詠物精工猶有平戎心 ——史達祖詞賞析

　　史達祖（1163～1220？），字邦卿，號梅溪，汴（河南開封）人，南宋重要詞人，風格工巧，推動宋詞走向基本定型。一生未中第，早年任過幕僚。韓侂胄當國時，他是最親信的堂吏，負責撰擬文書。韓北伐失敗后，受黥刑，死于困頓。

　　史達祖這樣一位著名詞人，他的生平事跡卻很湮晦，不但正史無傳，即便是南宋后期的雜史筆記中，記載他的事跡者也很少。只有葉紹翁《四朝聞見錄》與周濟《浩然齋雅談》記載史為韓侂冑堂吏，韓敗，史因而得罪之事。

　　平心而論，韓侂胄執(zhí)政時雖然專橫跋扈，但畢竟與秦檜、賈似道等賣國投降者不同。他晚年主張北伐抗金，收復失地，因謀劃粗疏招致失敗，而其志可以諒解。不過，韓侂胄因為排斥宰相趙汝愚，而當時以朱熹為首的道學家多是擁護趙汝愚的，韓侂胄于是稱道學為“偽學”，禁止傳播“偽學”，打擊朱熹等人。理宗以后，道學盛行，于是對韓侂冑更有許多貶議。

　　史達祖因為出身低微，未能考取進士，不能進入仕途，于是投靠韓佗胄為掾吏。韓佗胄是個粗人，需要有一個能夠幫他起草文書的文人，因為欣賞史達祖的才能而予以重用。史達祖也不免借以弄權，遂致“士大夫無廉恥者皆趨其門”。不過，史達祖的為人也并非全無可取之處，他也曾傷痛南宋的偏安，有衛(wèi)國抗金的想法，表現于詞作中。

　　后人稱贊史達祖詞作的人，往往舉其詠物的作品?！睹废~》中詠物之作有十余首之多，而以《雙雙燕·詠燕》與《綺羅香·詠春雨》最為出名。

　　雙雙燕

　　過春社了，度簾幕中間，去年塵冷。差池欲住，試入舊巢相并。還相雕梁藻井。又軟語、商量不定。飄然快拂花梢，翠尾分開紅影。

　　芳徑。芹泥雨潤。愛貼地爭飛，競夸輕俊。紅樓歸晚，看足柳昏花暝。應自棲香正穩(wěn)。便忘了、天涯芳信。愁損翠黛雙蛾，日日畫闌獨憑。

　　此詞上半闕描寫雙燕在春天共同筑巢、飛翔；下半闕繼續(xù)寫雙燕向遠處飛翔?！凹t樓歸晚，看足柳昏花暝”兩句不但寫形，而且能傳神。黃昇在其《中興以來絕妙詞選》中說：“姜堯章（姜夔）極稱其‘柳昏花暝’之句?！薄皯詶阏€(wěn)。便忘了、天涯芳信。愁損翠黛雙蛾，日日畫闌獨憑”數句，借古人所說的雙燕傳書的故事，寫燕子因棲香而忘記傳書，致使收書人愁損盼望，把意思推開一層，融入閨情，更有余韻。

　　這首詞寫燕子與人的對照互喻又粘連相接，不即不離，不愧為詠物詞中上品。

　　綺羅香·詠春雨

　　做冷欺花，將煙困柳，千里偷催春暮。盡日冥迷，愁里欲飛還住。驚粉重、蝶宿西園，喜泥潤、燕歸南浦。最妨它、佳約風流，鈿車不到杜陵路。

　　沉沉江上望極，還被春潮晚急，難尋官渡。隱約遙峰，和淚謝娘眉嫵。臨斷岸、新綠生時，是落紅、帶愁流處。記當日、門掩梨花，翦燈深夜語。

　　這首詞上半闋描寫春雨，以及蝶、燕與人在春雨中的感受，用筆極為細膩；下半闋推開，從遼闊處寫雨景，兼及望遠懷人的感思，有纏綿婉轉的韻致。

　　通過對這兩首詞的賞析，可以看出史達祖作詠物詞時，有正面描寫，有側面襯托，既刻劃形象，也攝取神情，且往往結合人的情思，增加更深遠的意趣。

　　詠物詞，北宋已有作者，至南宋而大盛。凡是好的詠物詞，必須是詠物而不留滯于物。史達祖的詠物詞，刻劃精工，取形而又取神，并能不留滯于物，有實有虛，雖不一定有所托喻，而亦不失其為佳作。

　　在其詞集《梅溪詞》中有幾首詞，寫他傷痛南宋的偏安，有為國抗金的想法。如《龍吟曲·陪節(jié)欲行，留別社友》：

　　道人越布單衣，興高愛學蘇門嘯。有時也伴，四佳公子，五陵年少。歌里眠香，酒酣喝月，壯懷無撓。楚江南，每為神州未復，闌干靜、慵登眺。

　　今日征夫在道。敢辭勞、風沙短帽。休吟稷穗，休尋喬木，獨憐遺老。同社詩囊，小窗針線，斷腸秋早。看歸來，幾許吳霜染鬢，驗愁多少。

　　這首詞是寫作者即將離開臨安時，為詩社社友贈別而作。內容主要包括兩方面：一是寫他平素的生活和思想感情，二是寫他出發(fā)時的心情，從中多少反映了他感嘆中原未復的憂國憂民之情。

　　史達祖晚年因為生活環(huán)境的劇變，讓他的晚期作品與以前大不相同。如《秋霽》：

　　江水蒼蒼，望倦柳愁荷，共感秋色。廢閣先涼，古簾空暮，雁程最嫌風力。故園信息，愛渠入眼南山碧。念上國，誰是、膾鱸江漢未歸客。

　　還又歲晚，瘦骨臨風，夜聞秋聲，吹動岑寂。露蛩悲，青燈冷屋，翻書愁上鬢毛白。年少俊游渾斷得，但可憐處，無奈苒苒魂驚，采香南浦，剪梅煙驛。

　　這首詞寫被貶之后的失志悲秋之感，風格遒上，筆力勁健，與他前期作品的清新閑婉不同。

　　總之，向來談論史達祖《梅溪詞》的詞論者，均贊揚其詠物詞的摹寫精工，而對其晚期詞中的蒼涼凄楚注意較少，至于他詞中所表現的平戎報國的志向，幾乎更少有人提到。這顯然對于理解史達祖的為人和評賞其詞作，都是有失偏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