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離一直堅信著，人是習(xí)慣性動物這條真理。
習(xí)慣性動物，最本質(zhì)的特征之一，就是貪婪。
一生中若吃慣了素，便也覺得不以為然，可以吃一生的素。
但只要嘗到了那么一丁點兒的葷腥，就會無法控制的想貪婪的去擁有更多，反而已經(jīng)忘了自己其實只配吃素。
長年生活在黑暗中的人，已經(jīng)適應(yīng)了黑暗，但一旦見了光，就會渴求，就會惦記，就會貪婪的想要去擁有更多的光。
就會想，啊，這個世界居然不止有黑暗，還有光存在。
人就是這樣，會為了原本不屬于自己的東西，而忘了自己原本的人生。
這樣的定律，適用于所有的人。
所以楚離一直會告誡自己，不要成為那樣的人，她覺得成為那樣真的很可悲。
所以即使身邊會有光照進(jìn)來，她也會本能的縮回黑暗中，閉上眼睛，不去看它，不去觸碰它，這樣，自己人生中原本的黑暗，也就沒那么暗了。
房間墻壁上的燭光映出了楚離和涼城側(cè)面的剪影。
兩個人站在房間中，站在溫暖柔和的光線中，卻絲毫沒有一絲溫暖的氣氛。
像置身于潮水中，潮濕，喘不過氣，難受，想呼吸，要窒息了。
這是現(xiàn)下楚離唯一的感覺。
“這是你自己給自己定義的人生，對嗎？”沉默終于被涼城打破。
楚離慢慢舒展開了一直擰著的眉，嘴角輕輕揚起了一個弧度，露出了一個自嘲的笑：“你覺得我有這樣的自由么？”
楚離看著面前的涼城，有那么一瞬間，她忽然明白了自己心中壓抑已久的情緒是什么。
是憤怒，是那種針不扎在自己身上，就永遠(yuǎn)都不會感覺到疼的憤怒。
是那種置身于深淵的自己，被站在上面的旁觀者指著鼻子看戲般的那種憤怒。
“你們這種可以隨意掌控自己人生的人，怎么可能理解？”楚離的聲音明顯提高了，“因為生活在頂層，所以根本就不會知道有些人還會生活在最底層?！?p> “你曾經(jīng)問過我，還記不記得我的爸......爹娘，還記不記得我的家，但是我現(xiàn)在來告訴你，別說記得，我連他們的樣子我都沒見過一眼！”
“我沒有家，生下來就沒有，自打從我記事那一刻起開始，我人生中需要去接受的第一件事就是我是個被人拋棄的孤兒，不會有人要，也不會有人在乎，哪怕我穿越，我來到這兒之后，我以為人生可以變好那么一點兒，我以為我可以擁有哪怕那么一丁點兒可以自己支配的自由......”
“可是我沒有，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在那么個鬼地方，和死人住在一起，不斷的拼命殺人才能活命，哪怕之后你帶我出來，我每時每刻也都不敢放松，因為我過慣那樣的日子了，就像一條狗，你懂嗎？一條被拴著鏈子的狗！突然有一天沒了鏈子，這條狗會不安，它會每時每刻都在害怕有更重更緊的鏈子拴住它！”
楚離的聲音變得激動，情緒終究還是失控了，那番話幾乎是被她吼著說了出來。
像是在宣泄著什么。
那為什么要對著面前這個人宣泄呢？他沒有義務(wù)的啊......
可是就是想說，想說出來，想大聲說出來。
“我就是那條狗。”楚離甚至要笑出聲來。
“這就是我的生活，這就是我的人生，你把我?guī)Я顺鰜?，我就是你身邊的一條狗，但你知道最可悲的是什么么？你答應(yīng)我三個月時限之后會放我走，我從來沒想過之后要做什么，當(dāng)我仔細(xì)想的時候，我竟然發(fā)現(xiàn)，就算我有了自由，我也不知道該何去何從，這個世界從來都不屬于我，我好像也從來不應(yīng)該屬于這個世界。”
楚離一定不知道她現(xiàn)在的表情。
明明是笑著的，眼睛里的淚花卻一閃一閃，在燭光下格外的晶瑩剔透。
楚離本來大霧彌漫的眼睛，現(xiàn)下又開始變得明亮起來，但不知是淚珠映的，還是楚離的情緒太過激動，明亮的眼眸里盛滿的是無法言喻的悲傷。
“所以，別對我好，別給我光，別想著做救世主，你讓我去殺人，讓我去做什么，都可以，但求求別給我沒來由的希望，我會不安，我會對我之前已經(jīng)習(xí)慣了的黑暗的日子感到厭惡。”
我會貪婪的想要更多。
站在楚離面前的涼城，沉默的望著情緒有些失控的楚離。
似乎剛剛用了自己全部的力氣。
喊完，吼完，現(xiàn)下楚離感覺渾身只剩麻木和無力。
她看著面前一言不發(fā)的盯著自己的涼城，突然有一瞬間覺得自己很不可言喻。
眼前這個人，憑什么要承受自己沒來由的無理取鬧呢？自己又有什么資格，像瘋狗一樣在這里亂咬人。
“對不起......”楚離扯了扯嘴角，抬起手擦掉了眼角馬上要滾落下來的淚珠。
真的很對不起。
她低著頭，像是做錯了事的孩子，不敢抬頭。
好像到現(xiàn)在為止，自己從來都沒有做對過什么。
“看著我?！泵媲皞鱽頉龀堑穆曇簟?p> 楚離沒有抬頭，她怕自己一抬頭，看見涼城，又會像昨日那般情緒失控，哭的像個二百斤的胖子。
“抬起頭，看著我?！?p> 楚離感覺到自己的下巴被冰涼的指尖扶了起來。
涼城用手輕輕的板起楚離的臉。
抬眼，是溫柔光線下涼城被柔光覆蓋著的面容。
眼角有一滴淚還是沒出息的從眼角滑落下來。
涼城抬起手，輕輕拭掉楚離眼角的淚。
然后他放下了手，轉(zhuǎn)身，去熄滅了屋子墻壁上燃著的燈。
楚離站在那里，看著挨個兒熄燈的涼城，有一瞬間的茫然，但緊接著是一陣舒心。
站在黑暗中流淚，要比在赤裸裸的光下安心的多。
房間逐漸陷入黑暗。
涼城走了過來，然后拉起了楚離的手。
在楚離碰到?jīng)龀钦菩牡钠つw的一瞬間，心又跳漏了一拍。
涼城拉著楚離，走過竹簾，來到房間最左側(cè)的巨大落地窗前。
他拉住窗子右側(cè)的一根繩子，隨著繩子一下一下的拉動，遮著窗子的竹簾也一點一點升了上去。
隨著竹簾的上升，月光一點一點從窗外跳了進(jìn)來。
最后，月光通過巨大的落地窗，灑滿了一整個屋子，陷入了一整片的潔白中。
眼前的場景就這樣猝不及防的跌入楚離的視線中。
站在窗前的楚離愣愣的看著窗外的景色。
猶如一副巨大的立于天地間的畫兒。
她第一次站在這么大的落地窗前看著琥珀臺。
窗外是一大片一大片一望無際的白色花海，天空被一輪潔白的月亮映出淡藍(lán)色。
星光伴著月光傾瀉下來，映著大片的白色花瓣，映著左側(cè)遠(yuǎn)處波光粼粼的江面，映著右側(cè)遠(yuǎn)處此起彼伏的山巒，映進(jìn)楚離微微發(fā)亮的眼眸中。
夢幻般的仙境，像站在月球上般。
“你看?！?p> 楚離的耳邊是涼城輕輕的聲音。
楚離轉(zhuǎn)過頭，看著與自己并肩站著，同樣望著這一大片花海的涼城。
“再黑的黑夜，總會有光照進(jìn)來?！?p> 涼城轉(zhuǎn)過頭，看向楚離。
于是就這樣猝不及防的跌入了某人的眼眸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