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突如其來的大火驚醒這座港邊城市,離市區(qū)很遠的郊外,那被稱為“洋狗”的一家土地主的宅子,著了。
年輕人們湊著熱鬧匆匆換上衣服跑出家門,一些上了年紀的人披了件棉衣站在家門口遙遙遠望。
一路上不斷有人往那聚集,沉重的鐵皮車姍姍來遲,不停的按著喇叭聲響,努力趕在人群聚集前趕到。它的旁邊和后面則是一群騎著自行車頭帶鑲國徽的氈帽,穿著統(tǒng)一暗藍棉衣的人。一行人氣勢浩大,努力的趕往那片火焰聚集之地。
人群越聚越多,不知是誰確定了著火地點和方向后,放聲大喊了一聲:“打倒土地主!將無產(chǎn)階級革命進行到底!”
一聲激起群情,不斷有吶喊聲呼起,人群為之沸騰,從起先的慢步前行,漸至蜂擁而上,撒腿狂奔。
人們瘋狂的熱烈的,裹擁著那股氣勢,高舉戴著紅色臂章的左臂,向著那塊居住著“四類分子”,著火的宅邸沖去。
寫有消防的鐵皮車里有人舉著喇叭呼喊他們停下,讓他們先將火撲滅,不要讓火勢蔓延。紅了眼的青年們置若罔聞,腦海中全是革命的口號,振臂高呼著。人們到了那處宅邸,占地極廣的莊園,碩大的英式鐵門緊閉,高聳的尖刺在火光下熠熠生輝,門柱上刻著莊園主人的姓氏——徐。
沒有呼救聲,沒有奔走逃命聲,莊園內(nèi)很寂靜,熊熊大火不斷吞噬著一切。愣是熱血上頭的年輕人抱著推到資本主義進行階級斗爭思想的他們,也被眼前的景象嚇住了?;鸸馔ㄌ?,隔著鐵門也能感受到溫度炙熱,火從宅邸燒起,中間隔著近百米的草地,鋪滿鵝卵石的走道蜿蜒至宅邸正門,兩旁草地上覆滿了漆黑的煙塵。
冬末的冷風被撲面的熱浪代替,胸腔的熱血猶未停止,在短暫的驚愕之后有人翻門而過想從里面打開,一時間無法。門外有人遞來一把劈材用的斧頭,舉起鐵斧,在貫徹社會主義的口號下,拴著大門的門閥應(yīng)聲而斷。人群瘋了似的涌進去,搜刮莊園內(nèi)那些尚未起火建筑,無人能阻。
消防車來了,騎著自行車的消防隊員也到了,他們一邊呼吁人們不要沖動,一邊連接水源取水。鐵桶裝著滿甸甸的水,灑在外面不知多少,被奮力的撲向滔天火焰。有人在哄搶,有人在滅火,有人在尋找火焰中或許尚有生命掙扎的痕跡。
雙鬢皆白的中年人,從大街拐角處匆匆跑來,他披著軍綠的大衣,穿著襯褲就跑進了莊園。顧不上人群擁擠,哄搶,他只管放聲大喊“小姐!小姐!”宅邸火光照亮夜幕,炙熱的氣浪讓他呆愣了一下,神色更加緊張,他繞著宅邸一邊呼喊著“小姐”一邊透過那些火勢不大的窗戶間尋望。他怎么也想不到,晚上還與他一起吃過晚飯的小姐,竟是這樣決絕??伤钟行┟靼?,沒了雙親的小姐,再失去家產(chǎn),她對生活該是怎樣的迷茫與無助。只恨自己無用,無法為老爺一家做些什么。
一聲聲小姐的呼喊聲,被激進的人群淹沒,大家都在忙著救火與挽救物資,沒有人注意到那么一個鬢白將老的人邁著焦急的步子在尋找宅邸的小姐。
他們在乎更多的是地主們的資產(chǎn),他們所挽救的也是他們來日將得到的,他們奉行著共產(chǎn)主義,在其號召之下,絕不容許資本家茍存。所以他們用盡這場大火,展現(xiàn)心底的那份覺悟。
往徐宅的人流很多,大火不見絲毫減弱,宅旁的車庫、倉庫、酒窖等建筑都有火勢漸起。
徐子熙穿著棉衣棉褲,挽著一頭馬尾,背著炙熱的火焰走出莊園。她與人流背道而行,她砸吧砸吧了嘴從兜里摸出一盒煙晃出一根用嘴叼著。點起了煙她深吸一口然后對著天空吐出云霧,今晚沒有月亮,或許原來有,只是被濃濃的煙霧遮蓋了。她駐足了一會,有人從她身旁經(jīng)過見一女人抽煙有些詫異,卻來不及多想,眼下只想去宅內(nèi)多撈些好處。
一根煙抽完,徐子熙彈掉煙頭,向大街走去,她要等到天亮前往下一個地方。她要喚醒七人,喚醒這世界的另一面。
“為什么?”夜未央跟在她的身旁,有人從他的身體中穿行而過。他的面容比起之前多了些生氣,醒來越久他便越習慣這個世界。
“哼?”徐子熙嗤笑的看了眼夜未央,那意思是你為什么好奇?“你在同情我?”
夜未央搖了搖頭,安靜的跟在徐子熙身旁。
徐子熙又點起了一根煙,突然她回頭看著沖天的火光,然后露出了笑容,“我突然想殺個人?!?p> 夜未央沉默,順著徐子熙的視線望向那簇火焰,那么一瞬間和徐子熙連結(jié)著的他感受到了深淵般的無助與悲傷,他險些陷落其中,無法自拔。他不知道徐子熙經(jīng)歷過什么,但他從那連結(jié)的情緒中,體會到了某種東西。
那是能將世界翻天覆地的力量,那力量在很久很久以前他也曾擁有過。名為憎恨的情緒。
他好奇徐子熙為何會這般,卻沒有同情,因為他也曾這般,于是他淪落成了鬼。
徐子熙看了一會,終究還是轉(zhuǎn)頭離開了,那一聲聲耳畔猶存的小姐,似乎不那么刺耳了,只是腦海中那男人的面容愈加清晰了,那個被稱之為父親的男人。
“夜未央,你能感受到其他六人的位置么?!毙熳游醭橹鵁煟S口一問。有那本隨身帶著的研究記錄找到七人的位置便非難事,更多的還是她好奇七人之間到底有什么相連的關(guān)系,為什么是七宗罪?為什么是七個?又為什么唯獨夜未央“死”了?
“近些的話,或許能感受到?!币刮囱肟戳丝粗車熬拖衲切┕硪话?,足夠的距離我能感受到它們的各自不同,甚至遺愿?!?p> “這樣。”徐子熙看了看周圍,看不見什么靈或鬼,都是些活生生因她一把火而狂熱的人們?!安焕⑹俏屹M了好大精神才找到的靈,有了你找到其他六只肯定沒問題?!?p> “你知道他們的位置?”夜未央有些驚訝,如果是這樣,那么意味著他遲早會和他們相遇,那么到時他又該怎樣?
“曉得咯,以后就要你好好表現(xiàn)了?!毙熳游醯靡獾男α诵?,那模樣宛如少女,和剛剛驟然殺氣滿身的她截然不同。
夜未央看了眼身旁的女人,想起了前日剛見的場景,她好像也是這樣的云淡風輕,踩著那些尸體血塊,將自己拎在手里。像是少女拎著玫瑰,隨意丟撒,每一下都是鮮血四濺。
徐子熙抽著煙拐入大街,順著大街在昏暗的路燈下,漸行漸遠。
莫名的一股慶幸在她心中,她看著夜未央笑了笑,夜未央不知她笑些什么,卻聽見她說:“所幸非人?!?p> 夜未央皺起了眉目,身形漸漸消失。
醒來的第一個聲音是那人在問他的名字,他答了,于是他好像踏入了一個輪回,一個似曾相識的輪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