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夏天藍坐在雨中的露天咖啡廳里，低頭用吸管喝著杯子里的飲料。
在她的腳邊，是一個不透明的白色塑料袋裝著的羊頭。
據(jù)店長所說，平時這個時候這里是沒有多少人來的，因為是商業(yè)街，很喧鬧，來咖啡廳的基本都是二人一隊，連說點私密的話都會被打擾。但是今天的突如其來的小雨，讓原本就撐著遮陽傘的雙人座成了一個好去處。加上雨天里也沒有多少行人，坐在傘下面，雨水伸手可及，伴隨著沙沙的雨聲，反而顯得安靜不少。
一個女性的店員跟我說這些的時候不住地往夏天藍那邊看，并且多次有意無意地暗示我點那款豪華大杯飲料，上面插著一根彎成心形、并且有兩個吸管口的吸管。
喂！這種讓人不好意思的東西就不要一直往我面前放了！這種東西你賣不覺得羞恥可是在公共場合喝的人也會覺得羞恥吧！
“啊，不用了，兩杯冰沙?！?p> “啊？”
那個店員一副懷疑自己聽錯了的樣子。
“兩杯檸檬冰沙，不加糖?！?p> 夏天藍再次確認道。
“那個，這個會很酸的……”
“我說兩杯檸檬冰沙，不加糖。”夏天藍提高了音量。
“……啊，好的?！?p> 看樣子那個店員是真的受了蠻大打擊的，夏天藍不是一個用判斷常規(guī)女生的方法能考量的家伙，否則一定會三觀盡毀。
夏天藍的最后一遍說的時候聲音有點大，吸引了不少往這里看的目光。看向這邊的男生大多對我報以同情的神色，而女生則是一副驚奇的樣子。距離我們最近的一桌，坐著一男一女。一看就是很矯情的一對，旁若無人的，絲毫不關心旁邊發(fā)生了什么。
喂，我們不是你們想像的那樣。
還是高中生，是健全的高中生。
別總是拿自己的標準和處境去打量別人啊。
不過，話說回來，這個無糖的檸檬冰沙真的蠻酸的。
真虧她能不皺一下眉毛地喝呢。
因為平時，這家伙就一直是和高熱量的油炸食物為伴的。漢堡、炸雞、薯條、可樂……啊，這家伙還真是一點都不胖呢……
我的眼神不自覺地瞄了一眼在桌子下面、夏天藍翹起來的小腿。
說是腿型很好看，不如說是……纖細但卻有力。
能長時間奔跑的人，腿都比較細嗎……嗯，那些馬拉松的運動員比自行車的運動員的腿恐怕細了一半不止。
“喂，你在看什么??？”
“啊，啊……我在想，你平時都是吃快餐的，很少見你喝這么正經(jīng)的東西呢……”
“是嗎？”夏天藍咬著吸管說著，吸管的另一頭從冰沙里翹了起來，幾滴檸檬汁從杯子里濺到了桌子上，“在需要思考有些費解的事情的時候，我喜歡吃點酸的東西。啊……難道說，這個太酸了，不合你的口味嗎？”
“啊，還好吧……”
其實真的酸得難以下咽。
而且因為有檸檬皮浸泡的緣故，還有一點苦。
不過，這個人經(jīng)常會有一些缺乏常識的行為，我已經(jīng)習慣了。
“是嗎……不過我知道的，絕大多數(shù)人的口味都跟我不一樣。要是不喜歡喝就丟掉吧。”
既然知道會不合別人口味就不要點??！
都說出“不喜歡喝就丟掉”這樣的話來，別人還怎么好意思不硬著頭皮喝?。?p> 我微微喝了一點點。
噫——
真是酸得快把我的眉毛擰出血了。
“其實，我一直想遇到一個……”夏天藍眼神略微空洞地凝視著面前還有幾出水漬的桌面，聲音細小地說，“一個能跟我口味相同的人。很多東西只能一個人獨享的話，有點那個呢……哈哈?！?p> 誒？
我懷疑自己聽錯了。
那個夏天藍，居然會說出這種話來。
我看著杯子里少說還有一升的檸檬冰沙，用力地做了兩個深呼吸。
我把吸管拿掉，然后舉起杯子對著自己的嘴里像對瓶吹啤酒一樣猛灌了進去。
那一秒，我懷疑自己墜入了深不見底的冰窟。
————好酸?。。?！
——也好冰?。。。?！
——好苦?。。。?！
——好難受?。。。。?p> 我用盡全身的力氣吞下了全杯的冰沙，只覺得嘴里和太陽穴一陣陣地劇痛。酸味什么的已經(jīng)不那么重要了，相比之下，我的頭顱可能因為我沖動的舉措要爆炸了。
我的腦子里，現(xiàn)在一片空白。
只剩下疼痛告訴自己還活著。
“唔唔唔唔唔唔唔——！”
終于，我還是沒忍住，雙手抱著頭安靜下來，據(jù)說一次性吃冰太多頭痛的話這樣可以有效緩解——也不知道知道真的假的，總之先試過再說。
“你，你沒事吧……”
過了不知道多久——感覺像是把這輩子過完了，我終于冷靜了下來。夏天藍正目瞪口呆地看著我。
“啊……感覺已經(jīng)一只腳邁上奈何橋了……”
“喂，你這是干什么??！這樣很容易造成頭部血管收縮，腦子會缺血的……嚴重的會休克，你知道嗎？！”
夏天藍很生氣地拍著桌子，瞪著我的眼睛。
“啊，沒事沒事，我現(xiàn)在不是好好地坐著的嗎……”
“還說我沒有常識……你才更沒有常識好嗎?！?p> 夏天藍長舒了一口氣。
看來剛剛是真的在擔心啊……
“那，在沒有常識這一點上，你可以跟別人分享了?！?p> “……誒？”
夏天藍楞了一下，目光有些不可思議地看著我。
“我想跟你說……即使你的口味在全世界都是獨一無二的，”我揉著太陽穴，努力擺出一副想笑——但是我想笑的應該很難看的樣子，“……也一定會有人不計較這個，愿意接受你分享給他的東西的。”
夏天藍呆呆地看著我，半晌，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哈哈哈，你在說什么呢……這種很帥氣的話，你來說的話，簡直，簡直就像是……哈哈哈……”
“喂！不要這么打擊別人啊……”
真是的。
早知道就不該說的！
就讓這家伙自己糾結(jié)去好了！
現(xiàn)在的我，一定在經(jīng)歷著人生十大被人嘲諷的黑歷史事件之一。
“啊抱歉抱歉……因為反差太大了，唐淺能說出這么帥氣的臺詞之類的……”
夏天藍毫無顧慮地笑著，因為是在雨中，所以傳出去的聲音也沒有室內(nèi)環(huán)境那樣，會引來一堆鄙視的眼神。偶爾有幾個顧客往這里看了看，然后又收回了目光。
“不過，謝謝你……”
夏天藍眼角還掛著剛剛笑出來的眼淚，這次她看著我的時候，雙眼已經(jīng)閃著光了。
“啊，是嗎……”
雖然感覺達到了預期的目的，但是我的太陽穴仍然在疼。
而且還被笑話了。
“喂，這件事不要到處亂說啊，尤其是推理部……”
“好好好……”
“同一句話說三遍就是敷衍……”
“知道了……”
夏天藍笑著，喝了一口冰沙。
“夏天藍?！?p> “……嗯?！?p> “現(xiàn)在，你對【病嬌少女】了解多少了？”
“……還是之前的那些?！毕奶焖{的表情變得認真起來了，“問題的重點，在于【為什么她的目標是這些完全不相干的人】，我想就是匿名信里【離他遠點】中，那個‘他’是誰……知道了‘他’是誰的話，就能從她的【目的】為切入點找出她了。在沒有更多的新的證據(jù)之前，只能把范圍縮小到話劇團的七個人。如果說對方是有同伙的，那就不能用性別來界定了……”
“‘為什么’，嗎……”我揉著頭部，閉著一只眼看著她。
“也可能是我的思路不對吧……”夏天藍嘆了口氣，“古希臘人為了研究太陽和地球的關系，提出了本輪和均輪，來解釋地球被視為宇宙的中心，七顆行星各自在不同距離的軌道上繞著地球。希臘的斯多噶學派認為依序是：月球、水星、金星、太陽、火星、木星和土星，但太陽和月球不是行星，地球也被排除在行星之外。當然，我們現(xiàn)在知道這都是錯的，但是他們堅持這么認為，還堅持了好多年……你覺得是因為什么？”
“就像你說的，思路？”
“貌似是羅素說的吧……宇宙是和諧的，而和諧一定是簡潔的……”夏天藍撓撓頭，腦后的馬尾辮一翹一翹的，“案件也一樣。想的越復雜，可能就離真相越遠……”
“看來你得休息一下了……”
“還不行啊?！毕奶焖{聳聳肩，“我回去就制定下一步的調(diào)查方向。有時候即使走了彎路也比站在原地不走要好得多。”
“好吧好吧……你是部長，聽你的?！?p> “噢?！毕奶焖{用力吸了一口杯中的飲料，冰沙已經(jīng)只剩三分之一的樣子了。
這時，我們距離最近的那桌的女生不小心把飲料打翻了，傳出來一聲怪嗔。
“哎呀——”
“誒，小心小心，別濺到自己身上……”
“真是的，才剛剛喝了兩口?！?p> 騙人。你至少喝了一半了，你的嘴巴難道比惡人谷的李大嘴還大嗎？
“沒事沒事啊，別太在意。服務員，麻煩來收拾一下。寶寶，咱們?nèi)ブ匦曼c一個啊……”
“這次咱們點個熱的吧？你要什么？”
“古勞戈、紅茶、蛋諾酒……哇，這里種類還真不少呢……”
“還有熱巧克力，要不來個這個嘗嘗？”
“啊？又是巧克力啊？情人節(jié)你給我的巧克力我都要吃膩了……”
“你這個人！有人送你巧克力就不錯了你知不知道！”
“是是是……”
夏天藍卻突然停下了喝飲料的動作。
“巧克力……？！”
“天藍……？”
這是……掉線了嗎？
“巧克力……巧克力，巧克力，巧克力……”夏天藍凝視著桌子上小小的范圍，不停地自言自語著，“情人節(jié)……本命巧克力……義理巧克力……巧克力……義理巧克力有很多，而本命就只有一個……
“義理有很多，而本命只有一個……
“義理有很多，而本命只有一個！”
夏天藍的聲音越來越大，直到喊了出來，還打翻了自己手里的杯子。
杯中的飲料撒了出來，順著桌子邊緣流了下去——
落到了裝著羊頭的塑料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