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暗涌的激流
山谷中,明鏡長老低沉的嗓音終于停了下來,目光也落在了偌大石碑最底端的落款上。
何悠同樣凝望著最后那兩個字,心中滿是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就是這些了。”明鏡長老平淡地說。
何悠看了其他人一眼,發(fā)現(xiàn)大家都在低頭思索。
此刻夕陽徹底消失不見,天色昏黑了下來,沒有人說話,湖畔一陣靜默。
通過這些記錄,何悠終于解開了所有的疑惑,包括這洞玄門的前世今生,當年發(fā)生的事,移動迷宮、靈偶的來歷,以及一個于他而言,算是古老的故事。
那是個發(fā)生在百年前的爛俗故事,這個叫做張平的修士臨終前選擇將它記錄下來,然后于今時今日,被他們這些后來者所知曉……
或許每個人的一生都會有些許的傳奇色彩,不過何悠也要承認,無論怎么看,這個張平也真的只是個很普通的修行者。
活了一百多年,堪堪達到了一陽境,是比較弱的那一種,沒有在史書中留下什么值得記錄的文字。
前半生乏善可陳,后半生也都掩埋在這只有他一人的秘境之中,無從被外人知曉。
年輕時展露出些許的天賦,然后終于還是落在了泥潭里。
這樣的人在修仙界比比皆是,在世俗的世界里,同樣如此。
然而也正因如此,這些啰嗦瑣碎的絮叨才會真切地給了何悠等人內(nèi)心的觸動。
就像是張平所言,整個修仙界,漫漫千百年,修士如過江之鯽。
到頭來,又有幾個能僥幸留得姓名?
絕大多數(shù)的普通人也都只是庸庸碌碌而已。
何悠剛踏入修行,感觸還不算太深,但他能感覺得出,其他人的情緒都有所變化,尤其是明鏡張老……
這位已然年長的金丹修士,眼神中的情緒格外濃郁。
“好了,看來這就是秘境的全部了。”
沉默了好一陣之后,明鏡長老才擠出一絲笑容,故作爽朗地朝著其他人道。
這里已經(jīng)是秘境的終點,周圍的屋舍也清查完畢。
顯然,這里沒有什么珍貴遺留,若說有,大概也只有林嵐抱著的那塊中樞水晶……是的,考慮到它半透明的模樣,說是玉石,倒更偏向于水晶。
“按照這石碑所說,關(guān)于天造古城留下的知識被封存在這塊中樞里,不過看樣子,想要將這些知識取出來,還要認真研究一番。”
眾人都是點頭,明白這是他們此行最大的收獲。
當然,這是拋開這個秘境本身而言的。
擁有了中樞,也就意味著與這片空間建立了聯(lián)系,可以進行簡單的操控,不過考慮到這里已經(jīng)荒廢了太久,缺乏開發(fā)價值,暫時倒也只能原樣放在這里。
畢竟,想要恢復(fù)一個秘境的完整功能,需要投入大量的資源和人力,如無必要,反而是荒廢著更劃算。
恩,可惜那位趙門主渾身血肉連帶物件都被何悠錘爛了,不然,或許還能從尸體上摸出些戰(zhàn)利品來。
再有的,大概就是戰(zhàn)斗經(jīng)驗了。
這一番歷練,讓每個人都成長了些。
“說起來,你接觸中樞的時候,有沒有察覺到那什么知識?”白澈忽然想起來什么般,看向何悠。
后者下意識搖搖頭,又點點頭,說:
“我觸摸它的時候,的確進行了某種意識層面的連通,當時我近乎本能地掌握了操控靈偶的方法,但并沒有其他知識?!?p> “這樣啊,”白澈點點頭,倒也不太失望,“沒事,帶回家族,慢慢研究就是?!?p> 旁邊的林嵐忙用力點頭,抱著大號水晶的手更緊了些,作為隊伍里唯一一個主修符文陣法的修士,這東西對她有著十足的吸引力。
何悠嘴唇動了動,終歸沒說什么,其實他的話有所保留。
他總覺得,那些灌入腦海的信息里仿佛還藏著些尚未被他解析的東西,然而這也只是種玄奧的感覺。
他到現(xiàn)在還有些頭暈惡心,那些信息似乎還藏在意識的角落,一時半刻,無法除去。
所以,他決定暫時隱瞞這方面的情況,等真正有所發(fā)現(xiàn),再做考慮。
而于他個人而言,此刻也由衷感覺到疲憊,盡管有些匪夷所思地通過吸納趙門主逸散的靈氣晉入了開脈境,但這并不能彌補他精神與體力的損耗。
方才時刻緊繃的心弦,還能保持精神,這會一切都放松下來,一陣陣疲倦頓時如潮水般涌來。
又進行了下檢查,然后六人出于禮節(jié),朝著石碑下三座墳塋拜了拜,這才通過激活“中樞水晶”,提前關(guān)閉了秘境。
“嗡~”
按住水晶,給予了關(guān)閉的意念,何悠仿佛聽到了一陣低微的震鳴聲。
四周的畫面如水波般蕩開。
轉(zhuǎn)換。
只是眨眼間,周遭的景物就已然翻天覆地,石碑、湖泊、山谷都消失了,只剩下一望無際的農(nóng)田,以及天邊的淡青色。
秘境關(guān)閉,眾人重歸地球。
“呼?!毕啾扔谏洗?,何悠這還是第一次完整目睹空間切換,覺得頗為新鮮。
其余人稍微好些,但也顯出驚奇神情。
何悠想了想,也不意外,畢竟白氏秘境平素是嫁接在地球主空間上,以這種方式完全閉合大概也不常見。
“終于回來了,也不知道咱們現(xiàn)在在哪里?!?p> “反正肯定距離涂山很遠了?!?p> “看,那邊好像有公路,先出去再說?!?p> 眾人交談著,撐著疲憊的身軀,從一片莊稼地里鉆了出去。
等好不容易來到了近處的國道上,何悠拿出手機,點開地圖應(yīng)用,做了下定位,果然發(fā)現(xiàn)一行人都要脫離縣城的范圍了。
“都先等一等,我這就聯(lián)系人派車過來。”白澈一邊用手機打字發(fā)消息,一邊說道。
這些處理后續(xù)的小事都有家族外圍成員處理,不用他們分神。
此前眾人開的那一輛越野車上有定位的裝置,此刻秘境關(guān)閉,它也不知道陷在那里,總歸也要人去開回來,不過這些都無需他們關(guān)心了。
約莫等了半個小時,終于有車輛趕了過來,眾人趕忙爬上車,等何悠將自己疲倦的身體扔在座椅上,這才終于確認已經(jīng)回歸了地球。
算來,在秘境中度過了兩天,手機始終待機,還剩些電量,何悠將飛行模式關(guān)閉,重新連通網(wǎng)絡(luò),打開了聊天軟件,發(fā)現(xiàn)果然沒誰聯(lián)系自己……
行吧。
唔,不對,還是有一個的。
何悠點開白棗的頭像,發(fā)現(xiàn)她發(fā)了幾條沒營養(yǎng)的劃水句子,時間在自己進入秘境的那個晚上,他想了想,沒有立即回復(fù)。
看了下車里其他人,也都是一副咸魚的模樣。
此刻,車子已經(jīng)點火行駛,破開夜色,朝著寧城“總部”方向駛?cè)ァ?p> 何悠瞇著眼,就見黑漆漆的車內(nèi),手機的燈光照亮了白澈那張臉,他清楚地發(fā)現(xiàn),其神情從輕松愉悅,慢慢變得面無表情,乃至有些凝重了起來。
“怎么了?發(fā)生什么事了嗎?”何悠忍不住問道。
白澈按滅手機,看了他一眼,搖搖頭,猶豫道:“沒什么?!?p> 沒什么?何悠本能地不信。
“剛才我聯(lián)絡(luò)了下家里,說是府城秘境也已經(jīng)結(jié)束了,人員比咱們稍早些回到了家族,我問了下情況,家里說……回去再說。”白澈猶豫了下,對何悠解釋道。
回去再說?
聽到這個詞,何悠眉頭挑起,下意識地有些不安,顯然,白澈也有類似的預(yù)感。
兩人沒再說什么,車廂里一時沉默,白澈大概在思索著什么,何悠則猜測,莫非府城秘境也出現(xiàn)了意外?
只是這終究只是猜測,或許也是涉及機密,不方便用通訊軟件溝通。
何悠想不明白,也索性不再多想,反正自己只是個小小的養(yǎng)氣……呃,開脈境供奉,天塌了也輪不到他來頂。
……
……
凌辰一點鐘。
一行車輛終于返回了寧城,并通過嫁接到現(xiàn)實的那條通道,駛?cè)氚资献谧迕鼐场?p> 當接近了家族園林之時,半夢半醒間的何悠也被金谷喚醒:“何師弟,醒醒,快到了?!?p> “恩。”何悠下意識應(yīng)了一聲,然后撐開布滿血絲的雙眼,腦海中的混沌緩緩散去,整個人的意識清醒起來。
他下意識扭動了下脖子,發(fā)出咔噠咔噠的聲響,顯然,這個姿勢睡覺并不舒適。
車里,其余幾人都已醒來,林嵐正用力揉著自己的臉,還不忘夾緊了水晶中樞。
“都一點多了啊?!焙斡迫嘀劬?,看了眼時間,不禁道。
旋即,按開車玻璃,讓清冷的夜風吹著臉龐,他也終于看到了前方燈火璀璨的古典莊園輪廓。
“咦,今天怎么還亮著這么多燈?!焙斡沏读讼?,有些疑惑。
雖然往常夜間也有人守門,但他總覺得,今夜的建筑群格外亮堂些,等他多看了幾眼,才猛然察覺了異常。
只見在園林外的停車場,竟然密密麻麻擠滿了車輛,而且,還時刻有人進出,燈火通明。
“難道是從府城回來的人?”何悠想著,隱約察覺到空氣中彌漫的某種不安。
大抵修士的靈感都更敏銳些,不僅何悠意識到了不對勁,其余人也是如此。
等車在門口停下,眾人紛紛下了車,看到了門口守衛(wèi)凝重的神情,這種情緒愈發(fā)濃郁。
“怎么回事?”白澈問道。
那名守衛(wèi)正猶豫著該如何回答,就見一個人影從府邸大門中迅速走出,那是個中年男人,看著平凡無奇:
“少爺,明鏡先生,家主和各位長老正在議事堂中,你們回來的正好?!?p> “左護法,發(fā)生了什么事?難道是府城秘境……”
“這里不方便說,隨我去議事堂商談吧?!蹦俏蛔笞o法神情莫名道。
白澈與明鏡長老對視一眼,點點頭,旋即看向何悠等人,說:“大家都累了,先回別院休息吧?!?p> 頓了度,又安撫般補了句:“不用擔心,有什么事明天再說?!?p> 說完,這兩位“主家”人隨著那位左護法匆匆進了園林。
何悠與金谷等人面面相覷,心中都是惴惴不安,但也沒說什么,結(jié)伴往別院的方向走。
一路上,彼此也沒有交談,氣氛卻愈發(fā)壓抑。
很顯然,家族的確出了某種狀況,何悠雖對白氏了解不深,但也能意識到,必然是發(fā)生了大事。
否則,“家主”也不會連夜召開議事。
要知道,白氏如今的家主可是那位“老太爺”,白家兄妹的外公,平常都是極少露面了,如今這般動靜,絕對不可能是為了他們。
還有,那個被稱作“左護法”的男人……何悠還記得,當初給自己辦“入職手續(xù)”的女人是“右護法”,卻是沒見過這位……
難不成,這位左護法此前隨著家族,進入了府城秘境?
搞不懂啊搞不懂……
何悠用力甩了甩腦袋,卻是徹底清醒了過來,恐怕這一夜都難以安心入睡了。
看了眼其他人,大概也是如此。
“我先回去了,大家晚安。”
說話間,四個供奉各自互道晚安,然后分開。
何悠也朝著自己的小樓走去。
此刻,別院漆黑一片,何悠拿出鑰匙開了門,然后按開燈,看了下整潔如新的房間,明白出去這兩天有人在收拾。
“砰?!泵摰敉馓?,何悠拉開冰箱門,摸出一瓶可樂拉開,隨著冰涼的液體灌入食道,他才覺得安心了些。
又摸出一根腸撕開吃著,他緩緩沿著樓梯上了二樓,來到自己的臥室外。
即便可能睡不著,也總得試試。
推開門,臥室果然漆黑,隨手“咔噠”一聲按開燈,何悠意外地發(fā)現(xiàn)自己的床鼓囊囊的,一副沒有被收拾的模樣。
“沒人整理臥室么?唔……難道是為了照顧隱私……”
何悠想著,走了過去,然后意識到不對勁,他瞇了瞇眼,伸手捏住被子一角,猛然扯開,旋即整個人都怔住了。
只見,一個熟悉的身影正蜷縮著,躺在自己的床上,粉色睡衣,頭發(fā)披散,一抽一抽的。
黑長直……
“白棗?你怎么睡在我的床上?”何悠懵了下,脫口問道。
旋即,他就看到白棗抖動的身軀僵硬了下,然后爬了起來,看向他。
凌亂的黑發(fā)散開,這個偶爾有些粗心大意,懶散隨性的修仙少女,臉上卻滿是淚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