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里倚天長劍在——辛棄疾詞賞析
辛棄疾(1140年5月28日-1207年10月3日),原字坦夫,后改字幼安,中年后別號稼軒居士[1][2],山東東路濟南府歷城縣(今JN市歷城區(qū)遙墻鎮(zhèn)四風閘村)人。南宋官員、將領,豪放派詞人,有“詞中之龍”之稱。與蘇軾合稱“蘇辛”,與李清照并稱“濟南二安”。
辛棄疾一生以恢復為志,以功業(yè)自許,卻命運多舛、壯志難酬。但他始終沒有動搖恢復中原的信念,而是把滿腔激情和對國家興亡、民族命運的關切、憂慮,全部寄寓于詞作之中[3]。其詞藝術風格多樣,以豪放為主,風格沉雄豪邁又不乏細膩柔媚之處。其詞題材廣闊又善化用典故入詞,抒寫力圖恢復國家統(tǒng)一的愛國熱情,傾訴壯志難酬的悲憤,對當時執(zhí)政者的屈辱求和頗多譴責;也有不少吟詠祖國河山的作品。
辛詞現(xiàn)存六百多首,是兩宋詞人中作品數(shù)量最多的一位作者。學者鄧廣銘在其《略論辛稼軒及其詞》一文中論及辛詞時,曾說:“就辛稼軒所寫作的這些歌詞的形式和他的內(nèi)容來說,其題材之廣闊,體裁之多種多樣,用以抒情,用以詠物,用以鋪陳事實或講說道理,有的‘委婉清麗’,有的‘秾纖綿密’,有的‘奮發(fā)激越’,有的‘悲歌慷慨’,其豐富多彩也是兩宋其他詞人的作品所不能比擬的?!?p> 我曾經(jīng)在賞析岳飛詞的文中說,在兩宋詞人中,真正胸藏韜略,能提兵殺敵,建立戰(zhàn)功,而有實踐經(jīng)驗者,只有岳飛和辛棄疾二人。二人在表達愛國情懷的詞作質(zhì)量與其他作者不同。
辛棄疾好詞甚多,只能選擇幾首略加說明。
水龍吟·過南劍雙溪樓
舉頭西北浮云,倚天萬里須長劍。人言此地,夜深長見,斗牛光焰。我覺山高,潭空水冷,月明星淡。待燃犀下看,憑欄卻怕,風雷怒,魚龍慘。
峽束蒼江對起,過危樓,欲飛還斂。元龍老矣!不妨高臥,冰壺涼簟。千古興亡,百年悲笑,一時登覽。問何人又卸,片帆沙岸,系斜陽纜?
這首詞辛棄疾通過結合景物與古典兩方面的素材,把內(nèi)心中的恢復中原之志和壯志難酬,兩種互相沖擊的力量表現(xiàn)的極為曲折,也極為形象。
宋代的南劍州,即是延平,屬福建。《南平縣志》記載:“雙溪樓在府城東,又有雙溪閣,在劍津上。劍津一名劍溪,又名龍津,又名劍潭,城東西二溪會合之處。昔時有寶劍躍入潭,化為龍,故名。”以上是有關此詞題目的地理背景的記述。
據(jù)《晉書·張華傳》:晉尚書張華見斗、牛二星間有紫氣,問雷煥;曰:是寶劍之精,上徹于天。后煥為豐城令,掘地,得雙劍,其夕,斗牛間氣不復見焉。煥遣使送一劍與華,一自佩。華誅,失劍所在,煥卒,其子華持劍行經(jīng)延平津,劍忽于腰間躍出墮水,化為二龍。以上是有關此地的歷史上的傳說。
對詞題中的地理和歷史的背景都有了,認識以后我們就可以對此詞加以評析了。上半闕開篇兩句“舉頭西北浮云,倚天萬里須長劍”,既可以看作眼前的景物,也可以比喻為淪陷的中原,“長劍”既可以指有關此地的歷史傳說,也可以比喻作者想要恢復中原的壯志。
“人言此地,夜深常見,斗牛光焰”三句,既緊扣題目寫有關南劍雙溪樓的歷史,也是作者收復中原壯志的慷慨長存。
“我覺山高,潭空水冷,月明星淡”三句,則驀然由高揚激昂轉入空寂凄冷的情調(diào),這種轉變,在描寫眼前景物的同時,也暗喻作者理想中的收復中原的壯志,被擯斥和冷落的現(xiàn)實境遇。
“待燃犀下看,憑欄卻怕,風雷怒,魚龍慘”數(shù)句,則寫出了辛棄疾想要追尋的心意和在追尋時可能遇到的危險和阻礙。其中“待燃犀下看”,則又用了《晉書》《溫嶠傳》中“燃犀”的典故。用溫嶠曾見水中有水族魚龍精怪的含義,暗示辛棄疾如果想要實踐收復中原的壯志所可能遇到的讒阻和迫害。唐代李白《遠別離》詩中“雷憑憑兮欲吼怒”和“君失臣兮龍為魚”的詩句,暗喻當政者的威權迫害和朝廷形勢的變化無常。
下半闕過片的“峽束蒼江對起,過危樓,欲飛還斂”幾句,不僅生動真切地寫出了在雙溪樓上所見的兩水會合的激蕩形勢,而且承接上半闕,把上片所暗示的作者恢復中原的壯志與現(xiàn)實饞祖的矛盾,做了一個極為形象化的總結。
“元龍老矣,不妨高臥,冰壺涼簟”三句,用一種悠閑平靜的筆調(diào),給了讀者更多思考的余味?!霸垺蹦耸侨龂鴷r代“名重天下”陳登的字。據(jù)《三國志》卷七《陳登傳》記述,陳登為人“深沉有大略,少有扶世濟民之志”,曾任廣陵太守,“明審賞罰,威信宣布”,曾經(jīng)平定海賊,圍攻呂布,以功加封為伏波將軍,三十九歲病卒。辛棄疾用這一典故,暗示了自己不求個人安危,一意以收復中原為志愿的用心。辛棄疾用“高臥”兩個字把這一則典故轉化應用,表示反諷之意,以原來表示壯志的字樣來表示閑居,透露出辛棄疾對自己壯志未酬的嘲笑和悲慨。
“千古興亡,百年悲笑,一時登覽”三句,辛棄疾將典故中的古人、古事,與現(xiàn)實、自己的今人、今事做了一個綜合的總結。
自淪陷區(qū)南渡的辛棄疾,其當年突騎渡江的壯聲英概,與今日屢遭讒擯的感慨哀傷,無論其為悲為笑,皆將在歷史的長流中消逝無存。
辛詞的藝術手段:第一,語言方面而言,辛詞既能用古又能用俗,在詞史上可以說是語匯最為豐富的一位作者,尤其以用古方面最為值得注意。如用典極多的《賀新郎·別茂嘉十二弟》:
綠樹聽鵜鴂。更那堪、鷓鴣聲住,杜鵑聲切。啼到春歸無尋處,苦恨芳菲都歇。算未抵、人間離別。馬上琵琶關塞黑,更長門、翠輦辭金闕??囱嘌?,送歸妾。
將軍百戰(zhàn)身名裂。向河梁、回頭萬里,故人長絕。易水蕭蕭西風冷,滿座衣冠似雪。正壯士、悲歌未徹。啼鳥還知如許恨,料不啼清淚長啼血。誰共我,醉明月。
這首詞的內(nèi)容和作法與一般的詞不同,其內(nèi)容方面幾乎完全與對茂嘉的送行無關,而專門羅列古代的“別恨”事例,可以說句句用典。王國維在《人間詞話》中贊美此詞“語語有境界”。
辛棄疾的用古還不僅只是用古典而已,他還喜歡模擬古書的風格,或者完全襲用古書的辭句。如《卜算子·進退存亡》:
進退存亡,行藏用舍。小人請學樊須稼。衡門之下可棲遲,日之夕矣牛羊下。去衛(wèi)靈公,遭桓司馬。東西南北之人也。長沮桀溺耦而耕,丘何為是棲棲者。
該詞雜用《周易》《詩經(jīng)》及《論語》的成句直抒胸臆,同時又不違反詞的格律。整首詞,風趣而不滯澀,洗練而不纖巧。充分體現(xiàn)了作者在語言上的高度技巧和大膽創(chuàng)新精神。
又如《清平樂·村居》:
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醉里吳音相媚好,白發(fā)誰家翁媼?
大兒鋤豆溪東,中兒正織雞籠。最喜小兒亡賴,溪頭臥剝蓮蓬。
辛棄疾的這首詞用俗語描寫了對農(nóng)村生活的一份親切質(zhì)樸的感情。
第二,辛詞在形象方面的藝術手段。形象的范疇既可以指自然界的一切物象,也可以指人世間的一切事象。至于形象的來源,既可以取之于現(xiàn)實中所有的實象,也可以取之于想象中的假象,更可以取之于古典中歷史的事象。比如“青山欲共高人語,聯(lián)翩萬馬來無數(shù)”(《菩薩蠻》)的寫山勢;“昨日春如十三女兒學繡”(《粉蝶兒》)寫春光;“望飛來半空鷗鷺,須臾動地鼙鼓”(《摸魚兒》)寫江潮;“春已歸來,看美人頭上,裊裊春旛”(《漢宮春》)寫節(jié)物等等,辛棄疾對各種形象都寫得鮮明真切,充滿了生動活潑的力量。
因此,世人對新詞早有“辛詞不易學”的定論。陳廷焯《白雨齋詞話》說:“稼軒一體,后人不易學步。無稼軒才力,無稼軒胸襟,又不處稼軒境地,欲于粗莽中見沉郁,其可得乎?”

云箋小字
我手寫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