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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何之彼岸花開

第九十三章 初見

奈何之彼岸花開 鄧大蒙 4148 2020-08-10 16:51:25

  很久很久的后來,錢多多才突然記起那一年的冬至,自她們出門起,連綿的大雪撲簌簌的往下掉。她從未見過那樣大片的雪花,成片成片爭先恐后的往下落。

  天地間充斥著急急墜落的雪花,那些往常盈盈飛舞的雪花兒今日卻仿佛都在趕路似的,一片片急得不行,瞬時便鋪滿了整個世界……萬物間被裹成了白茫茫的一片,天地里那將將來臨的黑暗,立時便被劃破了。

  沒過多久,那樣素雅端莊的世界里,似乎插不進任何其他顏色了,視線所及,只剩下滿眼滿眼的白。

  若說人生有軌跡,錢多多的人生可能便是自那一年冬至開始轉彎的。

  也就是那場大雪,拖著她朝著命運的另一截軌道前行去了。

  盛世天堂里的大廳今夜異常的熱鬧,約莫因著節(jié)日的緣故吧。這個世界里的文人學士,大多平時活得太過拘謹蕭索了。逮著節(jié)日里,便可勁兒的鬧囂起來。

  至于那門外邊的寒涼和素白,是半絲也甭想透進來。

  這是錢多多二十來年見過最尋常的光景,與往日并無什么不同。

  她收拾了一番懨懨的情緒,往臉頰上使勁兒揚了揚嘴角,抬腿便朝著今夜的目標前去。

  錢樂樂跟在其身后,頗有些忍俊不禁。每每有大場合了,多多總是這副做派,擠眉弄眼好半晌,然后再換上一副無懈可擊的笑顏,昂頭挺胸,視死如歸般踏步前去。

  彼岸之地里只坐了兩位公子,錢媽媽說他們已然來了許久。

  不知為何,錢多多總覺得那二人周身都是一股子風塵仆仆的味兒。

  那種味兒不僅僅是趕了許久的路的緣故,更像是從另一個世界而來,從而攜帶著一種生人勿近的冰冷感。

  當然,眸子里還有不屬于這個世界的幽暗。

  明明,此刻這兒燈火通明,熱鬧喧囂。可是,獨獨這一角,讓人覺得又冷又暗。

  坐在上位的男子,一襲黑袍,瞧那面貌,應是極年輕,那雙眼睛卻像是經(jīng)歷了許多風霜似的,直直的朝著錢多多瞟了過來。

  就一眼,錢多多只覺得心一顫,生生頓住了腳步。理智上她知道自己此刻應該立即轉身、迅速逃離才對。

  那樣的眼睛,在她二十年的人生里,就沒見過第二雙。

  倒是左側次座的公子彬彬有禮,錢多多二人一去時,他便起身站了起來,拱手彎腰,規(guī)規(guī)矩矩的行了個見面禮:“久仰,錢姑娘!”

  錢多多微微福了福身,算是回禮。

  起身后,她對著上座的男子點了點頭,黑衣男子挑了挑眉,應該算是回應了。

  場面一度有些尷尬,平日里話最多,最喜歡歡鬧騰的樂樂此刻也跟被點了啞穴似的,窩在錢多多身后不發(fā)一言。

  錢多多低了低眉,隨即一抹笑便自唇邊蕩了開來了:“常先生您好,據(jù)媽媽說,您這些時日尋過我?guī)状危鴮崒Σ蛔∧?,前些日子身子骨抱恙,不便現(xiàn)身。您瞧,今日一痊愈,我便趕來了?!?p>  常先生的眼眸在她身上兜了一圈,并未發(fā)言。

  他的瞳仁顏色極深,看不出任何表情與波動來。

  倒是旁邊的公子目瞪口呆的望著她,嘴里喃喃念道:“錢姑娘這樣一笑,這不……這不就是……”

  樂樂歪頭瞧了眼許公子那副沒出息的表情,腹誹道:“我們多多的笑,本就號稱人間絕色。”

  豈知許公子對著錢樂樂拱手道:“許某讓樂樂姑娘見笑了!”

  錢樂樂一驚,差點收不住表情:這丫,這丫能聽得到自己內(nèi)心的想法?

  那邊許公子仍對著她淡淡的笑著,并微微點了點頭。

  頓時,錢樂樂徹底凌亂了。

  一時間她不敢再多言,自也不敢再多想,生怕對面的許公子真猜出了自己的所思所想來。

  除了許公子,那常先生更加不是錢樂樂敢去對視之人。

  比起錢樂樂的跳脫心性,錢多多明顯要淡定從容得多。

  她們依次而坐,樂樂微低著頭。

  多多斟著酒,淡淡的笑著。廳堂里的燈火仿佛在她的眼眸里閃爍搖曳,如同那些年她在他身邊那般。

  常先生難得注視了錢多多好一會兒,爾后才緩緩收回目光,掃視了一圈那廳堂里的熱鬧,面無表情。

  有一種,睥睨眾生的意味。

  錢多多知道,他與這方世界格格不入。

  而自己,應當是他的獵物才對。

  不,他看自己的目光又并不像尋常獵人瞧著獵物那般,除了志在必得,眼眸里甚至還夾著幾絲戲謔。

  只見他兩指夾著杯沿提了起來,朝著自己舉了舉杯,動作神情皆有些不符合他本身形象的輕佻。

  錢多多晃了晃神,立刻端杯舉了起來,爾后一飲而下。

  常先生揚了揚眉。他的眉本生得十分陡立,稍稍一揚,卻并不顯嚴肅,反倒顯得有幾分年少輕狂。

  錢多多幾乎覺得他眼角眉梢都帶著清清淺淺的笑意。

  那邊許公子淡笑著夸贊道:“多多姑娘的酒量,瞧著甚是極好。”

  不知怎的,多多總覺得他對自己有著一份恭敬。

  錢多多尚未來得及回答,旁側的樂樂連忙擺手道:“不不不,我們多多可是并不常飲酒之人?!?p>  “是么?”常先生的目光又移回錢多多身上,淡笑著開口。

  多多與樂樂一齊愣住了,他的聲音夾著氣息仿佛自肺腑丹田之中發(fā)出來的,又低又渾厚,音都飄出了好遠了,那股氣息卻依舊環(huán)在四周似的。

  他嘴角微微上翹著,緩緩啟唇,繼續(xù)道:“那平日里偷著喝酒的人,是我看錯了么?”

  輕飄飄地一語,激起了千層浪。

  樂樂的注意力瞬間被那張好看的臉上明顯的笑意給吸了過去,只覺得自己幾乎晃瞎了眼。怎么一個周身寒涼至極的人,笑起來卻是那般恣意瀟灑。

  仿佛能聚光。

  而錢多多卻當即被驚住了,自己偶爾偷偷飲點小酒,怕是連樂樂和劉嬸兒都不知道的陋習,他是如何得知的?!

  想到這兒,內(nèi)心不由一哆嗦,那所宅子想是要馬上賣掉才行。

  那邊樂樂碰了碰她,眼睛抽筋似的一眨。

  錢多多知道她什么意思,大抵是,欸,你也被常先生迷了眼罷。

  錢多多懶得去置喙她那一臉篤定的花癡樣兒,端著杯去敬許公子:“許公子,敬您,望您事事順遂!”

  許公子不由自主瞧了常先生一眼,連忙舉杯附和。

  樂樂比多多年幼兩歲,在這萬世天堂里,她曾跟在她身后不少時光。

  不錯,多多自有她的待客之道與生存之道,她手底下的客人大多規(guī)矩守禮,其中不乏有禮部侍郎劉公子那樣對其極為癡迷之人,卻也是時時彬彬有禮。

  錢媽媽曾經(jīng)說:“我們多多啊,命格屬鳳,天生自帶國母之威嚴。自是尋常民間男子不敢造次之上?!?p>  雖有幾分王婆賣瓜的不自覺,卻也道出了幾分意味。

  這里的大部分男子,見了多多,幾乎不太敢造次胡來。

  但是如今日這般,一桌四人,拘謹寡言,沉默且嚴肅,自也是不多見的。

  一念未轉,只聽許公子開口又問:“聽聞錢姑娘……”錢樂樂驚愕的張了張嘴,這許公子怕是真知道自己的所思所想來?接下來只聽對面輕飄飄的問了句:“最是擅長胡琴?”

  剛想開口,才醒覺他這句話并不是問自己。為免顯得造次,她再次將唇齒合上。

  錢多多笑了笑:“民間虛傳罷了,略修過幾年,卻是造詣不精?!?p>  “琵琶呢?”常先生開口問道,見多多稍愣,便又多問了一句,“琵琶,錢姑娘的琵琶彈得如何?”

  錢多多笑了笑,答:“琵琶更是不行,學過幾次,便自行放棄了。”

  “那便從現(xiàn)在開始學罷?!背O壬鷶蒯斀罔F道。

  常先生的話總顯得有些突兀,明明像他那般清貴公子,該是十分秉節(jié)持重才是。

  “若是還有機會,吾自當愿意潛行修習。只是……”

  “機會自然有,先生已請至府上。近日院子正在重修,想來不過半月有余,姑娘便可開始了?!?p>  錢多多驚愕的瞧向他,沉吟了半刻,才試著說:“常先生……您怕是誤會多多的意思了,對于胡琴,吾本就技藝不精;至于琵琶,我更是興趣不濃了?!?p>  “技藝不精,便放棄了罷;興趣不濃,那就即刻開始培養(yǎng)興趣便是。”

  錢多多微微蹙著眉,樂樂知道她此刻面上的神情雖仍舊緩和,其實已然有幾分慍怒來。

  那邊常先生朝許公子遞了個眼神,許公子心神領會的微微點了點頭,像是接收到了某種信號。

  樂樂總覺得好像就在這一瞬間,有什么突然改變了似的。

  所幸常先生二人并不再就這個話題多言了。

  錢多多都瞧在眼里,她覺得如此狂妄之人,只要不在今夜此刻,不在這萬世天堂的大廳里為難于她,她便懶得計較。

  將錢媽媽給的任務也好,請求也罷,迅速完成后,她首當其次的事兒,就是得去謀劃著賣宅子之事了。

  只是此時的她,到底低估了常先生那只手遮天的本事。

  當然,同時也高估了自己那顆云淡風輕如止水般的心。

  當晚,常先生逗留的時間并不久。

  錢媽媽說他時時來,次次提,銀子更是撒得毫不手軟。為何好不容易見著人了,卻是待了小半刻就急匆匆地要走。

  許公子解釋道:“常先生今日是百忙之后抽空前來的。今日冬至,不止政務要忙,還得回去陪陪父親母親。”

  錢姑娘們自然應允。

  那邊,常先生淡聲吩咐道:“滄平,先送錢姑娘回府后,我們再趕路?!?p>  錢多多一聽,連忙婉拒道:“今夜風雪甚重,我便歇在這兒了,實在不勞先生掛記。常先生與許公子慢些趕路,注意安全!”

  錢多多的話說得又急又重,一字一句,清晰明了。

  常先生瞥了她一眼,并未反駁。

  樂樂與多多一直將他們二人送至門廊處。

  此時,整個世界漫天飛雪,街道的地面上已然是厚厚的一層積雪。

  四處白茫茫的一片,明明才進去沒多少功夫。

  可見這雪下得急且厚。

  常先生的馬車又黑又寬,著實扎眼,靜靜的停在正門處,車廂頂上如同地面一般,積雪甚厚。

  許公子將車簾撩開,候在一旁。

  常先生卻不行動,一雙眼靜靜的盯著錢多多。

  錢多多不由后退了半步,微微福了福身子:“那么,常先生,許公子,請慢些走?!?p>  常先生揚唇笑了笑,他的笑比方才坐在彼岸之地里的笑更恣意些,露出一排整齊牙齒來,白凈晃眼。

  在這樣的雪夜里,那樣的笑,真正可以讓滿世界皆失了顏色。

  錢多多定了定神,剛想轉身,那邊輕輕一句:“錢小姐,該上車了。”

  自己已然身于馬車內(nèi)了……

  常先生對著半張著嘴的樂樂點了點頭,身影一閃,便晃進了車簾內(nèi)去了。

  如同剛剛多多的身影一般,一閃,便沒了……

  馬車行了許久,樂樂還在門廊下站在,直到有人扒開門簾,那一屋子的熱氣撲面而來,她方才醒轉過來,總覺得目之所及,皆不是現(xiàn)實了一般。

  大抵是喝得多了些吧,整個世界都在晃悠……

  果然,如樂樂所言,這輛馬車內(nèi)怕是并排放兩具棺材皆綽綽有余。

  錢多多不由打量了起來,這外表周身漆黑的馬車,車廂內(nèi)飾卻是大紅色,入目皆是滿眼的紅,直讓人恍惚。

  常先生自上了馬車后便不再多言一句,也不多看她一眼。他的坐姿挺拔而又端莊,雙手擱在膝上,雙眼微微闔著。

  有一股……君王的氣質(zhì)。

  那位許公子約莫是不怕冷,居然馬車內(nèi)都不待,寧愿跟著車夫擠在前便。

  偌大的一個車廂里,只坐了她與常先生二人,她緊挨著車尾而坐,離著車門處的常先生甚遠。錢多多卻還覺得車廂太過逼仄,四處張牙舞爪的紅,像是隨時要吞噬自己的魂靈一般。

  總覺得再待下去,便會尸骨無存了。

  所幸路途并不遙遠,一直到自己的宅子門口,常先生皆未再為難她半分。

  一撂開車簾,劉嬸兒與小李子已然候在門口。

  那二人半仰著頭,一瞧見錢多多,立即滿臉堆笑,劉嬸兒喊道:“姑娘!今兒這雪下得太過不尋常了,我們擔心……真好,您總算是回來了!”

  不知道是馬車里的暖氣太足抑或是其他緣故,錢多多只覺得周身一股熱流,自頭頂竄至腳底而去。

  剛要抬腿下車,突然,常先生伸手拽住了自己的手。

  肌膚與肌膚,手指與手指交纏著。

  沁涼冰冷。

  那股熱流卻仿佛更甚了些。錢多多只覺得心跳突然急切了起來,恍惚間,好似只聽他低聲說了句:“我既尋著你了,你便再也逃不掉了?!?p>  他的聲音極低極低,并不十分清晰,說完便松了手。

  錢多多幾乎落荒而逃。

  進屋許久,總覺得手指尖的余溫一直還在。

  明明,那個人的指尖冰涼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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