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民過了一天又一天忙碌而又平淡的日子，他頭痛的病好了不少，可視力似乎又下降一些，有幾次夜里，他走在宿舍昏暗的樓梯上差點踏空摔倒，他最擔心自己的眼睛哪一天會突然瞎了。他很想盡快多存一些錢去大醫(yī)院看病，他常常想這樣平庸干下去不是辦法，要盡快弄出點成績引起經(jīng)理、主管注意，讓自己盡快得到升職，能更多掙一些工資獎金。
麗潔公司前身是思麗集團下屬麗星大酒店一個洗滌部，搬過來擴大成立公司不到半年，業(yè)務不足，機器老化，管理混亂，總經(jīng)理換了兩三個，效益依然不好。
真民發(fā)現(xiàn)布草損壞給公司造成不少損失，這跟配方不合理有關系，雙氧水下得過多，對布草有很大腐蝕，造成很多損壞，他跟王主管提出不用或少用雙氧水，重新調(diào)制配方的想法。王主管訓叱他不懂個屁，教他少操這份閑心，干好自己份內(nèi)的事。后來他又找機會跟葉建輝經(jīng)理談車間管理漏洞，也遭到他的冷眼冷語。
平淡憂心的日子過去一個月，真民有個安穩(wěn)地方睡覺，天天又沒曬太陽，他的身體白了許多，臉上也有了血色。業(yè)務部對外送貨三班一個員工辭了工，業(yè)務部管理人員打算在車間挑選員工，因送貨人員天天出入賓館酒樓，所以都挑選高大英俊的后生，他們覺得真民樣子還可以，于是調(diào)他到對外三班補了缺。
班長吳海兵跟靈英子關系很親密，他說真民不愛講究，要求真民刮光胡子，穿上白襯衣扎上領帶，不要壞了公司形象。真民不得不買一件新的白襯衣和一條新領帶來裝神氣，他還買一支高級鞋油，把穿了好幾年的爛皮鞋擦得油光閃亮，掩蓋它的破舊。
早晨他隨著十多個送貨員來到公司，把車間洗干凈布草、衣物裝上中巴車，六輛送貨的車一條龍似的出了大門，上了大道，朝市區(qū)開去。
上午三班車去了三家賓館，兩家酒樓送貨，真民頭一回走進豪華的賓館，走進皇宮一般氣派的大酒樓，里面一切讓他感到有幾分新奇，可他沒更多時間去打量，他們把貨送到客戶存放的地方，真民忙著把要洗的布草清點打包，班長幾個人坐在桌邊，喝著女服務員送來的茶水，跟她們談笑著，真民心里明白，自己是新來的應該多干活，他沒有什么怨言。
干了一些日子，真民發(fā)現(xiàn)業(yè)務部許多問題，一些送貨員沒有清點布草，有時搞亂丟失客戶布草，加上車間管理混亂，差不多所有洗滌單上寫了欠客戶的東西，加起來數(shù)目龐大，這些欠數(shù)最終要折價賠錢給客戶，員工們擔心扣罰工資獎金，一些送貨班人員乘機偷客戶東西來填補所欠的數(shù)目。
三班在送東風路華藝大酒店時，吳海兵要真民趁倉庫里人沒注意，隨手拿幾張被套填補欠數(shù)，真民不愿去做小偷小摸的事，一個叫吳文彪員工趁機偷了幾張?；貋碥嚿蠋讉€人象斗地主般狠狠地責罵真民一頓，班長想法子處罰他，經(jīng)常要他一個人夜里去跟車送貨，有幾次業(yè)務部經(jīng)理楊浩隨車跟客戶談了一些業(yè)務上的事，真民跟他聊起公司管理方面的事，說出自己一些建議。楊經(jīng)理沒想到這個小小搬運工是個很有頭腦的人，看問題看得很透切，而且有自己獨到見解。
楊經(jīng)理招集業(yè)務部員工開了大會，他按真民提出建議，重新調(diào)整工作，以前班長負責交貨，改為送貨員具體負責酒店業(yè)務，兩次清點，兩次登記。
吳海兵一些員工對真民提什么鬼建議很惱火，他要真民負責欠數(shù)最多的華藝大酒店，每次車子開到大酒店地下停車場，幾個人把布草卸下來，小推車也不肯給他留下一輛，叫司機開車走了。真民跟酒店人說好話，借小推車把堆成小山似的布草運上樓，有時占用電梯時間太長，經(jīng)常挨保安的訓罵，他跟其中兩個保安爭吵過，輪到他們值班就不準他用電梯。真民只能一包一包背上樓去，累得他大汗淋漓，一身酸痛。
真民常買了一些好吃的東西討好倉庫主管張小玉和幾個女員工，她們幫他給保安打招呼，并且?guī)兔\送布草衣物，讓真民省了不少工。真民天天對單點數(shù)，十天過去了，沒多欠一樣東西，讓他松了一口氣。
可他每天走上中巴車時，面對班長幾個人的冷眼，他又感到胸口悶得難受。真民很想誠心打動他們，說自己提建議，不是為自己，也不是為難他們，只想減少公司損失，提高效益，讓大家能多拿工資獎金。幾個人不愿多搭理他，給他們遞煙，只有司機接了他的煙，他想討好，卻沒法子討到好，只好一個人孤獨苦悶切坐在車后面位子上。
楊浩原想月底想幫真民調(diào)換一份工作，可沒到月底，楊浩被調(diào)到麗星大酒店去了，業(yè)務主管李大明升了經(jīng)理。他在村子里在學校一直看不起真民，嫌他家窮，嫌他穿衣服太土氣，沒有青年人的神氣。真民剛進公司時，李大明給他取了一個黑鬼的諢名，有幾回他坐三班車外出，請吳海兵幾個人喝飲料，只有真民一個人沒份，給他們幾個人遞煙，真民坐在旁邊只能聞他們的煙氣味。
真民不想招惹吳海兵幾個班里人，可有時還是遭受不明不明白的冤枉氣，有幾回他跟他們爭吵起來，吳文彪幾個人沖過來要動手打他，吳海兵卻不制止，好在被司機拉住了。有時司機也幫他們說話，怪真民喜歡強口弄舌，不會忍氣吞聲。他找到李大明請求調(diào)走，李經(jīng)理訓叱他鬼名堂多，不想干就辭工走人。
苦悶日子過了一段日子，一天傍晚，劉波請真民到小店喝酒，他說他們五班班長已經(jīng)辭了工，月底會離開，他送了一條好煙給李大明，下個月可能當班長。真民在心里盤算自己要弄出一點實實在在的成績，讓李大明能看重他，調(diào)他到五班當個班長，離開三班這個受氣受欺的鬼地方。
次日他去華藝大酒店送貨，他主動約主管張小玉吃晚飯，女主管以為小搬運工看上了她，當時拉下了臉，說話含諷帶刺弄得真民很不自在。真民解釋說：“”我只是一個小小搬運工，對你這么漂亮的主管那敢有半點非份之想，我只是想弄清楚欠你們酒店的布草是什么時候丟失的，是哪些方面出了問題，我想請你幫忙在倉庫查找一下，找出原因。”
張小玉被他有誠意話打動了，安排員工清查一整天，有一百多件布草的確弄錯了，有幾十件是她有意添加的，她說她惱火以前不負責送貨員搞她們鬼，她們是以禮還拜。張小玉把欠單上數(shù)字重新修改，可洗滌單還有一部分布草欠數(shù)一時找不出原因，有可能公司管理混亂送去其它地方，或者丟失了，也有可能車間洗爛做報廢處理了。
真民為了抺平這些欠數(shù)費盡腦子，他想送化妝品給張小玉，可一套象樣化妝品要好幾千塊錢，他送不起。送衣物又覺不妥，請她吃飯又被拒絕。
有一天真民去送貨，她跟真民說她過幾天休假，打算去韶關丹霞山旅游，她還說很想有一部相機去拍那里好風景。真民明白她話里的意思，買了一部還算高級的相機送給她，花了他大半個月工資。
臨近月底，張小玉說真民很會做人，說他打這份工也不容易，把洗滌單上欠數(shù)提前按酒店折舊報損全消掉了，要真民跟她部門的其他員工說謊，說他把丟失東西全找回來了。
到了月底那個五班的班長走了，李大明調(diào)三班吳文彪當班長。劉波遇見真民，滿口牢騷，罵李大明不是人，一個村的人接受他的禮，卻把他當猴子耍，真民有苦不好說，只能在心里嘆息。
十ー月過去了，寒冬時節(jié)來臨，真民穿一件松了線的舊毛衣顯得有些單薄。這天，他下班經(jīng)過辦公區(qū)的大門口，總經(jīng)理張玉萍把他叫進辦公室。
今天中午財務部人告訴張玉萍，說華藝大酒店原本要賠一筆錢，真民單獨接手后，抺平所有欠數(shù)不用賠一分錢。張玉萍覺得這個楊浩經(jīng)常提起的員工不簡單，想找他談談。
她要真民坐在自己旁邊沙發(fā)上，說真民很會跟客戶打交道，她打算明天召開業(yè)務部門的會議，要真民好好說說跟客戶溝通的經(jīng)驗技巧。真民說起自己處境，說千萬不要讓自己談什么經(jīng)驗，業(yè)務部許多人對自己提建議提意見很惱火，他請求她把自己調(diào)回車間，總經(jīng)理理解他的苦衷，叫他先干一段時間，等過了年再說。
到了臘月二十幾日，公司員工天天說起過年的趣事，心里盼著能早日回家過年。車間機器年頭到年尾一天也不能停機，送貨員自然要天天送貨接貨，公司一百多個員工，只有十幾個員工請到了年假。
吳海兵、靈英子兩個老員工請了十天假，她已經(jīng)跟吳海兵在外面租屋同居了，靈英子準備帶這個廣西的后生去她家過年。真民干得很不順心，原本打算辭工回去，可想到身邊沒余幾個錢，回去日子會更難過，他又打消這個念頭。
到了大年三十傍晚，真民卸完貨，匆匆趕到南門口，梅子手里提著一大袋吃的東西，站在大門口旁邊那棵榕樹下等他，她穿著那件綠色的燈芯呢西裝，淺黑色褲子，樸實中含著幾分風韻。真民記得她這身衣服已經(jīng)穿了好幾年了，如今肩頭衣領已經(jīng)有些發(fā)白了。他說:“你這件衣太舊了一點，應該買一套新衣過年?！?p> “你應該給我買好幾套新衣服才行，還要交一筆彩禮，我不能白白的送給你!”梅子笑著說。
“去前面店里去買。彩禮以后一定補給你?！?p> “今年就算了吧!等你走了好運，掙了大錢再說，我這身衣還有這么新，你不是說，穿得再好只是給別人好看，也不過讓人多看幾眼，沒有一點點實際意義，只要你不嫌棄我穿得難看，何必去討好人家眼睛嘞!”
兩人進了小街一家小飯店，真民點一盤雞肉，一個紅燒魚，一碗瘦肉湯，要了一瓶啤酒。兩人吃完一年最后一餐團年飯，在附近找了一家小旅店，要了最頂層的小房子。梅子進屋，把袋里的瓜子、花生、還有糖珠子、餅干擺在小桌子上。兩人坐在床邊，含著糖珠子、嗑著瓜子，聽著對面人家電視里傳過來賀新年的歌曲。
梅子望著真民說:“我娘去那邊一年零幾天，這幾日，我夜夜夢見她向我討錢用，我倆應該回去一趟，給她買一大捆紙錢燒給她?！?p> “你怎么老喜歡做這樣怪夢，世上只有現(xiàn)在，沒有這邊那邊，人死如燈滅，埋在地里變成土，化成了山，哪里還會有鬼魂向人討錢用，燒紙錢只是安慰哄騙自己。”
“你就喜歡說這些鬼話！你沒看見在外做官當大老板的人年年清明都要回去給先人燒紙錢，保估他們升官發(fā)財！我爹娘沒有得到你指甲大的好處，女兒白白的送給你，買一點紙錢都舍不得，你哪里有一點良心呀?”
在這樣團圓年的夜里，真民不想跟梅子鬧得不歡喜，他笑著說:“只要你高興，明年清明節(jié)我們一起回去買幾大籮筐紙錢補給你爹娘，讓他們在那邊幾輩子都用不完，讓他們在那邊過著榮華富貴的日子，有錢請丫環(huán)侍候，出門有人牽馬抬轎，天天吃雞鴨魚肉，你爸還可以在那邊找一個小老婆，省……”
梅子橫了真民一眼，說:“你莫扯這些鬼話，正經(jīng)一點好不好?”
“好，好，好，不說這些，說正經(jīng)的，他們在這邊辛苦一輩子沒享到崽女的福，多給他們燒紙錢，讓他們在那邊和和氣氣過日子，不要象在這邊為了幾個錢夫妻結(jié)怨結(jié)仇，不要象我們?yōu)閹讉€錢四處飄泊，辛苦忙碌，省吃省用，不要象我們大年三十剝幾粒糖精瓜子，連一杯溫暖的熱開水都沒有……”
“你莫說啦，說得我心里酸死了!”梅子聲音有些硬咽地說:“要是我娘不死的話，我也可以回去過一個熱鬧的年，她死太可憐啦!”說著她淚珠子不由得滾落下來。
真民安慰說：“大年三十不要太難過，雖然我們?nèi)兆舆^得苦，但要開開心心過大年，明年才會有個好兆頭！”
過了一陣子，梅子說:“今年我倆運氣都不好，三年一步運，明年該走好運了，那個細孩子不打掉也快生下來了，你心好毒呀!一個活活的小命被你逼死了!”她嘆息:“到明年清明節(jié)掃墓時候我們回去把婚也結(jié)了，省得別人在背后說閑話，要是我娘在生，我沒跟你結(jié)婚，就和你睡在一起會罵死我的！”
真民一時不知怎樣接她的話，點燃一只煙吸著。
梅子說：“在外打工日子真難過，等我們掙了一筆錢，就回去把新屋建好，生兩三個細孩子不再出來，象劉青山那樣在家栽樹養(yǎng)雞辦個農(nóng)莊，好不好？”
真民說：“到那時再說吧！”
兩人躺在被窩親熱一陣子，他們又說起往年在家過年有趣的舊事，說著說著，梅子睡覺了。真民卻一時不能入睡，心想，又熬過了一年，盡管自己很勤奮很努力，可依然還是老樣子，沒余幾個錢，害得梅子跟著自己受了苦，她原本可以過上好日子，他深沉地嘆息幾聲，心想不管怎樣，自己應該努力改變自己，不能就這樣平庸活著！
早晨梅子醒來了，她說:“今日是初一頭一天，我應該給你拜年，祝你新年走好運！”
“我是應該好好努力，爭取走好運，不能總是讓你跟著過苦日子。我祝你能天天開心！”
兩人下樓退了房，梅子原本打算在附近租間屋子，搬出來跟真民住在一起，真民擔心自己不一定能干得長久?要梅子等過些日子再說，兩人在路口分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