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巾接觸到小姑娘身體的一瞬間,出于本能反應(yīng),她開始顫抖起來。
谷苗覺得有些奇怪,她知道小姑娘身上有傷,手上的動作特意放得極為輕柔,而且她身上的傷口也已經(jīng)結(jié)了痂,沒道理這樣的擦拭會讓她感覺到疼痛的。
谷苗起了疑心,湊近方才擦拭過的地方仔細看,待完全看清楚之后,卻是差點忍不知失聲喊了出來。
小姑娘身上沒有傷口的地方,密密麻麻分布著好些針眼。那些針眼極細,若是不仔細看很難看出端倪來,可看不出來卻并不代表著不疼。
谷苗很難想象這個小姑娘之前受到過怎樣非人的折磨,她以為像大夫人那樣的人就已經(jīng)夠壞了,看了眼前的小姑娘她才知道,原來相比起害這個小姑娘的人來,大夫人竟是個菩薩心腸了。
她想了想,從懷中摸出一把小巧的陶塤,輕輕吹奏了一首安神的曲子,待小姑娘睡熟之后,這才拿起毛巾,極其輕柔地替小姑娘擦完了身子,又替她將衣裳都穿好,這才端著盆子打開了房間的門。
“谷先生,何姑娘還好吧?”剛一打開門,便聽見了易風(fēng)那欠揍的聲音。
谷苗本就有些心神不寧,冷不防被這聲音一嚇,差點連手中的盆都掉在地上了。氣得她想要將整個盆子扣在易風(fēng)頭上,但看見易風(fēng)那可憐兮兮的小表情,又實在是不忍心。
她忍著難過,裝作云淡風(fēng)輕的樣子對易風(fēng)道:“沒什么事,你進去好好照顧她吧?!闭f完便抬腳走了出去。
將盆子和毛巾還回去之后,谷苗便開始找慕然扛了把小鋤頭一起去福興茶館后門挖銀子。
“你怎么了?可是有什么煩心事?”走在路上,聽著谷苗嘆了第三十二聲氣之后,慕然終于忍不住問道。
谷苗等的就是慕然這句話,卻還是裝作為難的樣子道:“按理說這事本不該同你講的,不過……你既是誠心問了,那我也就隨口講一講,你也就隨便聽一聽罷?!?p> 慕然見她那副樣子只覺得甚是可愛,便也沒有拆穿她,只淡淡一笑道:“愿聞其詳?!?p> “我昨日去福興茶館找何姑娘的時候,就發(fā)現(xiàn)她的脖頸和手臂上都有傷,方才給那何姑娘擦洗身子的時候啊,見她身上的傷竟是絲毫不比脖頸和手臂上少,雖然都已經(jīng)結(jié)痂了,可看起來還是極為可怖,當(dāng)然了,這還算是好的,你猜我后面還發(fā)現(xiàn)了什么?”谷苗不改說書人的本色,招呼慕然湊近了聽。
慕然極為配合地講耳朵湊過來,一靠進,他身上那股熟悉的藥香便直往谷苗鼻子里鉆,她怔楞了一下,這才用抑揚頓挫的語氣小聲對慕然道:“我發(fā)現(xiàn)啊,那何姑娘的背上,被人用最細的繡花針扎了好些針眼,密密麻麻的,我在一旁看著都覺得疼?。≌娌恢篮喂媚镞@些日子是怎么過來的,何掌柜的說他和劉氏對不起何杏兒我看是真沒說錯?!?p> 緊接著,她又嘆了口氣,看起來有些為難的樣子對慕然道:“其實何掌柜的把杏兒姑娘托付給我和易風(fēng),我自是有責(zé)任照顧她的,我在心里也把她當(dāng)自己的妹子來看了,此番何姑娘傷的這樣重,我自是該請郎中來替她瞧一瞧的,但……我也不知道這些日子說書的錢夠不夠請郎中的,我想著,既然你也是郎中,哦不……醫(yī)者,你既是個高風(fēng)亮節(jié),救死扶傷的醫(yī)者,此番見何姑娘受了這樣重的傷,定是不會袖手旁觀的罷……”
慕然聽她說“你既是個高風(fēng)亮節(jié),救死扶傷的醫(yī)者”這句話時,微微挑了挑眉,若有所思,但很快便又恢復(fù)如常,沖她溫和地笑笑:“這是自然,何姑娘身上的傷谷先生就不必擔(dān)心了,只是待晚些我去看過之后,配好藥,還要勞煩谷先生幫忙上藥。”
“啊……好。”谷苗沒想到他答應(yīng)得這樣爽快,他之前不是看見女子露個腳丫子都會臉紅半天的嗎?怎么此番讓他看一個女子的背部都能這么云淡風(fēng)輕?
醉春樓離福興茶館本就不算遠,不知不覺便已經(jīng)到了何掌柜提到過的地方,谷苗暗暗摩拳擦掌,準備好好勞動一番的時候,便看見慕然已經(jīng)拿了鋤頭默默挖起來了。
他今天穿的是一襲交領(lǐng)廣袖長衫,腰間系一枚墨色的玉佩,端的是翩翩公子溫潤如玉,只是,溫潤如玉的公子親自揮舞著鋤頭挖坑,看起來的確實有些違和……
谷苗原本沒想過要慕然來挖這個坑,只是想他來做個見證的,卻沒想到他這樣主動,拿起鋤頭便開挖了,頓時也不好意思讓他停下來了,便在一旁看著,沒再做聲。
掌柜的留的銀子埋得并不深,沒過多久慕然便捧了一個雕花紅木匣子出來。
谷苗一見那木匣子,便覺得里面的東西定是非常貴重,不然不會用這么貴的匣子來裝。
慕然就在谷苗滿眼的期待下打開了那個木匣子。
見了那個木匣子里的東西后,谷苗瞬間覺得那掌柜的得了自己藏東西的真?zhèn)鳌茁暣笥挈c小。
匣子內(nèi)只有一個小香囊和幾塊碎銀子,甚至還比不上那個木匣子值錢。
谷苗頗為無奈地翻了個白眼,感嘆姜還是老的辣,卻忽略了慕然見到那個香囊時眼底一閃而過的驚詫。
“何姑娘這嫁妝……和你的倒是有的一拼。”谷苗感嘆完,便聽見慕然憋著笑的聲音。
谷苗自是知道他指的“嫁妝”是自己九歲時藏的那三小塊碎銀子,瞬間就不想再理他了,板著臉沖他氣呼呼道:“你少在這膈應(yīng)人,老娘以后是要賺大錢的人!銀子麻煩你交給易風(fēng)吧,我先回去了,師父該等著我吃飯了?!?p> 說完,也不等慕然有所反應(yīng),便直接氣呼呼的走了。
慕然看著小姑娘賭氣離開的背影,笑著搖了搖頭,轉(zhuǎn)而抬手拿起匣子里面的香囊,仔細端詳起來。
通體雪白的香囊小巧玲瓏,只面上繡了一朵紫色的鳶尾花,封口處綴了兩顆與鳶尾同色的半透明珠子,在陽光照射下閃著細碎的光。
慕然盯著那香囊看了許久,終于下定決心,將那小小的香囊揣進了袖子中,轉(zhuǎn)身離開了。
谷苗回到她和單師父住的那間小客棧便開始收拾東西。掌柜的判決結(jié)果明日便出來了,她既是丟了福興茶館說書先生這個營生,自是該換個地方再找一份營生過活的,等安置好和杏兒之后,她和慕然便該就此分道揚鑣了。
她的三哥沈江辰聽到她遇見慕然的消息后怕她吃虧,找了個借口從沈家逃了出來,她該往南邊走一點,這樣能更快和三哥會合。
自上次在南塢邊境一別,她與三哥,已經(jīng)三年多沒見了,此番終于能再見到三哥了。這樣想著,谷苗心里頭便覺得無比期待,連她師父那叨叨絮絮的抱怨都覺得分外悅耳。
“好了好了,你不要抱怨了,我定了今天晚上醉春樓的酒席,離開薊川之前咱們再吃頓好的!師父你不是很喜歡吃醉春樓的紅燒獅子頭嗎?今天晚上管夠!”谷苗收拾好東西,打斷她師父喋喋不休的嘮叨,笑道。
“那感情好,話說慕然是不是也住在醉春樓?上次我?guī)退?lián)系易風(fēng),那小子欠我的尾款還沒給我呢!今天晚上的酒席一定要他請才是!”單師父一邊不情不愿地收拾著東西,一邊繼續(xù)叨叨絮絮。
“那就他請客,師父您可別再為難人家了,就和易風(fēng)說了幾句話,您收了人家十兩銀子,那點小事根本耗損不了什么修為,您這事確實做的不厚道,今天晚上見著他不準再提了啊!”谷苗許是被她師父的叨叨絮絮感染了,也開始跟著叨叨絮絮起來。
“你著丫頭這么快就開始胳膊肘往外拐了?你是不是看人家長的俊,就嫌棄我這個師父,準備跟人家跑了?果然是有了媳婦忘了娘,有了情郎便忘了我這個師父了!”單師父開始了新一輪的情緒更為激動的絮絮叨叨。
谷苗:……
她果然是不該同她師父講道理的。
晚上她帶著單師父趕到醉春樓時,易風(fēng)便已經(jīng)等在醉春樓門口了,見谷苗走近,瞬間兩眼放光,掏出一個瓷瓶子對谷苗道:“谷先生您終于來了!我家公子說何姑娘背上受了傷,他給何姑娘配了藥,我們兩個大男人實在不方便看一個姑娘家的背,還要勞煩您幫著上一下藥……”
谷苗:……
她在薊川的時候一直都是一身男兒扮相,易風(fēng)此刻站在醉春樓門口,因為情緒激動聲音陡然拔高,嚷得路過的許多人都聽見了,紛紛向谷苗投來奇怪的眼神。
谷苗強忍著掐死眼前這個臭小子的沖到,干笑著接過那個小瓷瓶,眼神中帶著殺氣咬牙切齒道:“你再多說一句我就把這瓶藥換成砒霜!”
易風(fēng)這才注意到周遭異樣的目光,瞬間紅了臉,惴惴不安道:“谷先生對不起,是易風(fēng)一時莽撞了?!?p> “你知道就好!”谷苗白了他一眼,開始往醉春樓里面走,想了一下還是忍不住好奇小聲問道:“你家公子是怎么給何姑娘看的背?。俊?p> “把脈啊,我家公子把一下脈就能判斷出傷口的具體情況的!”易風(fēng)一見谷苗愿意跟他說話了,頓時喜滋滋答道。
我信你個鬼!谷苗暗自腹誹著,面上卻仍裝作不經(jīng)意問道:“哦?這么厲害?”
易風(fēng)一聽她語氣里略帶嘲諷,便知道裝不下去了,只得紅著臉解釋道:“其實是用刀劃開了她背部的衣裳看了傷口的,然后又給錢讓醉春樓的丫鬟婆子門幫忙換的衣裳。谷先生你不知道,我聽說我們家公子之前連瞧見姑娘家的腳丫子都會臉紅半天呢!還是去軍營鍛煉了兩年多,這才好些了哈哈哈哈?!?p> 谷苗假裝沒注意到他在悄悄轉(zhuǎn)移話題,順著易風(fēng)的話嘲諷道:“連姑娘家的腳丫子都不敢看,還救死扶傷的醫(yī)者呢哈哈哈哈哈哈哈……”
很快她就笑不動了,因為她看見不遠處,慕然正似笑非笑地瞧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