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景楠知道,陳老財主已經(jīng)做好了,就算我死,也要濺你一身血的決斷。
一個兵備道身邊的幕僚外加幾十個兵丁,就可讓一個富裕之家一夕而亡。
這就是明末的常態(tài),每天都發(fā)生在天下的各個角落。
見方景楠沉默不語,陳有富忽地一笑,“怎么,擔心我這事連累到你們?嘿嘿,有點牽連是肯定的,外面人都知道咱們之間很是親密,你要撇清關系已經(jīng)來不及嘍,”頓了頓,他調(diào)侃道:“不過,你不是身有大氣運嘛,這一劫你能渡過的?!?p> 本只是取笑幾句,可沒想,一旁的陳山河臉色變了變,吱唔地道:“爹,我這有份朝廷上月的邸報,我給帶來了,您看看?!?p> 說著陳山河從懷里拿出邸報,小心地遞到了陳有富面前,陳有富奇怪他的反應,接過邸報看了起來,沒一會,陳有富徒地臉色大變,面灰如紙,之前要被人破家他都沒這反應。
方景楠好奇問道:“上面寫著啥?”
放下邸報,陳有富直楞地看著方景楠,直把他看的心中發(fā)毛,問道:“這么看我干嘛?”
陳有富有氣無力地把邸報遞給他道:“自己看吧?!?p> 方景楠好奇地接過,邸報上寫了很多內(nèi)容,大多數(shù)都與兵事有關,其中有幾處人事安排寫在最顯眼處:
故,特賜太子太保洪承疇尚方寶劍,總督晉、陜、豫三邊由北向南;晉升盧象升為右副都御史,總理江北,河南,山東,湖廣,四川五省軍務,由南向北;孫傳庭為陜西巡撫居中。
三個方向全力合剿農(nóng)匪。
“呃……”方景楠弱弱地道:“就是我之前預測的事,發(fā)生了唄?”
方景楠又道:“可你這臉色是啥意思?”
陳有富異常認真地道:“方老弟,你說實話,你為何能如此確定大明十年內(nèi)必亡的?”
方景楠怔住了,一道來自靈魂的考問??!
以前大家都不熟,隨便扯些理由就過去了,如今都接觸這么久了,不說是好兄弟吧,那至少也是合作伙伴,這個問題一時間他還真不太好回答。
緩了緩,方景楠輕聲道:“這事,其實重要嗎?”
最終,他選擇不回答!
陳有富沉默片刻,失笑道:“是呀,其實不重要,這大明朝早該亡了?!?p> “你知道嗎?”陳有富道:“之前我的想法是,等下次他們來時,讓山河拼著命也把他倆打殺了,若能有幸不死,便改名換姓找個農(nóng)匪頭子入伙了。當農(nóng)匪確實沒啥前途,還得昧著良心干沒屁眼的事,可也比等死強?!?p> “唉,現(xiàn)在呀,我改變主意了?!?p> 他之前的想法方景楠能猜到一些,奇道:“改成什么了?”
陳有富像個小孩般一攤手,撇嘴道:“陳氏譜錄里有句話:不能因屈辱或是榮耀,讓家族陷入危險之中?!?p> 看他沒聽懂,陳有富解釋道:“如今這周邊的局面以及你這個人,就是最重要的事,不能因我寧為玉碎的一時痛快,便毀了這大好局面?!?p> “所以呀,草民只能是畏罪上吊自縊的下場了?!标愑懈慌牧伺姆骄伴募绲溃骸澳阊?,以后可得把我兒女照顧好了!”
……
方景楠無語了,沉默起來。陳有富喝了口茶,自嘲地笑了笑,也沒再說下去。
孟鐵柱已經(jīng)聽蒙了,不知該說什么,陳山河也是沉默著。
沉默良久,還是方景楠先開口,“你這么聰明,再想想辦法呀?”
陳有富呵笑道:“就是因為足夠聰明,所以我才知道,除了自縊看能否把此事平息下去以外,不會有第二個辦法?!?p> “再想想呀,萬一有呢?”方景楠堅持道。
陳有富好笑地搖頭嘆道:“沒辦法的。官家已經(jīng)盯上你了,咱們沒有朝廷的關系,更沒那五千兩銀子,除了廝殺一場然后被朝廷剿滅外,再無兩全齊美的辦法。”
聽了這話眾人再次沉默起來。這時,宅子外面突然響起一個女人的哭喊聲。
“老爺,不好了,小姐被馬匪抓走了!”
隨著管家陳叔一起進來的,是之前方景楠也見過的那個陳家的小丫環(huán),最近一直跟在陳銀花身邊忙上忙下。
“陳銀花被抓了?你先別急,慢慢說?!狈骄伴此龤獯跤醯臉幼印?p> 小丫環(huán)緩了緩,止住哭道:“剛才我和小姐出了董家村,正準備回來,路上突然沖出幾個蒙面馬匪把小姐抓走了,臨走他們還說,三天內(nèi)帶五千兩銀子,去夏米莊贖人。違期就撕票?!?p> 三天內(nèi)?五千兩?
聽到這眾人已然明白過來,這兩件事是合在一處的,并非巧合。
“唉,”陳有富嘆道:“這是把咱們往死里逼呀!”
方景楠道:“夏米莊不是皇莊么?代王與兵備道怎么摻合在一起了?”
陳有富苦笑道:“抓走銀花的人顯然是擔心我們會拿出五千兩紋銀老實送上,然后此事平息,可事實上咱們沒有那些銀子。所以想這些都是無用,不重要了?!?p> 方景楠不理他繼續(xù)道:“這是兩拔人干的,兵備道是圖財,抓走銀花的人是要害命?!?p> 陳有富事不關已般喝著茶,抬頭又看了看屋頂?shù)姆苛?,低喃道:“這么多年沒修過了,結(jié)不結(jié)實呀,到時斷了可就鼓不起第二回的勇氣了吶?!?p> 看他死意已決的模樣,方景楠不由氣道:“你女兒的性命你就不管了?再者說,你敢保證你上吊死了,他們就會擔心事情鬧大不好交待,便不了了之?死了個鄉(xiāng)下土財主,能算個事?”
陳有富正欲解釋,方景楠雙眼直直地盯著他道:“你知道,為什么別人總說,秀才造反十年不成么?”
這個問題也是直達陳老財主靈魂深處的,他楞了好久,應道:“為什么?”
“因為瞻前顧后想太多!”
方景楠忽地咧嘴一笑,像是說繞口令般道:“當我再三確認,你都說沒有辦法的時候,那么,我就有辦法了。”
陳老財主奇問道:“你有什么辦法?”
“就是直接干呀!”
“既然沒有退路,最后一波了,那還想個啥,”方景楠聳聳肩,灑脫地道:“莽上去,干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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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米莊,
陳銀花五花大綁的被丟在墻邊角落,廳堂里王世昌王世榮兩兄弟跪趴在地,王府庫倉使王長興摔了第三個茶杯破口大罵。
“放回去,趕緊給我放回去。”王長興胸口起伏,氣的肺都要炸了,“你們兩個沒腦子的么,把他家的錢弄光,他們自然就沒有力量再與你倆做對了。急什么?做人做事,事緩則圓,非要走極端么。”
王世榮解釋道:“我們是怕那老財主帶著錢財悄悄溜了,這才……”
哐啷,一個諾大的茶壺咂到了王世榮的頭上,茶水浸著血水流了出來。
王長興大罵道:“你唬弄誰呢,這點小心思還想瞞我?一個村里長,祖上再富又能留多少。他們?nèi)羰菐迩蛇^來贖人,肯定就給不了兵備道,若是給了兵備道,也就沒錢贖人,只能帶上刀槍來硬搶,這豈不是冒犯了親王威儀,我身為王府中人,當然要讓王府衛(wèi)士把那啥子百戶給滅了?!?p> “你想的是美,”王長興恨聲道:“但親王的威儀被一個小小百戶冒犯,把人宰了就能當沒事了么?你倆這是害我,懂不懂,趕緊把人給我放回去?!?p> 兩人只是埋首跪著卻沒有動,王長興更氣了,“你倆是要反了不成,我說的話都不聽了,來……呃,”
王長興那個‘人’字還沒叫出來,王世榮不顧額頭還流著的血水,一個猛沖撲了過去,一把捂住他的嘴,王世昌隨后跟上,在他頸脖處重重地擊了一下,王長興雙眼翻白,身子一麻軟了下來。
王世榮趕緊把他抱住,又用布條把他的嘴堵上,跟著拿繩子把他綁了起來,兩人抬著挪進了里面臥房。
出后來,兄弟兩人皆是滿身大汗,王長興一個小老頭并不重,這汗是緊張出來的。
王世昌長吐口氣道:“開弓沒有回頭箭,咱倆這次賭了?!?p> 王世榮安慰道:“他們也就二十多人,贏不了的?!?p> “她怎么弄,”王世昌指著墻角的陳銀花道:“殺掉扔了吧,到時我們來個查無此事,更能坐實他們冒犯親王之罪。”
王世榮想了想,指著里面王長興臥房道:“不好,事了之后他怎么辦?”頓了頓,道:“到時把她倆一起宰了,就說他搶了她想當小妾,陳家村人不同意,事鬧起來他被殺了,然后我們替族叔報了仇?!?p> 王世昌一楞道:“好,就這么辦?!?p>
北容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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