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封不平
吳天和烏蘭一組，去的是東市，和西市一樣是長安最繁華的商業(yè)區(qū)。
東市面積非常大，建筑也多是二層的土木結構混搭，彩旗招展、各種招牌林立，車水馬龍熱鬧非凡，夾雜著各種叫賣吆喝和美味食物的香氣，讓人眼花繚亂。
一家家酒店、珠寶坊、名貴成衣、青樓作坊生意依舊火爆，各種衣著華貴、舉止優(yōu)雅的男女穿梭其間，與城南那連綿十幾里的破落窩棚的臟亂擁擠，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一群難民正在一家高檔酒側門的一塊招牌臺階下蹲著，老女老少都有，這時一個三十幾歲的灰衣男子指揮著兩個小廝抬著一桶氣味怪異的泔水出來了，像喚畜生一樣呼和道：“吃食了，吃食了！”
那群乞丐一擁而上，千恩萬謝地擠上去，就用手抓泔水桶里面的饅頭、菜葉吃，那各種顏色的食物攪和在一起，發(fā)散著餿酸的詭異氣味，吳天只感覺胃里翻江倒海，而烏蘭已經(jīng)轉過身彎下腰想吐，吳天見狀趕緊說道：“別看了，閉上眼，做深呼吸！”
說著，吳天就輕輕用手拍打著烏蘭的后背，幫她順氣。這是吳天后世很正常的舉動，可是他的手剛拂過烏蘭纖秀柔軟的背脊才發(fā)現(xiàn)似乎不妥，可自己堂堂正正救人，問心無愧！
烏蘭難受地喘著氣，隨著吳天的動作，她難受的肚子好了很多，這才直起腰，眼睛淚汪汪的，本來就雪白的臉蛋更加慘白。
吳天看的心疼，掏出隨身攜帶的綠箭口香糖，剝了一支遞到烏蘭面前，關切地說道：“好些了嗎？嚼個口香糖，就沒事了！”
然后烏蘭沒見過口香糖，支吾道：“這……怎么吃呀——”
吳天好笑道：“就跟大家平時飯后嚼的薄荷葉差不多，只是這味道更好，還能吹泡泡呢。”
烏蘭就伸出腦袋，張開嘴輕輕一低頭就把吳天手里的口香糖含在了嘴里，慢慢嚼了幾下，立刻黑漆漆的眼眸里就放出光來，忍不住叫道：“這東西可真好吃啊。”
吳天看到她喜笑顏開的模樣，還沒來得及松口氣，就聽“咕咚”一聲吞咽，烏蘭就不小心把口香糖吞了下去。
就見她有些迷茫地砸著嘴巴，緊張兮兮地問道：“吃下去不會中毒吧？”
吳天趕緊安慰道：“沒事，沒事，吞下去就吞下去了，下次注意就好了?！?p> 烏蘭一聽用手拍著胸脯長舒了一口氣，然后又笑嘻嘻地央求道：“剛才還沒有細細品什么滋味，能再給我一個嗎？”
吳天啞然失笑，就又給了她一個，烏蘭就有學有樣地撥開包裝紙把口香糖放進嘴里，吳天自己也吃了一個，賣弄地吹出一個大大的粉紅色泡泡，烏蘭好奇地趕緊抓住吳天的胳膊叫道：“真好玩，你也教教我吧！”
這時一個身披盔甲的小軍官領著一隊長槍兵巡邏到了這里，看到一群乞丐圍著泔水桶吃東西，立刻喝道：“沒看到東市入口處貼的告示嗎？不得在東市乞討，不得影響市容市貌！這里豈是你們能來的地方！立刻跟我們走一趟！”
那群乞丐慌忙跪地求饒：“大老爺，我們都不識字啊，門口告示也看不懂啊！”
“啥叫市容……是什么貓——”
小軍官立刻不耐煩地一揮手：“都給我?guī)ё?！?p> 這時一個身穿粗布麻衣的男子從旁邊一家米店走出來，輕聲說道：“先等一下?！?p> 吳天定眼一看，這男子四十歲上下，生的濃眉大眼、身材魁梧高大，雖然穿著很樸素，大冷天只有粗布短褐、腳上只有草鞋，但一雙眼睛迥然有神，渾身散發(fā)著淡然的氣質，一看就不是普通的莊稼漢子。
那群乞丐紛紛叫喚道：“您是封大爺吧？”
那男子向眾乞丐哈哈一笑，拱手答到：“正是封不平！這次就是來東市給大家伙買米的，回去記得通知你們的同伴，晚上在青龍坊吃粥，管夠！”
那群乞丐都歡呼雀躍起來，連連感恩戴德。
而那個小軍官愣了幾秒鐘，對著乞丐們罵道：“叫什么叫！”這才指著那男子喝道：“哪里來的野漢子，敢阻礙我們執(zhí)法，活膩了嗎？”
那男子絲毫不動怒，躬身行禮道：“這些同伴都是背井離鄉(xiāng)的落難之人，給各位添麻煩了實在對不住。我這就帶他們離去！”
而小軍官卻不依不饒：“他們已經(jīng)破壞了市容市貌，就該帶回去批評教育！你再多事，連你一起抓了！”
那男子已經(jīng)不卑不亢地說道：“這也不是什么大罪，何必勞煩各位軍爺，讓在下帶他們回去批評管教一番就是了。”
小軍官怒了，“噌”地一聲拔出刀架在了封不平脖子上，喝道：“你誰呀，憑什么給你面子！給臉不要臉，帶走！”
烏蘭碰了一下吳天肩膀，眼中閃著憤忍道：“這些當兵的好過分，就會欺負老百姓！”
她的話不大不小，剛剛能夠被那群軍士聽到，小軍官頓時四下找人喝道：“誰在胡說八道，給老子站出來，看老子不扒了你的皮！”
烏蘭早就忍不住了，不顧吳天的阻攔的目光，沖過去絲毫不害怕地叫道：“是我說的，難道還說錯了不成！你們就是有錢人養(yǎng)的走狗，欺軟怕硬，只會拿老百姓耍威風！”
那個小軍官見到烏蘭，眼前一亮，冷笑道：“哪里來的番邦小娘們，不在屋里伺候男人，跑出來找老子晦氣？今天老子心情不好，給我抓回去好好教訓教訓，讓你知道什么叫我大唐的規(guī)矩！帶走！”
“我看哪個狗東西敢！“烏蘭刷里抽出腰間的軟鞭，在空中一揚，爆裂出響亮的呼嘯。
“呦呵，挺潑辣的小蹄子，夠勁兒！老子喜歡！”小軍官氣極反笑，手一揚手底下的士兵就立刻圍上來槍頭對準了烏蘭。場面十分緊張，過往人群都駐足圍觀。
吳天趕緊上來打著哈哈道：“誤會了，誤會了，都誤會了。在下吳天，今日帶學生出來考察市場行情的，沒想到大水沖了龍王廟——”
吳天趕緊上去，從袖中掏著香煙，往小軍官手里塞了整整三四盒，小軍官也是個識貨的主兒，知道價格不菲，立刻警惕地看了周邊一眼，讓幾個兄弟四下警戒，這才將香煙偷偷塞到自己懷里，臉色好看了很多，手一揚就撤了包圍。
吳天這才松了口氣，趕緊把烏蘭拉到自己身后，讓她收了武器，烏蘭氣鼓鼓地不說話。
她來到那群難民身邊，見到乞丐中有幾個爹娘帶著的小孩，餓的皮包骨、跟泥猴子一樣。其中一個婦女懷里那個孩子，不過兩三歲，嘴唇干裂、皮膚蠟黃干枯，由于饑餓眼睛出奇地大，但目光彷徨而空洞，嗓子里發(fā)出“咕嚕咕?！钡乃粏〈ⅲ瑸跆m忍不住伸出手握住了孩子的小手，就跟枯樹枝一樣粗糙冷冰。
孩子就呆呆地看著她，想叫什么卻似乎沒力氣叫出來，似乎被什么掐住了喉嚨。到底是遭遇了什么苦難，讓一個這么小的孩子變成這副模樣……烏蘭只覺得內心一酸，眼淚就流了下來。
烏蘭吸了一下鼻子，跑到旁邊的饅頭店，讓伙計幫忙搬來一大屜饅頭，還有一些粥，那群難民頓時一擁而上來搶，烏蘭的手都被哄搶的人群抓了好幾道傷痕，雪白的手上血跡斑斑。但烏蘭忍著疼痛，拿了幾個饅頭和一碗粥，來到那個小孩和他母親面前，小聲道：“大姐，吃點東西吧?！?p> 婦女感激地道謝，拿起一個饅頭嚼碎了，然后喂給孩子吃，孩子吃了些東西，慢慢地睡著了，婦女自己這才狼吞虎咽地吃起來。
烏蘭長長一聲嘆息，站起身往吳天那邊走。
圍觀的人群大多也都是附近的居民，出來買菜逛街的居多，看到全副武裝的官兵欺負弱小的難民，尤其是還有婦女和孩子，他們天然地就同情難民。
見到烏蘭的舉動，紛紛叫好。
“姑娘，好樣的！”
“大人，不要為難這些百姓，都是我大唐子民，高抬貴手吧！”
吳天見到烏蘭把手藏到身后，心里好笑又感動，什么也沒說，只是向她贊許地微笑頷首，烏蘭向他調皮地吐了吐舌頭。
小軍官和那些士兵見到群情激奮，看到烏蘭的善舉已經(jīng)得了人心，都有些壓力。
吳天見到小軍官動搖，又掏出幾張購物券背著人群塞給小軍官，笑道：“這是吳記超市的購物券，將來在長安所有的吳記超市買東西都能用。還望大人到時候光臨哦?！?p> 小軍官眼前一亮，遲疑道：“這……這怎么好意思呢……”
吳天不由分說地塞到他手里，爽快地說道：“大人和兄弟們?yōu)殚L安日夜操勞，吳某人也是受益者啊，這點心意大人若是不收，吳某人可真的過意不去了?！?p> 小軍官這才感激地一拱手，收下了。然后整理一下自己的服飾，朗聲道：“弟兄們，都是一場誤會，咱們走！”
人群爆發(fā)一陣歡呼，封不平這才過來向吳天感激地行禮道：“感謝吳老板今日出手相助，不然這些鄉(xiāng)親可就要吃苦頭了。”
吳天連忙擺擺手笑道：“封大哥太客氣了，舉手之勞而已。”
封不平又看了一眼正在自顧自用衣襟包裹著手上創(chuàng)口的烏蘭，心里更加過意不去
那群難民吃飽了肚子精神已經(jīng)好了很多，紛紛圍過來對著吳天、烏蘭和封不平感恩戴德。
三人攙扶起他們，就有難民問道：“封大爺，您這次買了多少米??？要不要我們去叫幾個弟兄過來幫忙抬？”
封不平笑道：“買了一萬斤米，吃粥的話能管兩天了。不過如果把城南各街坊的兄弟都算上，怕是撐不太久的。”
那群難民就紛紛說道：“我們自己吃不就行了，那些人不識好歹，把封大爺?shù)暮眯漠敵审H肝肺，管他們做什么？”
吳天見到封不平行事、做派不似一個落難難民，好奇地問道：“封大哥哪里人士？是到長安做生意？”
封不平自嘲笑道：“在下是華洲人氏，在老家是個養(yǎng)豬殺豬的，日子還過得去。連續(xù)幾年大旱，山上地里草都枯了，豬也養(yǎng)不下去就跟著鄉(xiāng)親一起來長安討生活了?！?p> 底下的難民忍不住叫道：“封大爺是個大好人，他不忍心鄉(xiāng)親們餓肚子，就把家里的豬都賣了換成糧食給我們吃，吃光了就跟我們一起逃難來長安了——”
“封大爺文武雙全，自己肯定能過得很好，但總是操心我們這些廢物，要不然夫人和孩子也不會死了——”
吳天聽了難民的話，肅然起敬，而封不平眼圈一紅，趕緊擺手笑道：“哪里哪里，是大家伙兒太抬舉我了——額，吳掌柜，今日我先把糧食給弄回去，改天封某人再登門拜謝！”
這時就見“曲記糧鋪”伙計從里面出來，換下門口的牌子，換上了一個新的木牌，門口排隊購糧的客人頓時怨聲載道地吼道：“早晨不才漲過價嗎，現(xiàn)在又漲了，憑什么！”
吳天、封不平等人都望過去，就見木牌上用黑色的碳素筆寫著最新價格“六文一斤”
封不平苦笑一聲：“方才還在猶豫，這不過一刻鐘，又漲了兩成?！?p> 門口的伙計面對門口激憤的客人，眼皮子都不搭理一下，不冷不熱地說道：“如果嫌貴，可以去別處看看去啊，別人家便宜了你買別人的就好了！”
說著，伙計就自顧自回屋子忙別的去了，眾人更是紛紛罵起來，但又無可奈何。有的客人不想再跑了，直接進去買了，而更多的客人不死心結伴去別處糧店了。
吳天對這樣店大欺客的行為也很反感，就建議道：“封大哥，要不我們去別家看看去？應該還有沒來得及漲價的?！?p> 封不平點點頭：“希望如此吧，如果這樣一直漲價，剛借的錢怕是撐不了幾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