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隨伍逸去的高樓客店,里邊的音律氣氛和菜品點(diǎn)心頗得延齡喜愛,今日她突然興起想再去一次,但經(jīng)歷了那日擄劫后,延齡出府時(shí)除了帶上雪青還多帶了兩個體型彪悍的仆人,倒不是怕,而是想在氣勢上震懾對方,免得被人攪了好興致。
那日匆忙沒去瞧名字,延齡此刻站在高樓門前,口中輕喃牌匾上的三個金漆大字:“山海漠……”有時(shí)人若突然想起一些事定是被什么外物刺激了腦子。
她漸漸憶起一張面孔來,以及那張面孔所說的與這三個字相關(guān)聯(lián)的話:“世上之地?zé)o非是高矮群山、是江河湖海、是黃沙荒漠,我想把它們都放在一處,蓋一間穿山入海浸沙漠的宮闕,若是成了,你說喚什么名字好?……”
‘山海漠’是延齡從他話里抽出的三個字,不想如此隨意且敷衍的回答卻另那人甚是滿意。
延齡對他的宏圖大志付之一笑,好像她那時(shí)對什么都只是付之一笑,如今再去回顧多年前那個近乎癡傻的自己,延齡忽而明白了很多當(dāng)時(shí)不明白的東西。
比如什么是山,什么是?!?p> “姑娘,咱要進(jìn)去嗎?”
延齡的思緒被雪青的聲音拉回,她朝雪青點(diǎn)頭,應(yīng)了一句莫名的話:“時(shí)至如今,年入耄耋,中原西境萬里黃沙,他多半不會捨近求遠(yuǎn)來此,想是巧合?!?p> 雪青聽不懂,“姑娘說的是誰?”
“一個故人?!毖育g邁開步子朝大門走去。
其他的客棧食館,人還沒進(jìn)門呢,招呼聲都傳到隔壁街巷去了,此前云香閣也是那般,延齡總覺得呼噪,然此間的接待肅靜嚴(yán)謹(jǐn),便更添了些好印象。
一身外青衫內(nèi)白襯的男侍應(yīng)掛著一抹淺淡亦不失恭敬的笑臉朝幾人迎了過來,福禮后,柔聲細(xì)語問道:“姑娘安好,可有差人來訂了位置?”
雪青上前一步,端了些官家婢子的氣勢出來,語氣中帶著三分傲慢:“來你們這還需訂位的?”
侍應(yīng)甚是委婉:“承蒙抬愛,本店時(shí)常會有滿座之況,這才想出訂位的法子,以避免客人白跑一趟,如若給姑娘造成不便,懇請見諒?!?p> 雪青眉頭皺起,顯然不悅,仗著氣勢抬高音量:“你的意思是沒訂位就不能進(jìn)去?我們剛在門口也站了一會兒,并未見有人進(jìn)你這,你可別說客滿!”
侍應(yīng)繼續(xù)賠笑臉,“今日的位子確是都訂出去了,眼下只剩一席海閣二人客座,還是那定了位的客人因事來不了給空出來的一間,不過姑娘一行四人,怕是坐不下?!?p> “我等是下人,站著就好?!?p> “姑娘有所不知,本店有不超入客的規(guī)矩,一來防喧沸,二來能給客人最舒適寬敞的空間?!?p> 雪青還要說什么,被延齡攔下了,見延齡轉(zhuǎn)過身,從腰間荷包抖了幾兩碎銀出來,遞給隨行的兩個仆人,道:“方才經(jīng)過的橋下有涼茶攤,你二人去那邊候著罷?!?p> 兩仆人對看一眼,各自踟躕,后其中一人上前接下銀子,屈身道:“謝姑娘?!?p> 接著延齡又轉(zhuǎn)回身朝侍應(yīng)問道:“如此,可入了?”
侍應(yīng)笑開了,抬手朝里一伸,“姑娘且隨我來?!?p> 所謂海閣,所謂穿山入海的入海,還真的有人做到了。
雪青此時(shí)站在通透如無物的三丈琉璃巨墻前,只差沒把眼珠子給瞪出來。
只見墻后的深水里,數(shù)種珊瑚水草礁石間,穿梭著或大或小或巨型的魚類。長相討喜的、驚艷的、怪異的、可怖的層出不窮。水底和內(nèi)壁以及礁石上均勻嵌著夜光石,光華暈散在水里使墻后不見盡頭的神秘空間顯得更加幽靜深遠(yuǎn)。
為了使客人有更好的觀賞視野,是以海閣雖大,但客座僅設(shè)置五處,被高墻環(huán)抱于內(nèi)。各客座間隔較遠(yuǎn),竹簾配輕紗遮擋,只要不大聲喧嘩,還是可以保障基本隱私的。
“姑娘快看那只金黃色的,還有那只長得像蛇的,還有還有!居然有長翅膀的魚!……”雪青興奮雀躍,整個臉都貼在了琉璃墻面上。
延齡用手指關(guān)節(jié)敲了敲桌面,輕斥:“你聲音小點(diǎn),回來坐下?!?p> 雪青立馬噤了聲,抿嘴悻悻回坐,她活到現(xiàn)在哪見過這等稀奇事,自然忘形了,但姑娘的反應(yīng)太過于冷淡,便問:“如此奇景姑娘怎的不好奇?難道此前見過嗎?”
“沒有見過?!毖育g撐著下巴,拈起杯啜一口果茶,這才側(cè)過臉去瞧那水里的景色,淡淡道:“我只是覺著,這世間你我未知的事物太多,興許……興許水里的它們也能化作一個活生生的人坐在你對面。”
雪青聽了這話后背脊一涼,不由得聯(lián)想到那日在行宮姑娘房內(nèi)看到的怪物。難道姑娘……她不敢再想下去,將念一轉(zhuǎn):不過就算姑娘是妖邪所化,也是個善良的妖,倒比過那些心懷叵測的惡人。
延齡沒有注意到雪青的眼里夾著的一絲怪異,又自顧說著:“你覺不覺得這些魚和宮里的女子有些相似?!彼斐鍪持?,指向一只正在墻邊摸索的五彩斑斕扇形魚,嘆息:“每日裝扮望博君一眼,但又十分想逃離那堵高墻?!?p> 雪青順著延齡所指看去,不予茍同:“姑娘怎知它想出來?興許只是在墻邊玩耍?!?p> 延齡搖頭,笑道:“它在求救?!崩^而站起來,走到琉璃墻邊,朝那只扇形魚勾了幾下手指頭。還真見那魚快速地游了過來,停在她二人的座前,隔著一面透明墻吐泡泡。
“它……它居然能看懂姑娘的意思!”雪青心里對延齡是妖的懷疑這便加深了許多,不免有些緊張起來,真怕姑娘為了要救那魚,在這施什么妖法,到時(shí)給她瞧見,要繼續(xù)隱瞞,準(zhǔn)殺她滅口。
“公子!公子!您不能進(jìn)去!”
對話隨著紗簾被撩開戛然而止,二人同時(shí)轉(zhuǎn)頭看向突然闖入的高大男子以及男子身后追上來的跑堂小哥。
雪青登時(shí)起身,擋在延齡身前,疾言厲色斥道:“何人如此放肆,還不速速退下,我家夫人是……”
延齡輕咳一聲打斷雪青的話,三兩步走回案坐下,道:“這位公子何故匆忙?”
然接話的卻是跑堂小哥,見他站在紗簾外鞠躬哈腰賠笑臉道:“夫人息怒,他不知怎的一路闖進(jìn)來,攔都攔不住,奴這便將這莽夫帶走?!?p> 始聽那公子淡漠道:“我出雙倍價(jià),夫人可否將此間讓與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