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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樣的華年

鴿子的葬禮

花樣的華年 方小水 13082 2020-07-13 22: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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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習室只剩下了姜湄。

  教室前門大開著,明亮的燈光照亮屋外的初夏深夜。往日熙攘的人做鳥獸散,過亮的燈光就變得格外刺眼。譚孟佳關(guān)上門口的三盞燈,夜色便深深沉沉地涌進來,銷蝕了些白亮的空曠。半明半暗的屋子像老家只吊著一盞黃燈泡的舊平房,又像是一個半廢棄的電影院。

  姜湄不停地在本子上寫著什么,不時長嘆幾聲。午后忽然死去的鴿子在這樣的時刻便充滿了暗示和象征的意味。今天她也不算活著了。楊炳的話又一次響在她耳畔。還像從前那樣賭氣不理他,未免太孩子氣了。她想尋找一種最能傷害楊炳的方式。

  看似和往常一樣,實際上不再有絲毫用心,是這樣嗎?姜湄再次想到一個月前自己做的結(jié)論:我不過是個沒什么辦法的蠢人罷了。

  “我從未見過如此陰郁而又光明的日子……我從未見過如此陰郁而又光明的日子……”

  那么下一句應(yīng)該是什么呢?姜湄頓下筆。

  盧鑫隆進來,坐在教室一角將一本書埋在桌下看。

  他倒還是膽大,姜湄想。不過也許是他們班主任沒說自習室整改的事。然而看著這門戶大開的陣勢也該知道今非昔比了吧。

  門口忽然傳來姜湄班主任的吼聲:“你在干什么?”

  鑫隆應(yīng)聲抬頭,從容說道:“看書呢?!蹦贸鲆槐窘炭茣叩介T口遞給老師。

  “我們倆明明看到你看的不是這本書。你知我們知,不要弄虛作假?!卑嘀魅谓又f。

  我們倆?

  姜湄稍稍抬頭,乜見班主任肥碩的軀體后還有年級長干瘦的身影。

  “你看的是什么書?”年級長問。

  “小說。”鑫隆云淡風輕地回答,像是回座位收拾書時隨口說出的一句話。末字尾音垂下,也似含著一聲無奈的嘆息。

  “回班。以后不許再來了?!蹦昙夐L倒心平氣和地說話,只不過這是大庭廣眾下糊在面皮上的東西。

  “哦。”他夾著書從容地走了。

  兩個老師進來巡視一圈,隨即離開。

  晚上十點十分,放學(xué)了。

  葛子依踏著放學(xué)鈴聲離開。半晌,姜湄如往常一樣拎著手提包慢條斯理地走出教室。譚孟佳還坐在那面屏蔽儀壘起的墻后不知在搗鼓什么,姜湄便只關(guān)了窗戶,留下燈和門給孟佳。

  “我從未見過如此陰郁而又光明的日子……”她咀嚼著這些字眼,緩緩向前踱步。

  黑色的人海在一排排慘白的燈光前起起浮浮,機械般的喧鬧聲占領(lǐng)了每一分空氣。郁暗的天空浮著幾縷毫無光彩的絮云,似乎所有的生命力都隨著陽光的消逝而消磨殆盡。

  “我也從未如此喜歡而又恨一個人。”該是如此了。

  “所以說你們是把鴿子埋了?”一個粗壯的身影從不遠處叫住姜湄。那是站在教學(xué)區(qū)門口的王江成,他拎著一個暖瓶,看樣子又要去接水。

  “是啊?!苯赝现L腔,她不想在這個煩心的時候同王江成閑扯。蔣夕佳的話卻閃進她的腦海,于是她繼續(xù)說出鴿子的具體位置,仿佛如此就可以出氣一樣。

  “在后花園的柳樹下?!比绫浑姄舻母杏X向她襲來,腦海中閃電的顏色一晃而過。報復(fù)的快意和后悔交織著涌來。

  “埋了多深?”江成卻沒在意地點。他把暖瓶放在地上,胳膊交叉在厚重的胸脯前,照舊仰臉半閉雙眼從眼皮的縫隙中俯視姜湄,一副盤問的架勢。

  “這么深吧?!苯匕咽痔岚鼟煸诩缟?,兩手向江成比劃?!拔矣X得貓不會吃的?!?p>  “是啊,因為貓只會把它挖出來?!苯捎脷饴暟选巴凇弊种刂氐卣f出來,同時身體向前傾雙手示意著貓的動作,半明半暗的燈光下如同在做鬼臉。

  姜湄忙后退一步,仿佛她就是那只業(yè)已入土的鴿子而江成是只四處覓食的老貓一般?!安恢劣诎?,沒有很淺?!必撟锔械菇?jīng)這一嚇而少了很多,快意便直直地沖上頭頂。

  “你太低估了貓的嗅覺。”江成挑著一側(cè)的眉毛搖頭。

  “這樣子啊……”

  “那你們就裝作它安好吧,總算塵歸塵土歸土了?!苯赏鲁鲆豢跉?,對著莫名笑起來的姜湄聳聳肩,又看向別處。

  N

  “班主任叫楊炳回班里去,有話要說。”晚上七點四十,班里同學(xué)來自習室傳話。

  “我們其他人回去嗎?”蔣夕佳抬頭瞇著眼想要看清來人。

  “都回去吧。”

  “走吧走吧?!睏畋酒鹕?。

  “走走……”夕佳起身弓著腰在桌子上找眼鏡和眼鏡盒。

  “拿點書吧?!苯刈咧灵T口又折回來。

  “你們等等我。”夕佳手忙腳亂地在桌上扒著什么。

  “好的,班長。我們都等著你呢?!鼻貣|楊笑著把四角突出的正方形書包挎在同樣骨節(jié)分明的肩膀上。

  “該來的都來了,不該來的還是沒來。我開始說事。以后每天晚上六點二十班長查人向我報告誰不在。今天蔣夕佳盡不了做班長的職責了,但以后可以。座位表上我圈住的人不算,這些是永遠不來的了。離高考只剩二十多天,你們的安全比什么都重要?!卑嘀魅握f著低頭在座位表上圈畫。

  “姜湄呢?”他問。

  “我在這兒。”姜湄的聲音從最后一排悠悠蕩來。

  “你怎么坐那里了?回位上?!?p>  “我的位置上有別人的書箱?!?p>  班主任沒再糾纏此事,繼續(xù)說:“咱倆好幾天沒見了吧。這幾天你去哪了我也不知道,只能默認你在樓下的教室自習。這就是制度的漏洞。以后每天晚上六點二十咱倆得見上一面?!?p>  “在樓下自學(xué)追逐清華北大的時代已經(jīng)過去了。年級長要重新整頓樓下自習室,我也跟年級長談話談了四五十分鐘了。現(xiàn)在全班從零開始,誰要去底下自習先跟我說,通過我的審核后我領(lǐng)著你去年級長那里開條。年級現(xiàn)在只有四個人獲得了批準。我給所有人三分鐘時間找我,逾期不候?!?p>  班主任推門走出,留下教室的一片騷動。

  姜湄瞟一眼楊炳,他正扭頭說話,姜湄便獨自起身朝后門走去。

  “姜湄!”楊炳忽然叫住她,敏捷地避開過道上胡亂堆放的書籍,同學(xué)攤在桌上、超出桌邊的試卷,桌角的水杯,走至她身邊。

  蔣夕佳也走來低聲說:“他是不是在攆我回來?”秦東楊跟來:“怎么辦啊班長?”

  “我哪知道!我下樓去自習本來就是非法的!”

  “班長,我不也是嗎?”

  “走吧走吧,一起去?!睏畋奔钡卣f罷便和姜湄一起從后門走出教室。

  “我只有一個名額啊,你們兩個PK一下,誰能把成績穩(wěn)定在年級前十誰去?!卑嘀魅我性跈跅U上大聲說,聲音越過楊、姜二人,讓夕佳打起了退堂鼓。

  “班長,咱們還是回去吧?!睎|楊對在后門口猶豫不決的夕佳說。

  成績穩(wěn)定在年級前十名……姜湄的心一沉,想到凄慘的二檢已退到年級第二十名?!拔一厝グ伞边@幾個字被她緊緊咬住嘴唇的牙齒抵在嘴邊。她抬頭望著身邊的楊炳。

  楊炳的手摳住襯衣上的一??圩?,亮晶晶的光游離在他與夜色混為一體的雙目里,恍如皓月千里下兩池浮光躍金的深水。對面的樓燈火通明,空調(diào)風把燈光吹得白冷冷的,一團團光模模糊糊毛毛糙糙地冒出窗外。

  “我從未見過如此陰郁而又光明的日子?!苯氐哪X海里無端冒出這句話。

  陰郁而又光明……

  是陰郁還是光明?

  二者勢必不能同時存在嗎?

  ……

  “我不說誰,你們自己商量吧?!卑嘀魅蔚穆曇舭阉噩F(xiàn)實。

  回班……今天的事和著烙在腦海里的場景又浮現(xiàn)在姜湄面前。

  地中海氣候、黑色天空、所有路的盡頭……

  姜湄一遍遍回想著冬天的細枝末節(jié),其中的情感竟被一次次磨平了,仿佛她只是在記述別人的一段往事。周日時她已將上周楊炳寫給她的回信撕碎扔進了垃圾桶。如今她更是不會再相信楊炳分毫。盡管楊炳的作為幾乎沒怎么違反道德,更不要說是法律。

  “這絕非常情?!毙υ?!

  不過現(xiàn)在是不得不回去了。如果楊炳依然在樓下,這些似乎并不會再復(fù)現(xiàn),況且如今一周只上兩天課,倒并不難熬。這段時間成績陷入瓶頸,再無大幅提升,借這個契機回班似乎也不錯。

  一個狗皮膏藥般不要面皮的人,這種感覺卻又淹沒了姜湄。

  “你這孩兒是不是在底下沒好好學(xué)習?”班主任忽然對著楊炳開口,“你下去的時候可是年級第一名第二名,現(xiàn)在這三檢考得兩位數(shù)都找不著?!?p>  “當初我沒有絲毫阻攔你下去的意思,這是你、你的爸媽、我、咱們?nèi)焦餐獾?。你有自己的學(xué)習方式。但我就奇怪了,以前我是把不適合你的學(xué)習方法強塞給你,你倒是能發(fā)揮出來第一名第二名,現(xiàn)在你自由了,怎么連著幾次都是這樣?能說是每次都失誤了?我等一次、等兩次……等到現(xiàn)在終于是個機會了,收拾東西回來吧,孩兒?!?p>  “你還下去,中不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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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空調(diào)怎么不制冷呢?”吃過晚飯,東楊站在空調(diào)前擺弄風葉。

  “是不是濾網(wǎng)太久沒洗了?”姜湄問。

  “一定是,你看這外殼已經(jīng)成米黃色了。再加上春天的柳絮?!睏畋卮?。

  東楊蹲著準備卸下空調(diào)外殼,“這怎么卸啊班長,我都找不到接口?!?p>  蔣夕佳走過去幫忙,“唉,文科班的男孩就是這樣,只會說空話,姜湄說的真沒錯,就是光說不干?!?p>  “我不是在努力嘛,班長?!睎|楊笑著回她一句。

  “應(yīng)該讓楊炳來,只有楊炳還在吃東西,這個大資本家還在剝削勤勞正直的長工秦東楊。”姜湄說。

  楊炳不慌不忙地辯白,“我在指導(dǎo)他啊,沒了我的世界觀和方法論,你們怎么能想到拆濾網(wǎng)呢?我已經(jīng)做過腦力勞動了,體力勞動就讓健壯的秦東楊來吧?!?p>  “呸!他還健壯,”夕佳笑了,“就這骨頭架子,就這德行,還勤勞正直,渣男一個。”

  “對啊,沒了聰明絕頂?shù)臈畋笇?dǎo),我們你怎么知道這里熱是空調(diào)出了毛病呢?我們只是以為太陽離我們太近了呢!”姜湄撇著嘴。

  說話間,東楊已拆下空調(diào)外殼。旋轉(zhuǎn)著的骯臟風葉橫在眼前。

  “別!電源!”楊炳驚道。

  夕佳一把拉下電閘。

  東楊先行拎著濾網(wǎng)去廁所清洗,楊炳留下找工具。

  “你拿這個。”姜湄雙手握住掃把桿,用沾滿頭發(fā)和柳絮的掃把頭對著楊炳,“你先把掃把洗干凈,再用掃把洗干凈濾網(wǎng),最后再洗一遍掃把就可以了?!?p>  “不要這樣遞東西,我怎么接……”楊炳與她面對面站著。

  “本來就沒想給你,你真的想洗三遍??!直接用手吧?!苯仄^,把掃把藏到身后。

  “給我給我?!睏畋旄觳惨话褗Z過掃把。

  “愛惜點用!”夕佳囑咐道。

  “還有二十天就要高考了,我們居然還在干這些?!睏畋吆螅芈杂邪脨赖卣f。

  “沒事沒事,就今天這一次?!毕寻参恐兀彩前参孔约?。

  “事實上我們每天都是這樣?!苯乜嘈χf,“我們要是能考好,天理難容?!?p>  “也沒有吧……只是我們仨,我看你這一周可卓越。”

  “還好吧?!苯啬樕向嚨貨]了表情。

  “我們沒在影響別人學(xué)習吧?!毕芽纯戳酥車?,“哦,沒有人學(xué)習。那我就接著說了,咱班主任跟我說,其實每次高考完他都能找出那些考砸的人考砸的原因。但就是在考前察覺不到或者不能這么說,萬一人家違背規(guī)律考好了呢。”

  “那他就不能總結(jié)出考砸的人的普遍特征嗎?”姜湄說。

  “這真不好說,就算有他也不會告訴咱們。咱們想知道的東西他從來不會告訴咱們,就比如這道題怎么寫?!?p>  “對對對!”姜湄笑著,“永遠都是家國大義、道德熏陶……”

  “好了好了,學(xué)習吧?!毕汛笮^后,低頭看看手表。

  可沒過一會兒,她又不安起來。“都六點半了!他倆洗空調(diào)還沒回來!十幾分鐘了!”

  來輔導(dǎo)的物理老師推門而入。夕佳看他一眼,從后門跑了出去。姜湄跟著她跑出去。

  “你們怎么來了?”楊炳從廁所發(fā)黃的塑料門簾中探出頭來?!鞍嘀魅卧跇巧稀!彼S即縮回頭去。

  “真的?”夕佳問道,“沒事,這是公事。”

  “我沒看到他啊。”姜湄走到走廊另一頭向三樓望望,又走回來。

  “那是他剛走?!睏畋穆曇粲謧鞒鰜?。

  “你在騙我們吧……”姜湄說。

  “我是那種會騙人的人嗎?我什么時候騙過你?”楊炳問道。

  “騙過我……”姜湄喃喃地念著,她不明白這時候楊炳為什么又要說這句話,“這不是你的日常嗎?就比如現(xiàn)在,你一直在騙我。一直在……永遠是不說實話……”

  “姜湄,我從來沒有騙過你呀!”楊炳半真半假的聲音傳出。

  “你們別在這嘮了。秦東楊,你快點洗,我要被熱死了?!毕汛驍喽说膭倓傞_始的拉鋸戰(zhàn)。

  “好好,班長。我們馬上就回去給你開空調(diào)。你先回去歇一會兒吧。”東楊悠悠地說。似乎可以看到他不緊不慢地拿掉濾網(wǎng)上的柳絮。

  “你終于會體諒我了呀!”夕佳卻忍不住笑容,又擺出一副長談的架勢,一只手叉腰,另一只在空中比劃。不論怎么看竟都是一種欣慰的感覺,仿佛母親含辛茹苦撫養(yǎng)的兒子終于長大了?!澳氵€知道班長我會累??!那你怎么……”

  姜湄順勢挽住夕佳,把她拖回教室。

  她們進入教室時正趕上物理老師挑著嘴角給無人學(xué)習的教師拍照,照畢,老師背包揚長而去。

  看著楊炳空手回來,“濾網(wǎng)呢?”姜湄問。

  “在外面晾著??!能直接用嗎?”

  “秦東楊呢?”夕佳問。

  “后邊呢。我們要分開進教室?!睏畋荒樜⒚畹谋砬椤?p>  “行行行,這都要避諱。吃一塹長一智吧你!”

  “能不能把它擦干?現(xiàn)在沒空調(diào)確實熱得很?!毕褜傔M門的東楊說。

  東楊返身拿回濾網(wǎng)將它放在桌上,拿起夕佳的抽紙:“大家隨便抽,一定要擦干凈。我很大方的?!?p>  “這么說你們算是一家人了?”姜湄笑著說。

  “呸!誰跟他一家!”夕佳不滿地瞥一眼東楊。

  “班長可不能這樣嘛……一家人不說兩家話,你這么說秦東楊多傷心啊?!睏畋f。

  “別鬧,別鬧?!睎|楊板著臉說著,卻又不住笑了。

  “咱們的定位不一樣啊……”楊炳對東楊說,“你看你跟班長是打情罵俏的,跟劉夢是上課說話的。對我來說,何璽負責打情罵俏,班長可以說知心話,姜湄是一起喪的。”

  “你這分工倒明確?!睎|楊不咸不淡地接話,一成不變的笑臉也絲毫看不出情緒。

  夕佳沒在意這些,只是前仰后合的笑著不斷揪出東楊的抽紙塞到姜湄、楊炳的手里。遞給姜湄時幾乎站立不穩(wěn),忙緊緊抓住姜湄的手站穩(wěn)。

  “謝謝班長。剛剛秦東楊什么都沒干,我是主力?!睏畋洲D(zhuǎn)了話題。

  “他干得沒有質(zhì)量,柳絮都還留在上邊。我這是慢工出細活?!?p>  “我不知道你?秦東楊!你要是會出力至于人家搬磚的都不要你?”夕佳譏諷道。

  “你不會是楊炳請來的水軍吧,他用什么收買你了你老向著他。楊炳怎么可能干活呢?大資本家怎么還親自動手?人家有追隨者,有崇拜者,過得多滋潤??!”姜湄說。

  “這么說這濾網(wǎng)是自己洗了澡吧?!睎|楊皮笑肉不笑地圓場。

  “別鬧了姜湄。你總是這么酸。我們直接抖吧,把水抖掉干得快?!睏畋f。

  “我酸了嗎?看我就是不順眼啊!那就不要看了吧!”

  “好了好了姜湄,不要生氣嘛!”東楊仍是那副表情。

  楊、姜、秦三人一上一下地抖著小小的濾網(wǎng),像出演一場滑稽戲。

  “快給我們拍照,班長。”楊炳說。

  “哦哦,好的?!毕衙腿粡膲糁畜@醒似地打開平板,手忙腳亂按幾下快門。

  “干了嗎?”

  “就可以了?!?p>  “裝好了嗎?”姜湄打算扳開電閘。“開不開?!彼瓜赂觳?。

  楊炳走近,“叭”接上電源,空調(diào)“滴”應(yīng)聲而響。他沒有接著擺弄風葉,而是耷著眼睛看向姜湄。

  姜湄假裝沒發(fā)覺,甩手走了。卻又想起那天,楊炳演戲似的癱在椅子上捂住胸口做出痛苦表情時說出的話:“每一句話都很毒,每一句話我都記得很清。”自己像個狗皮膏藥一般應(yīng)是不要面皮地死死貼住楊炳的羞恥感又涌向她。

  N-2

  “我們把它埋在操場后邊的楊樹林里。”姜湄說著,抱著裝有鴿子尸體的紙盒走在樹蔭下的通向操場的小道上,楊炳和東楊并排跟在她身后。五月中旬的半下午太陽溫度已消逝許多,但日光仍是濃墨重彩,在暖風之下使這林蔭道流光四溢。

  “為什么不埋在高二的花壇里?多有儀式感。反正高二的都去拓展了又沒有人?!睎|楊再次問,仿佛心意已決的姜湄忽然改變主意似的。

  “這屆高二那么優(yōu)秀,不能害了他們?!睏畋f。

  “可他們馬上就要來高三了啊,這實際是給高一的留的?!睎|楊辯解道。

  姜湄卻不停二人的話,“操場后邊的楊樹林最適合,秋天時地上全是落葉,很厚很厚一層。”

  風吹來,楊樹樹葉晃出嘩嘩的響聲一陣陣從晴空墜下。

  他們循著聲音向前走。

  “姜湄姜湄,高考完我們出教輔吧。你這么優(yōu)秀,隨便整點狀元筆記肯定火爆?!睏畋]話找話似的提起這個。

  “當然是你來了。就像那個老師,沒事做幾期文綜啦、數(shù)學(xué)啦、滿分英語啦,你137分的語文也不能忘?!?p>  “那個老師啊……他是保送的師范,都不用高考?!?p>  “這樣啊,怪不得成天勸人復(fù)讀。我還以為他多厲害呢,一天到晚只知道噴人。我以為最次也該是個清華之類的?!?p>  楊炳撲哧一聲笑了,“你就是這樣。”

  “怎么一股臭味?”

  走近一看,樹林的地面上被早已腐臭的垃圾覆蓋。垃圾難辨原本的形狀顏色,幾乎與土地融為一體,只是一股股熱烘烘的異味灌進鼻孔。

  “走吧走吧,埋到高二?!睎|楊說。

  “埋到咱們樓下的小花園里吧,這環(huán)境污染速度也太快了?!苯赝刈咧?。

  遠處的蔣夕佳戴著短袖上連著的帽子,舉著東楊的紅色校服在陽光下朝他們走來,如同一朵閃耀的火焰。薄亮的暖黃色團在她校服陰影下的臉上,半閉著的雙眼上方散著幾道眼皮痕,距眼很近的眉毛安放在其上,迷離的樣子讓她看起來像來自天外之地。

  “你不會跟她裝的有什么北斗定位系統(tǒng)吧……這都能找到!”楊炳對東楊打趣。

  “埋了嗎?”夕佳問。

  “沒呢,操場那兒都成垃圾場了?!苯鼗卮稹?p>  夕佳頓一頓,說,“埋到小花園那邊吧?!?p>  “我也是這么想的?!?p>  園丁剛澆過水,樹蔭下的濕潤黃土顯得肥沃異常。

  到一棵柳樹下,楊炳說:“這里吧,這里土軟,容易挖?!?p>  姜湄緊緊抱住紙盒,楊炳和東楊蹲下?lián)炱饦渲ν诳樱巡蓙硪黄扇~預(yù)備包裹尸身。

  “快點,我們挖得深一點,這樣才不會被流浪貓刨出來吃掉。”夕佳說。

  “不要緊的,學(xué)校的流浪貓都在餐廳那塊吃香的喝辣的,不會理這些已經(jīng)開始腐爛的動物的?!睏畋f。

  “沒有腐爛呢,楊炳。才不到兩個小時?!苯卮蜷_一半盒蓋又檢查一下?!皟芍谎劬€亮著呢!”

  陽光躍動在和風輕拂的這個初夏下午,操場上奔跑的體育生被太陽照耀得如同滾動的寶石,法國梧桐青白的枝干和覆著灰白色絨毛的新葉也被洗濯得一塵不染,一只長翼鳥劃過天空,豐滿的羽翼如同一塊鍛造得當?shù)牟讳P鋼。

  “蚊子!”楊炳猛地向小腿拍一下?!斑@里臨水,蚊子太多了。我們要加快速度。”

  “我也被咬了?!毕颜f。

  “班長,蚊子怎么還敢咬你???”東楊笑著,“蚊子都不肯理我,夏天到現(xiàn)在我還沒被蚊子咬過一口,真煩人……”

  “是啊,我也沒被咬過,蚊子也有眼啊?!苯亟又f。

  “你們倆,一個低血糖,一個低血脂,只有我的肉最新鮮好吃。”楊炳說。

  “不過楊炳啊,你確實不瘦,我看你穿襯衣……”夕佳的話被楊炳打斷。

  “班長,你還說我?唉,字典里如果沒有‘胖’這個字我都不知道怎么形容你?!睏畋u著頭,繼續(xù)用手中的樹枝刨地。

  “你又嘲諷我?我可是一直在減肥??!我晚飯少吃了好多!”夕佳不滿地說。

  “只不過是沒有效果而已呀,班長?!睎|楊插嘴一句。

  “蔣夕佳蔣夕佳,不要跟他們置氣。男人都不是什么好東西?!苯卣f。

  “就是?!毕颜f。她卻沒想到姜湄又接上一句:“雖然他們說的都是實話?!?p>  楊炳和東楊哈哈笑著,夕佳雖然開始時故作生氣,最終也沒忍住大笑起來。她輕輕抖掉荷葉上的水珠,“坑挖得差不多了吧,給我鳥?!?p>  “別打開!等一下。”楊炳說著,背過臉去。

  “哦對,你怕鳥?!?p>  “不是怕,是看到活鳥想殺死,又怕看到死鳥。”楊炳捂上眼睛嘟囔著。

  夕佳小心翼翼地用荷葉包住鴿子,嘆道:“完全涼了,硬得沒有溫度了?!?p>  “撒土吧?”鴿子被放入坑中后,姜湄說。

  “等等,沒一點藝術(shù)細胞?!睏畋硨囟字?,一手遮眼,另一只手遞給她幾朵火紅的石榴花。

  東楊也扯了幾朵花灑進坑中。

  “這只鳥是我們四個的信物,不許有第五個人知道它在哪。要是有,我一定要查出內(nèi)鬼……”夕佳一邊推土一邊說。

  N-3

  姜湄打開門,來自習室午休的盧鑫隆已經(jīng)走了,這里空無一人??照{(diào)照例繼續(xù)賣力地響著,混著飯味的涼爽空氣一瀉千里,擊退了她身后的洶涌熱浪。

  姜湄放下書包扒出噴劑,急急地走向教室后方角落里高高摞起的紙箱。她踮腳捧下最上面的小紙盒,將它放在一旁的桌子上。鳥頭方向的紙盒板已被割開,平鋪在鴿子眼前。

  “忍著點啊……”姜湄抱起鴿子,將噴劑對準鴿子側(cè)腹的傷口?!傲妓幙嗫诶诓 贿^這不苦,只是有點疼……這是去年我磕破膝蓋時用的,對你不知道有沒有用……”

  “你還是不吃東西……一會兒我泡點燕麥片給你,一點要吃點啊……今天是周五,熬過今天晚上,明天我就可以帶你出去看醫(yī)生了……”

  安置好鴿子,姜湄便回到座位上。然而只十幾分鐘后,王江成便走至她身旁,“同學(xué),有點情況需要你去看看?!?p>  鴿子已側(cè)身落在地上,嘴巴顫動著發(fā)出幾句無聲的呻吟便沒了動靜。

  “剛剛聽到一陣猛烈地掙扎聲,就這樣了?!苯稍谝慌匝a充。他面無表情,只是嘴唇微微動幾下。嘴唇開合程度如此之小也能清晰發(fā)聲,姜湄竟覺得他有幾分專業(yè)解說員的風采。

  姜湄蹲下摸著余溫尚存的鴿子。

  舌頭支棱在張開的尖嘴間,翅膀緊緊縮在身體旁,一邊眼皮垂下蓋住半顆眼珠,另一顆仍透亮有神。這便是靈魂逐漸出竅的鴿子留在世間的最后景象。

  “不知道是因為疼痛還是垂死掙扎。不過你別太在意,它也算解脫了。”江成正說著,門口傳來聲音:“王江成,班主任叫你回去一趟?!?p>  “好的?!苯晒首鞒C健地朝門口小跑,拖著沉重的步子。

  姜湄仍蹲在那里,定定地盯著鴿子發(fā)呆。

  “好像沒救了?!彼哉Z。上午時鴿子的境況明明有所好轉(zhuǎn),毫無征兆地就成了遺骨。與上午的唯一不同之處便是噴了幾下藥水。或許……不,一定是藥水的緣故,人用的東西、那么大劑量怎么可以輕易用在嬌小的鴿子身上呢?都是她一時心急,不過腦子就把鴿子推向了鬼門關(guān)。就是自己害死了鴿子。鴿子疼痛難忍,因此才慌不擇路向前猛撲,誰曾想?yún)s從高處墜下。除此之外還能有什么可能呢?垂死掙扎?將死時怎么還會有那么大力氣?

  “我殺了鴿子?!边@句話撞進姜湄里。

  “怎么了?”譚孟佳走來?!八@是……解脫了嗎?”

  “大概是吧,已經(jīng)沒反應(yīng)了。”

  “可憐的鴿子,遠離疼痛了?!?p>  如果不是自己一時沖動噴了藥水,這鴿子一定還是好好地趴在盒子里。又或者是如果上午沒有割開紙盒的一面,鴿子同樣也不會掉在地上折斷脖子。姜湄想,鴿子在有限的可能里仍走向了死亡。

  “鴿子死了嗎?”葛子依也蹲在鴿子旁,三人圍成一個圈。

  “大概是?!?p>  蔣夕佳忽然湊上來。“怎么了?”

  姜湄看她一眼,決定還是回答。“鴿子好像自殺了,它自己撲棱幾下就從箱子上掉下來,頭先著地,扭斷了脖子?!?p>  夕佳把鴿子捧進紙盒,鴿子頭軟軟地垂下。幾人也跟著站起來?!八呀?jīng)有點涼了?!?p>  “唉,看它的眼,死不瞑目啊。

  王江成風塵仆仆地推門而進,又忍住喘氣故作穩(wěn)重朝這邊走來。姜湄合已上被割開的紙盒,將它抱在懷里。

  “怎么樣?確定死了嗎?”江成問。

  “確定了?!?p>  “鴿子死了……”夕佳走到秦東楊旁邊。

  “我也不知道怎么辦啊,班長。我不會讓死去的動物復(fù)活?!睎|楊說。

  “用不著你去復(fù)活,我就是很傷心。”夕佳輕輕拍他一下。

  “???那是一只鴿子?。∥乙詾槭鞘裁茨?。上午姜湄提著蛋糕盒跑出去,我以為是誰生日了呢?!睏畋f。

  “一會兒你跟秦東楊去把它埋了吧。”夕佳對姜湄說。

  “現(xiàn)在有三種方案?!苯勺谝巫由峡恐伪?,兩臂交叉?!暗谝粋€是你們把它交給園丁,園丁會處理。第二是你們找個地方把它埋掉,坑挖得深一點。第三用道家思想,實際上跟第二差不多,你們把它扔在操場后的荒地上,徹底的塵歸塵土歸土?!?p>  “當然是要埋掉,怎么能讓它曝尸荒野呢?”姜湄說。

  “都一樣。都是被貓吃掉?!苯苫卮稹?p>  “不會的,挖一個很深的坑?!苯匕涯抗廪D(zhuǎn)向東楊,“秦東楊,一會兒大課間咱倆去埋了吧?!?p>  “是啊,秦東楊,你們?nèi)グ?。班主任大課間找我有事,辦完事我去找你們?!毕堰€是站在東楊身旁。

  “為什么是我???楊炳怎么不去?”東楊一臉不可思議的表情。

  “楊炳不會干活的,你是唯一一個勞力了?!苯卣f,“我們把它埋在操場后面的楊樹林里好了。”

  東楊一本正經(jīng)地說,“不行,我覺得埋在高二的花壇里比較好,他們都去拓展了?!?p>  “高二的一會兒不就要回來了嗎?”夕佳問。

  “他們五點多才回來,你想想咱們拓展的時候回來得多晚。咱們四點就去了?!睎|楊說。

  “可是還有國際部的??!”姜湄抱著紙盒在教室一圈圈走著。

  “沒事,讓他們看著咱們?!睎|楊擺擺手。

  “你們要盡快處理,這畢竟是夏天?!苯山由显挕?p>  “有了,把它埋在年級長辦公室吧!這是我們送他的畢業(yè)禮物?!睏畋f。

  “好啊,我們分成三份,一份給班主任,一份給年級長,最后也不能忘了校長??!”東楊笑著。

  “行了行了,又是這樣光說不干。我都要煩死你們了!”姜湄圍繞一張桌子來回走著。

  “好好好,我們幫你埋。”楊炳說。

  “如果你們提不出建設(shè)性的意見,那么我建議你們還是先學(xué)習。”王江成抱起胳膊仰頭俯視著楊炳。

  N-4

  一大早就這么不順,姜湄想。想買包酸奶,投進三枚硬幣自動售貨機上只顯示兩元,試了幾次都沒用。今天走停車場,從教學(xué)區(qū)后面繞過去吧。

  這算是五月中下旬了,那些長得過快的梧桐葉子顯得大而無當,臟兮兮的黑綠色無精打采地垂下。早上五點多鐘的太陽將要升起,操場上空略顯黯淡的幾抹朝霞后透著隱隱約約的金色。深呼吸幾下,清爽潮濕又帶有土腥味的草木氣息撞進胸腔,滲出絲絲涼意,這就是夏日清晨的味道。

  遠遠地,姜湄看到路中間的一輛車旁臥著一團深灰色的物體,走近細觀,那是一只雙目晶亮的灰鳥。它的斜前方還有幾滴粘稠的血跡。她蹲下和灰鳥四目相對,灰鳥雖然顫抖不止,眼睛里卻透著勃勃生機。

  難道是被車撞了?姜湄推測著這只鳥的經(jīng)歷??稍趺磿舶卜€(wěn)穩(wěn)地趴在路中間呢?被貓偷襲?為什么貓不把沒有反抗能力的鳥吃掉?在這停著老師和各層領(lǐng)導(dǎo)車輛的停車場門口,一只鳥的命運到底有多少種可能?

  時間不早了,不如先把灰鳥放在草叢里,下課再來想想怎么辦。姜湄輕輕碰一下灰鳥肥碩的軀體,它頓時警惕起來,猛地振了下翅膀。姜湄有些發(fā)怵,灰鳥飽含生氣的眼在這時閃爍著劊子手的兇色,平淡無奇的尖嘴也映著徐夫人匕首的鋒芒。

  僵持下去不是辦法,一會兒老師們上班來,灰鳥一定會被車碾死的。姜湄掏出幾張衛(wèi)生紙疊在一起,輕輕覆在鳥背上,猶豫幾秒,隨即如扎猛子一般緊緊握住軀干,另一只手托住腹部,捧住了頗有分量的灰鳥。

  灰鳥腹部的左側(cè)有一道裂開的口子,與樹葉一般大小,暗紅的血肉露出,但也不再向外流血。

  放在草叢里……螞蟻一定會啃咬傷口。如果是路邊的水泥地上,太陽一升起來就迅速升溫的地面可能會害死它。思慮再三,姜湄決定把它帶回自習室。

  那里無疑是個好地方,一開窗戶便是草木茵茵,老師也不會來看。即便是年級長的突擊檢查,一只鳥在物品雜亂的角落也不會很容易就被發(fā)現(xiàn)。況且它不會亂叫,也談不上影響別人學(xué)習,其他人只用忍耐一天,如果實在反感動物,也可以把它放在隔壁的舞蹈教室。

  正在姜湄打定主意時,灰鳥卻掙扎起來,不斷地撲騰著翅膀。姜湄忙捧著它穿過空蕩蕩的停車場。“不許動,再動就把你扔掉!?!绻阃龍D咬我,我就把你從樓上扔下去!……”一路說著,姜湄跌跌撞撞地走進自習室,余光瞥見蔣夕佳坐在位置上往面包片上抹奶油。

  “不許再動了,我是真的要生氣了……”姜湄不理睬她好奇的目光,自顧自地說著?!坝泻凶訂幔空l有盒子?我需要征用一個紙盒……”

  她圍著教室轉(zhuǎn)了幾圈,在一個角落里看到一個蛋糕盒,其中兩面是透明的塑料。“這是誰的?還沒有人來,我先征用一下沒關(guān)系吧……”說著,姜湄把灰鳥裝進蛋糕盒,又將盒子放在窗臺上,有塑料的兩面一面朝著外面的樹木,一面朝著教室。

  “那是你的盒子嗎?”姜湄問剛進教室的譚孟佳。孟佳抬頭瞇眼看了下,點點頭,“是我的。”

  “我征用一下,放一只鳥……可以嗎?”

  “沒事,征用吧?!泵霞研χf,朝紙盒走去。“這是什么鳥???”

  “不知道,我剛剛在停車場門前撿的,肚子旁有個很大的口子。

  “那怎么辦,我看它一直在抖?!泵霞鸭毤毧粗?。

  “一會兒課間我?guī)メt(yī)務(wù)室看看吧?!?p>  孟佳搖搖頭,走回座位?!搬t(yī)務(wù)室的校醫(yī)只會讓人喝熱水,到那里之后他們可能會把鳥的嘴撬開灌熱水。”

  正在吃面包的夕佳聽到,笑得噴出幾粒面包屑。

  姜湄踮起腳尖撫弄鳥背時,王江成背著書包進來了。他放下書包,朝這邊走來?!笆裁礀|西?”

  “早上撿到的一只鳥,肚子上有道口子。”姜湄想,該來的總要來,她正為說服江成留下鳥準備著說辭時,江成卻出乎預(yù)料地笑了起來,“看這傻眼神,一定是只鴿子?!?p>  這倒讓姜湄有些局促,不知道江成為什么忽然發(fā)生性格逆轉(zhuǎn)?!笆区澴影 彼荒軘D出一句白開水般的話。

  “我可以看一下它的傷口嗎?”江成又問。面對著化身動物保護志愿者的江成,姜湄只得抱下蛋糕盒。

  趁著江成正端詳鴿子,姜湄算著愛鳥周的時間,可他又冷不丁開口了?!澳闶窃缟蠐斓降模勒瘴业暮侠硗茢?,這鴿子已經(jīng)挨餓一夜了。而它的傷口確實不小,有很大感染風險。所以現(xiàn)在的當務(wù)之急是喂它食物,盡快帶它消毒,否則很難熬過今天。食物的話……五谷雜糧在現(xiàn)有條件下很難找到,可以嘗試喂一些水果之類的。我這里還有櫻桃,是家長昨天送來的,新鮮程度可以放心。至于消毒,可以到醫(yī)務(wù)室碰碰運氣。”

  “可它為什么一直發(fā)抖???”姜湄問。

  “疼痛,或者是害怕,鴿子確實存在被活活嚇死的可能。”

  “???我把它撿回來時一路上一直威脅恐嚇,因為它一直亂動,我快要拿不住它了。”

  “不過被嚇死的情況是很少的,長時間顫抖還是因為疼痛?!苯捎中α耍刍刈荒贸鲆活w櫻桃,用刻刀分成兩半,將無核的一半放在鴿子嘴邊。

  早讀下課,姜湄跑回班,將來龍去脈對趙亦瑤說了一番。

  “這只鴿子可能是上天派來考驗?zāi)愕?,如果你能把它救活,將來一定會大富大貴?!币喱幮χf。

  “可要是救不活呢?”

  “你對著它磕三個響頭就好了?!?p>  “不過,姜湄,”一旁的程楓說,“以前我養(yǎng)的兔子也是一直抖不吃東西,第二天就死了?!?p>  “???這怎么辦?這么快嗎?”

  “沒事,姜湄,我們都相信你可以把它救活。我跑完操去找你看鴿子。”亦瑤說。

  與葛子依同班的黃鳴軒也來到了自習室,他和葛子依坐在墻邊低聲說話。兩人的表情卻十分嚴肅,鳴軒還不時若有所思地點頭。

  子依有時忍不住激動起來,兩人便困不住那聲音只得任其飄蕩,“如果還這樣,我就跟年級長說把我的名字從班里除去,年級長知道我的情況。”

  一到下課,蔣夕佳便和秦東楊,楊炳圍在一起說笑打鬧。不知是否是重力的緣故,上課鈴落下許久這三人往往還在慣性的作用下難以收住。

  姜湄本想趁課間稍微照看下鴿子,而江成卻總搶先一步侍弄起它來,姜湄不想和他交涉過多,只得如往常一樣在座位上學(xué)習,一旁蔣夕佳等人的嬉笑聲卻源源不斷地涌進她的雙耳。姜湄低著頭用余光打量著他們,楊炳仍笑得那樣燦爛,不住地與另外兩人說話。還是好好學(xué)習吧,姜湄強迫自己將視線轉(zhuǎn)回書本,可思緒卻又飄到那大笑之人的身旁。整整一周了,他真的絲毫無所覺察嗎?

  大課間跑過操后,亦瑤隨姜湄來到錄播室,這個她曾以為再也不會踏進的地方。

  “我怎么覺得傷口又大了點呢?”姜湄說,“不會裂開了吧?!?p>  “你看,傷口周圍的一大片皮肉已經(jīng)分離了,你還是趕快到醫(yī)務(wù)室看看吧。”亦瑤搖搖頭。

  今天醫(yī)務(wù)室里竟坐著一位以前從未見過的老奶奶。一頭白發(fā),一副眼鏡,一雙消瘦而筋骨堅硬的手,這些都讓她顯得知性而可靠。簡直是天賜良機,姜湄想。

  “來,到外面來。人畜是要分開的?!崩夏棠贪呀仡I(lǐng)進外間,鴿子放在一張小圓桌子上。

  “我今天早上在停車場撿到的,它一直在發(fā)抖,也不吃東西?!苯乇M量簡潔地陳述了事情經(jīng)過。

  “我看看,這是鴿子吧……口子可不小。”

  “是啊……我們懷疑是車撞的?!?p>  “車撞的?倒不像。應(yīng)該是人用彈弓打的吧!你看看這人,多惡……”老奶奶說著,熟練地用棉簽給傷口消毒。鴿子更劇烈地顫抖幾下,噴出一攤黃色的糞便。姜湄忙拿出衛(wèi)生紙擦拭。

  “好了好了,你放下,一會兒我來吧。”老奶奶從藥瓶中倒出白色的顆粒,“這回可是疼著這小家伙了?!?p>  “它的腿呢?”老奶奶突然發(fā)問,在鴿子腹部的白色羽毛間扒拉。一只細而短的腿出現(xiàn)了,它和身體死死蜷在一起,上面胡亂長著些凌亂的短羽毛,與鴿子油光水滑的身體毫不相稱?!傲硪恢荒兀俊?p>  受傷一側(cè)的腿始終沒有找到。

  “它以后會不會殘疾了?”姜湄有些擔心。

  “可能沒找到吧。不過有可能是腿被打掉了,不然傷口不會這么大?!?p>  在用藥瓶把顆粒捻得更碎些時,老奶奶卻噎出一句:“小姑娘,你可給我找到事兒干了。”

  “啊……奶奶,真是麻煩您了?!苯刭r笑著說,幫她把藥末撒在傷口上。

  “我們回去還需要再做點什么嗎?”姜湄問。

  “這樣就行了,這口子可不小,看它自己能不能熬過來了?!?p>  “謝謝您?!?p>  “去醫(yī)務(wù)室了嗎?”江成問。

  “去了,有個很好的老奶奶給它消了毒,上了藥?!彪m是回答著江成,姜湄的視線又不由自主地找尋著其他。

  已打過上課鈴的教室里卻如雅典學(xué)院一般三兩人聚在一起談笑風生,熱鬧非凡。蔣夕佳仍在跟他們兩個調(diào)笑,鳴軒和子依壓著嗓門略顯悲憤地交談。江成坐在教室后方的正中央,前門一來人便手上架著筆審視。孟佳靠著后墻坐,被高高摞起的屏蔽儀擋著。

  “找到一個硬紙箱,這個做窩舒適一點?!苯赡弥埾渥呦蚪亍!暗案夂杏悬c小,并且紙又軟又薄?!?p>  “謝謝,這個紙箱好啊?!?p>  孟佳也走來,幫著姜湄把鴿子放進紙箱里。“那我把這個蛋糕盒拿回去了?!?p>  “這只鴿子受傷的一邊腿一直找不到,不知道是藏起來了還是被打掉了,如果是打掉了,那它以后可能要終生殘疾了?!苯貞n心忡忡。

  “會不會是先天的?”葛子依和黃鳴軒走進圍觀鴿子的隊伍。

  “不太可能,殘疾鴿子不會長這么肥。”江成說,“我有個提議:既然鴿子已經(jīng)喪失行動能力,為什么不把紙箱割開一面讓它有更開闊的視野呢?”

  “這也不錯啊……”姜湄說。

  孟佳折回來,說“用我的美工刀吧?!庇谑莾扇藢⒓埾涓铋_一面,并決定把它放在角落摞起的一堆箱子上。

  忽然間,門被推開。在所有人以光速坐回位置上擺出一副學(xué)習姿態(tài)時,卻聽見盧鑫隆熟悉的腳步聲。

  “你這個弟弟!”江成說,“上課時間也能亂逛!”

  “拿個東西?!?p>  鑫隆經(jīng)過江成身邊時,江成換上往日傲慢而嚴肅的神情指著紙箱低聲對他說:“這只鴿子中午會待在這里,我奉勸你小心一點。如果它被你弄死了,后果自負?!?p>  “知道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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