所致,需年中審查前補入。第二:張大人監(jiān)守自盜的贓款需由廷尉府清查,一來一回至少兩個月,其數(shù)額剛好等于國都兩個月的稅收。第三:稅收清點入庫是在年中審查后,孤私自挪用的錢款最快可以下半年補回?!?p> 簡單易懂,延齡不過喝口茶的空當,就接了話:“負責(zé)王陵修繕的張大人拿到戶部所撥的錢款后,監(jiān)守自盜大剌剌擺在自家院子等您去抓呢!這誰信?想是王上要把從張大人家里收繳來的錢拿去應(yīng)付國庫的年中審查,再用稅收去補廷尉府需‘清點’兩個月的贓款,至于最后空缺的稅銀,王上就有了時間在下半年補回。即便是一國之君,挪用公款也是無法交代,且損及天威,重至遭群臣彈劾,故而只得犧牲了張大人?!?p> 即便是被人一語道破,齊令璟絲毫不覺尷尬愧疚,反還輕松笑道:“比我想象的快很多。”
“在王上的眼里,臣子的命竟不及兩月稅銀?!毖育g嘲諷道:“廷尉府卿竟還和王上串通一氣,想是您平日里專攻收攏人心和養(yǎng)生享樂。”
齊令璟不計較她的無理放肆,站起身來:“姑娘在此暫居一段時日,吃穿用度不會苛待了姑娘?!边呎f邊走向剛延齡被帶進來的那扇隱門,回頭又道:“至于瑾夫人,姑娘既說她不知情,那孤放過她就是?!?p> 人去門合,帶走的還有那一股子濃濃的月麟香,延齡悠哉將最后一口茶喝完,站起來走了一圈,幾番摸索,毫無所獲。又想這齊胥國的王上竟是個揮霍無度,草菅人命的昏君。那她要不要勸勸伍逸卸甲歸田?免得將來百姓揭竿而起,將軍戰(zhàn)死沙場,這樣的國,這樣的君,是真不值當。
延齡自是不愿留在此處,故而施法離開了屋子,回到將軍府已入子時。她上前輕扣門環(huán),守夜的仆人開門后畢恭畢敬地請她進去,但好像不知發(fā)生了什么,只關(guān)心問了一句:“姑娘怎那么晚才回來?”
她本以為此刻的將軍府會因為她失蹤的事一團亂,卻不想與平日無二,那也不好自己多事,延齡于是敷衍回那仆人:“今日街市熱鬧,逛得忘了時辰?!庇謫枺骸皩④娦铝藛幔俊?p> 仆人將門閂放下,轉(zhuǎn)身回話:“將軍這會兒還在書房?!?p> 延齡便邁開步子徑直朝書房走去,其他的先不說,至少得知道那要護她回府的人是否安好。
感知到她進了園子,伍逸將掌中已殘破不堪的紙人用法術(shù)焚盡。行走凡界,他從來不在任何外物上留下法術(shù),即便是用來看家護院的紙人傀儡,至多做得體格大些,卻是中看不中用,挨不了練家子的幾式大刀。而延齡那丫頭也不是個容自己吃虧的性子,這些個凡人尚且不能把她怎么樣,是以靜觀其變。
今夜伍逸的書房外無人守著,延齡大步上前,先是象征性敲了兩下門,未等人回應(yīng),就推門走入。
伍逸安坐于案前,看向那風(fēng)風(fēng)火火大步而來的人,他合上手里的竹簡,先發(fā)制人道:“阿沉說跟丟了你,便回來帶了幾個人又出去尋你了,這還沒消息呢,你就自個兒回來了。”
延齡素來不鉆牛角尖,便懶得琢磨伍逸這話是真是假,只是想著總得給自己的深夜來訪說個由頭,于是順了伍逸的說辭接道:“倒是給人添了麻煩,你可別怪罪人家?!彼肿叩脚赃叺臅芮?,隨意抽出一卷,開始閑話家常:“此前聽承王說,你自小就在軍營訓(xùn)練,那你的父母都是軍中人嗎?”
伍逸料到她遲早會問及,故已早在心里排好了一段過往,但卻只是簡短一句:“父親是參將,自小將我?guī)胲娭蟹硼B(yǎng),母親生我時難產(chǎn)而死,父親幾年前亦病故。”
延齡轉(zhuǎn)頭審視他,又換問一句與此無關(guān)的:“我瞧你不像是愚忠之人,可有懷疑過自己效忠的君王之為人?”
“在其位謀其事,所行所想無愧于心便是好,將軍是百姓的將軍,不是王上一個人的將軍?!蔽橐菔疽饬艘幌卵育g手里的竹簡,“你手上的那卷《家國志》,既然拿出來了,不妨帶回去看看?!?p> 聽書名就知道里邊寫的定是乏味的宏觀大論,延齡雖喜看書,卻只鐘愛能消遣的市井話本,故而將手上的竹簡又原封不動塞了回去,顧左右而言他:“這世間山河遼闊,包羅萬象,你可曾有過行走山水間,不問朝堂事的想法?”
伍逸淺淡一笑:“你忘了?我之前同你說過,若你愿意,我便與你攜手歸隱。”
“你那時是玩笑之語。”
“何以見得?”
兜著兜著把自己兜入了死胡同,延齡沉下臉,哼一聲道:“我從來都看不懂你們這些宮里的人,行止表里不一,說的話也不知哪句真,哪句假?!睕]準伍逸同那昏君也是一丘之貉,她旁敲側(cè)擊同他說那么多怕還給人當笑話聽。
“至少你覺得的玩笑之語是真的?!蔽橐菽抗馊嵬?,“興許我們上輩子就見過,但卻錯過了,所以這輩子我才想留住你?!?p> 熾熱的情話聽到延齡耳朵里依舊激不起任何情緒。眼看這都月底了,她下個月就要離開,這人如此說莫不是拿她消遣?
延齡隨即潑去一缸冷水,“那興許是上輩子我故意躲著你,好不容易躲過了,怎知這輩子竟又被你盯上了?!?p> 伍逸又是一笑,不再與她辯嘴,轉(zhuǎn)開話:“出門前你說要去戲班拿回些東西,可是忘記了?”
“呀!”延齡一拍腦袋,“我就說好像忘了什么事?!?p> “落日前我已讓人拿回來了,此刻放在你房中,你去清點清點,若是落了什么東西,我再讓人去取?!?p> 延齡想起那曾相處過一段時日的人,問道:“戲班里的人還好嗎?有沒有同你說什么?”
伍逸確讓人打聽過了,回她道:“雖說清白出獄,可總歸是攪黃了太妃娘娘的壽誕,風(fēng)口浪尖上難免得消沉一段時日,戲園內(nèi)走了一些弟子,如今只能接些國都外小村鎮(zhèn)的臺子勉強維持生計?!?p> 延齡黯然嘆息:“那班主先生是個良善之人,竟遭此無妄之災(zāi),權(quán)貴間的勾心斗角拿無辜人的生計陪葬,這齊胥國王室當真令人鄙夷?!?p> “自古后宮也好,前朝也罷,皆是爭斗不休,孰是孰非,利弊得失,到底不是我們能左右的?!蔽橐萑允切χ?,“想不到你竟有一副俠義心腸?!?p> “我只是隨口感慨,談不上俠義,別給我扣高帽子?!毖育g忽而轉(zhuǎn)過臉來,眼神犀利地回視伍逸:“話說你在行宮時說要送我一些收藏的奇珍異寶,這都回來多久了,你怕不是以為我忘了,就想糊弄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