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以直報怨
深夜里,皮革作坊的臥室中,唐納德的情緒逐漸變得激烈。
“他不會殺你的,他連狗都沒有殺,他如果想要你的命,用不著這么麻煩。”
他說話的對象是馬克西,他好吃懶做的兒子,因為昔日的一些原因,他們還在格魯尼亞時,就以叔侄相稱。
唐納德已經(jīng)連著說了三個小時,可是馬克西依舊不愿去巴雷特城堡的工地。
“就算是不殺我,他也會折磨我的,那個牛頭人現(xiàn)在就在工地上當(dāng)勞工,他一定是要把我給交給那個該死牛頭人?!?p> 馬克西聲音帶著哭腔,臉上寫滿了恐懼。
“你就這么怕他?一個月前他還是你手下的伙計,你不就是拿了他兩個銀幣嗎?我已經(jīng)百倍補(bǔ)償給他,你還在怕什么?!?p> “不,不,我罵了他,還打他,不讓他吃飯。”馬克西搖著腦袋,眼淚和鼻涕流在胸前也毫無察覺。
“你去讓他打一頓,踹你兩腳,然后你餓上一天,他才十來歲,那么老實的一個孩子,他能把你怎么樣?”
唐納德越說越氣,拿起一個做工不算太精致的花瓶,兩次想要砸碎,最后都收住了手。
馬克西只是大哭。
“廢物?!碧萍{德一把掌把他扇翻在地,“長這么大沒一點(diǎn)用,白吃我這么多年的糧食,我要是像你這樣,早和你祖母一起餓死在西北高原,哪還有你?!?p> “呵、呵、呵、呵……”馬克西到地上,捂著臉頰和嘴巴,一邊哭一邊笑,“我白吃了你糧食?這么多年,我還沒有你那條老狗吃的好,如果林恩是要你那條狗去送死,你是不是要去和他拼命?”
唐納德有些后悔剛才粗暴的行為,原本想要伸手去把兒子拉起來,可在聽到這一番話后,氣得指著馬克西說不出話來。
窗外夜空中的星辰正在逐漸隱去。
再過一會,天就該要亮了,剩下的時間已經(jīng)不多。
唐納德無力地坐在地上,看著他這個不爭氣的兒子,垂頭喪氣地說道:
“你要是不去,我們父子兩個就坐在這里等死吧,他昨天和我說了很多,他不是一個濫殺的人,否則我們昨天就死了,他要收購作坊,這是在救我們?!?p> “但要是今天再違逆他,我們都活不成,巴雷特上位,殺人是最好的立威方法,這是我們自己在往他槍口上撞,怨不得別人……”
唐納德越說聲音越小,最后幾乎是在自言自語,像是在說著遺言。
馬克西的哭聲停止了,他看著唐納德此刻模樣,想說什么,剛要開口卻欲言又止。
唐納德再次緩緩開口:“去吧,兒子!他林恩即便是天才,也才七八歲,他或許只是想要你去給牛頭人道個歉,事情沒有你想的那么嚴(yán)重?!?p> 沉默許久。
皮革作坊的臥室中傳出一聲瓷器破碎的聲音。
那個做工一般的花瓶終于還是碎了,只不過動手的是馬克西。
在天亮之前,馬克西洗了個澡,換了一身干凈體面的衣服。
伴隨著東方微微升起的光亮,向著巴雷特城堡走去。
唐納德看著馬克西離去的背影,嘆息了一聲,自語說道:“兒子,如果林恩要的是貝克的命,我會和它說這么多嗎?”
…………
在林恩從皮革作坊回來后的第二天早晨,胖子管事馬克西提前來到了城堡到門口。
據(jù)看門的老皮特說,天還沒亮這個這個小胖子就到了。
一個人來的,就楞在那里,喊他只是應(yīng)聲,也不搭話。
這讓擁有榮譽(yù)騎士勛章的老皮特,感覺自己有被冒犯到,這一點(diǎn)他在給林恩說事的時候特別提了一句。
林恩在看到馬克西的時候也很些意外。
前一天還被嚇得屁滾尿流的家伙,這才過了一天,就像是變了一個人。
他那決絕的眼神,那凝重的表情,沉重的腳步和勒緊腰帶。
這一切融合在一起,可以用一個詞語概括——視死如歸。
亦或者所叫破罐子破摔。
摔罐子是需要大勇氣的,尤其是自己就是那只罐子的時候。
當(dāng)他再一次站在林恩的面前。
林恩既沒有再用長劍嚇?biāo)矝]有再害怕得尿褲子。
和林恩四目相對,他非但沒有后退,然后硬著頭往前走了一步。
馬克西做好了最壞的打算,甚至在林恩要?dú)⑺麜r,該用什么樣的模樣赴死,他都有考慮過。
不管林恩是要?dú)⑺?,還是要打他,還是要當(dāng)眾羞辱他,他都做好了準(zhǔn)備。
但是預(yù)料中的一切都沒有發(fā)生,林恩在看過他一眼之后,甚至沒有和他打招呼,直接轉(zhuǎn)身回城堡去了。
“他這是不愿意親自動手嗎?”
馬克西如此作想,他覺得林恩應(yīng)該是不想親自動手,那么這時候就該他的爪牙出場了。
或是是昨天三個兇悍的侍衛(wèi)中的某一個,也或許是就是那個曾在他手下做伙計的小牛頭人。
西蒙來了,作為一個被埃蒙子爵從貧民區(qū)帶出來的孩子,在他的心中,他就是巴雷特的爪牙,領(lǐng)主讓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無需理由。
“你,過來?!蔽髅沙R克西招手,他左手習(xí)慣性地搭在腰間的劍柄上。
“你要干什么。”馬克西的聲音有些顫抖,當(dāng)死亡逼近時,他發(fā)現(xiàn)自己依舊沒有做好準(zhǔn)備。
“姓名,年齡,在這兒簽字,你應(yīng)該識字吧,那你應(yīng)該先看看協(xié)議內(nèi)容?!?p> 西蒙遞過來一份《建筑勞務(wù)雇傭協(xié)議》,馬克西茫然地接過,有些不知所措。
…………
巴雷特與皮革作坊之間的交易經(jīng)行得非常順利。
唐納德召回了大部分的伙計,拿出了所有賬冊和明細(xì)表,全部都交給了阿米亞斯核查。
得益于“慷慨的唐納德”錙銖必較的性格,他的所有賬目都記錄得規(guī)規(guī)矩矩,對了三次賬都沒有誤差,精準(zhǔn)得讓林恩難以置信。
林恩也沒有再做刁難,很果斷地和唐納德簽署了股權(quán)認(rèn)購書。
之所以這么順利,主要原因是因為林恩不錯的心情。
狄克的表現(xiàn)讓他非常滿意。
現(xiàn)如今狄克是工地的勞動模范,雖然這個頭銜為他招惹來了一些詆毀和謾罵,但是更多的人還是把他當(dāng)作榜樣。
狄克在見到馬克西的時候很意外。
雖然當(dāng)了工地的榜樣,小組的組長,但是狄克依舊是那個有些靦腆的小牛頭人。
他甚至對馬克西有些還留有一些害怕,這是在皮革作坊被長期欺壓的后遺癥。
林恩認(rèn)為,站在狄克的處境,大多數(shù)人在這種情況下都會選擇報復(fù)馬克西。
手段可以是給他穿小鞋,作為小組組長,狄克要負(fù)責(zé)協(xié)調(diào)小組成員的工量,這時候他就可以運(yùn)用他通過努力得來權(quán)利,給馬克西安排超過他能力范圍的工作,這樣一來,馬克西不但工作非常要命,還會因為完不成工量,迎來管理的批評和工友的羞辱。
這種方法效果雖然好,但是有一定風(fēng)險,西蒙作為總監(jiān)工,在他下面還有三個監(jiān)工,每天啥事不干,就專門盯人。
為了貫徹林恩“工作既要看獲量,更要看出力”的重要指示,勞工組長給組員分配不合理的工量,也屬于“偷奸?;敝械囊粭l。
除了偷偷穿小鞋之外,還可以選擇光明正大地剛正面。
畢竟此一時,彼一時。
如今身份轉(zhuǎn)換,狄克完全可以對他頤指氣使,有事沒事就當(dāng)眾羞辱一番,這是最簡單的報復(fù)方法,還沒有風(fēng)險,畢竟馬克西就算是不堪受辱要打人,也不是他的對手。
最極端的報復(fù)方法是直接殺人,這種事情在卡利亞斯并不新鮮,賭場和貿(mào)易行那邊日??梢?。
上面的三種報復(fù)方法,也就第二種會讓林恩對狄克的印象分有所減少,如果選擇其他兩種,會改變他的對狄克的一些看法,但是不至于失望。
當(dāng)然,如果狄克真的要?dú)⑷藞髲?fù),那么會在第一時間被制止,并且會嚴(yán)重影響到他之后的命運(yùn)。
除了報復(fù),當(dāng)然也可以不報復(fù),甚至是以德報怨,用愛感化,讓馬克西在寒冷的工地,也感受溫暖的春風(fēng)。
這樣的人,在林恩看來,非傻即奸,無論是傻,還是奸,林恩都不喜歡。
狄克最終的選擇,出乎了林恩所有預(yù)料。
他既沒有加大馬克西的工作量,也沒有給其他勞工說起他們之前的往事,就像是對待普通的新勞工一樣,給他安排與體能匹配的工作,交待工作中的細(xì)枝末節(jié),吃飯時也會叫上一聲。
就在林恩以為狄克不會報復(fù)的時候,狄克出手了。
下工之后,他一個人把馬克西悄悄帶到?jīng)]有人角落,連戈德都不知道。
馬克西跟在狄克的身后。
一開始他還能穩(wěn)住情緒,但是狄克一言不發(fā),他情緒逐漸失控,然后崩潰,然后又歸于平靜。
馬克西的心境在短時間內(nèi)經(jīng)歷了一系列的轉(zhuǎn)變,最后他決定反抗,這個牛頭人要?dú)⑺?,他不能就這么束手待斃。
就在他要搶先動手時候,狄克出手了。
砂鍋大的拳頭打在了馬克西的肚皮上,只一招,虛胖的馬克西就捂著肚子倒下。
然后就是單方面毆打,狄克一邊打還一邊罵,說著“讓你偷錢”“不給你吃飯”之類的話。
毆打持續(xù)了三分鐘,西蒙在暗處目睹了整個過程。
狄克主要的打擊對象是馬克西的肚皮和后背,沒有碰臉,也沒有打其他要害部位。
打完之后,狄克既沒有放狠話威脅,也沒有惺惺作態(tài)地談心,而是扭頭就跑,跑出去之后突然又折返回來,確認(rèn)馬克西沒有大礙之后,再次跑掉。
林恩對于狄克這樣的行為很滿意。
君子以直報怨。
這話聽上去很簡單,但是要做到卻并不容易,難在一個“直”字。
什么是直?
公正。
所以以直報怨,難在不過。
不過火,不過分。
狄克做到了直。
而且更難得的是,還給馬克西留了體面,既沒公開,也沒有打臉。
最讓林恩滿意的一點(diǎn),狄克這一系列行為,都不是刻意蓄謀,而是率性而為。
這和他輩子追求的“真人”生活態(tài)度,有一些相似。
一個長期受到欺凌的孩子,要么變成羊,要么變成狼。
林恩上一次在皮革作坊門口和狄克見面之后,他以為狄克會已經(jīng)變成了一只綿羊。
當(dāng)?shù)铱藥еR克西走進(jìn)陰暗角落的時候,他以為狄克是披著羊皮的惡狼。
最后,狄克用行為告訴他,他既不是羊,也不是狼,而是人。
這既出乎林恩的意外,也不在他的情理之中。
但是他很高興,打心底里高興。
以直報怨,曾經(jīng)的張三自認(rèn)是如此行事的,雖然“報”的次數(shù)比較多,因為他還要幫那些綿羊也“報”一下。
卡利亞斯的新法律還未頒布,甚至連立法會都沒有開始逐漸。
所以對于這次發(fā)生在公民之間的斗毆行為,林恩覺得不予追究責(zé)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