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孩子……”陳婭突然想起了什么,慌忙跑回有照片墻的那間室內(nèi)活動室,她只看了一眼,便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頭,道,“果然是這樣!”
白楓很快也趕來了,她本來還不知道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情,一看照片墻就愣住了。那張照片上的小男孩消失了,整張照片里只剩下了灰色的土堆。
陳婭皺著眉頭道,“這張照片上最一開始是沒有人的。那個男孩子躲了進去。但是咱們剛剛并沒有發(fā)現(xiàn)這件事情?!?p> “你怎么知道這張照片有問題?”白楓剛跑了小段路,腦袋上厚重的頭發(fā)蓬蓬的,皮筋松垮,她把手繞到頭后重新扎緊了馬尾辮,感覺整個人思路清晰了不少。她長呼了一口氣,仔細觀察這張相片。
百思不得其解,白楓只好再次詢問陳婭她到底是怎么看出來的。
“首先,你看土堆邊入鏡的半棵樹,它后面的地上有斑駁的影子,這證明當時照相的人是背對著太陽的,自己是逆光的,但是照出來的相片卻是正對著光的。其次是影子的形狀,樹影是拉長的,所以拍攝照片的時間應(yīng)該是黃昏時分,而那孩子卻沒有影子。這只能說明一點,那孩子根本就不屬于這張照片。而且我當時還很奇怪,院長為了不讓自己看見難過,已經(jīng)把男孩的其他照片都收起來了,為什么偏偏又在照片墻上留這么突兀的一張呢?”陳婭伸出手指觸碰了一下那張照片。
忽然,照片墻的輪廓開始變得模糊,世界天旋地轉(zhuǎn),整個活動室像是發(fā)生了拓撲變換,完全變成了另一幅圖景。而陳婭和白楓站在了男孩曾佇立的土堆上,面對著即將要沉入地平線下的落日。
“這是他……記憶里的世界?!卑讞鬣?。
孩童的歡聲笑語在四圍響起來,后花園里的室外活動區(qū)很大,滑梯,秋千,蹺蹺板,應(yīng)接不暇。大部分孩子們非?;钴S,一直在上躥下跳,除了一個個頭比較矮小的男孩,他正在靠近圍欄的角落里蹲著,身子輕晃著,兩只手一直在泥土里來回擺弄。
陳婭走過去,想拍一拍他的肩膀,手卻徑直穿了過去,白楓在一旁拉住了她,示意有人走過來了。
幾個男孩女孩趁義工姐姐正被其他孩子們圍著的時候,偷偷往角落這里走來,幾個小不點互相推搡嬉笑著,走到男孩身后了,最前面的那個厚嘴唇女孩子一腳踩在男孩正在土里刨抓的手掌上,鞋底卡著的樹枝瞬間滑爛了他幼嫩的皮膚,血一下子滲出來,嚇了幾人一跳。
其中的一個身材最高大結(jié)實的男孩子斜睨著捂著手背傷口的小男孩,沖他的腦袋吐了一口唾沫,呵斥道,“你要是敢把這事告給院長,我就打爛你的臉?!?p> 男孩抬頭,臉上掛著淚痕,他的眼神里帶著很強的攻擊性,是他那么小的身軀里容不下的情緒力量。
高個兒男孩一腳踢開男孩的手,用鞋尖一下一下頂著他面前微微隆起的土堆,剛下過雨的泥土略潮濕,他每踢一下,鞋尖都會粘上一些泥巴,手已經(jīng)變得紅腫的男孩一直抱著他的腿阻止他踢開自己剛蓋好的土堆,喉嚨里發(fā)出怪異的咳嗽聲。
跟在高個兒男孩后邊的女孩子捏著嗲嗲的嗓音,尖聲道,“邱凡肯定在這坑里埋了什么好東西!他就是小氣!不讓咱們看!”
邱凡靠在圍欄邊坐著,屁股底下的布料全被濕潤的土地浸濕了,灰撲撲的褲子上出現(xiàn)了一大片深色。
高個男孩剛把土堆挖開,一只麻雀的尸體出現(xiàn)在眾人眼前。這只可憐的鳥應(yīng)該已經(jīng)死去一陣子了,骯臟的翅膀上爬滿了螞蟻和不知名小蟲。男孩嫌惡地退了一步,身后的幾個小女孩看見了,驚聲尖叫起來,引來了遠處正被孩子們團團圍住的義工老師。
“老師,你看,凡凡埋死鳥!”小姑娘哭得梨花帶雨,好不可憐。那個義工心疼地摟了摟這個漂亮的孩子,斥責邱凡道,“收拾干凈了,以后這種臟東西別忘花園里帶。”
鈴聲響了,活動時間結(jié)束。所有孩子都爭先恐后地往樓里跑去,只有邱凡還是筆直地坐著,沒有要動彈的意思。
原先熱鬧的花園里頃刻間寂然無聲。
邱凡突然大哭起來,聲音依舊怪異,像是喉嚨里卡了什么東西一樣,讓陳婭想起了雪山崩塌前沖進石窟的鳥兒汽笛一樣的長鳴。
老院長正好看見了這一幕,顫顫巍巍地走到邱凡身邊,不顧他渾身臟兮兮的,把他抱起來,院長年紀大了,力不從心,抱起一個小孩子時胳膊都會發(fā)抖。
“凡凡,為什么哭???是不是有人欺負你?”
邱凡搖了搖頭,哽咽道,“它……它死了?!?p> 懷里的孩子伸出受傷的小手,指向躺在爛泥旁邊的死麻雀,老院長立刻什么都明白了,他把邱凡放下來,兩人一起忙活,把麻雀的尸體重新埋回去?;▓@里的一切都打理好之后,老院長幫邱凡換了一身干凈的衣服,然后把他送回教室里。
畫面一轉(zhuǎn),陳婭和白楓看到了天空中漂浮著的碎片,不出意外,男孩的記憶碎片里全是老院長和藹可親的樣子,直到,陳婭看到了一個非常突兀的血紅色碎片,她用手輕觸,兩人就被帶到了那個場景里。
純白的房間,消毒水的氣味在空氣中彌漫開來。小男孩半掙著眼睛窩在被子里,氣息很微弱,院長坐在病床旁邊的椅子上,老淚縱橫。
不知過了多久,被子里裹著的瘦小的孩子閉上了眼睛,床頭的儀器發(fā)出“嘀”的一聲。然后整個白色空間崩塌,陳婭和白楓又回到了照片墻前面。
“為什么……那些孩子那樣對他,他的靈魂還是執(zhí)意要回到孤兒院里?”
兩人陷入沉默之中,許久,陳婭伸出手撫摸著那張照片,道,“有的人,一生很短,也很悲慘,來時無人問津,走時孑然一身,但總有那么一個人,會是他灰暗生命里的光?!?p> “這大概就是他年幼的心里唯一的光,可是院長已經(jīng)陷入長眠,他才會失控,變得這樣瘋狂,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把他換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