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國公主隨使節(jié)一同進宮的消息很快傳開了,一時間后宮議論紛紛,沈安寧索性稱病關了宮門,自個兒在宮中圖個清靜。
可她擋的了前來拜訪的嬪妃,卻攔不住宣旨的太監(jiān)。
使節(jié)進宮還不過一個時辰,安公公就親自來長樂宮宣旨,說是皇上明日酉時將于御花園蘭臺設宴,為月國公主和使節(jié)接風洗塵,命江貴妃伴駕。
沈安寧身子倚在軟墊里,漫不經心地看著自己的指甲。唉,指甲太長也不好啊,握筆寫字都不方便,稍不留神就會折斷,改天讓方竹幫她修修好了。
“娘娘,您該領旨謝恩了?!?p> 見她并未起身也未接旨,只是臉上帶著幾分為難的笑,安公公感覺心里直發(fā)毛。
江貴妃是不是和以前有點不一樣了?
他陪著笑臉合上圣旨對榻上的貴妃連連作揖,皇上前幾日不知怎么地在先后宮中遇著了江貴妃,江貴妃還傷了腳,皇上讓他把貴妃送回宮中,自己卻回紫宸殿了,這么多天了也沒來看一眼,貴妃娘娘怕不是因為這事兒在跟皇上置氣,唉,主子們不痛快,苦的可是他們奴才!
“娘娘?皇上還等著奴才回去回話呢,您要不先接旨……”
“安公公,真的抱歉啊,這旨本宮怕是接不了了,勞煩您回去跟皇上說一聲,本宮的腿傷還沒有痊愈,隨意移動怕是會加重,萬一留下什么病根兒,以后可就不好侍奉皇上了,您說是吧?”
以上當然都是她信口胡謅的,她那點小扭傷早就好了,除了蹦蹦跳跳可能還隱約有點疼,圍著御花園跑兩圈完全沒有任何問題。
不過宴會什么的,她是絕對不要參加的!
皇帝又在打什么鬼主意,明晚宴會的主角是月國公主,非讓她跟去湊什么熱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江憐兒在宮中已經很惹眼了,這些年來后宮佳麗三千,皇帝偏只取她這一瓢,如此盛寵之下,明里暗里早不知結了多少梁子,如今她想收服后宮,首先要做的就是降低嬪妃們對江憐兒的敵意,解開她們的心結。她可不要再去跟皇上秀恩愛裝甜蜜,繼續(xù)當那遭人嫉妒的靶子。
不過安公公似乎并沒有被她的說辭打發(fā)過去。
“娘娘所言極是,皇上體貼娘娘,早已吩咐內務府特意為娘娘重新制作了軟轎,由四人抬轎,從您的長樂宮到御花園蘭臺,保證不會傷著娘娘的腿?!?p> 什么?!
沈安寧一下子從床上坐直,她的寢宮離蘭臺不過百米,走過去都不需要一炷香時間,就這么點距離他還特意重做了軟轎,要四人來抬,是嫌她平時不夠招搖嗎!
“安公公,您讓皇上千萬別這么費心!本宮自己過去就行,真的!”
“娘娘,這奴才可做不了主,奴才勸您還是收下皇上的一片好意吧,若是娘娘的腿有什么損傷,奴才們承擔不起這個罪責啊?!?p> 安公公被她的態(tài)度嚇的連連磕頭,這是皇上的旨意,他不過是個宣旨太監(jiān),怎么敢替皇上做主。
“唉,算了,本宮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沈安寧嘆了口氣,朝滿頭大汗的小太監(jiān)揮揮手,身子一歪靠回軟墊上。
安公公見她終于肯接旨了,趕緊將圣旨放在她床邊,復又行了個禮才彎著腰退出去。
長樂宮里重新恢復平靜,看來明天的晚宴是由不得她不去了,沈安寧在腦中回憶了一下江憐兒以往參加這種宴會的狀況,想來想去都只有一個結果——喧賓奪主。
該怎么辦呢,得想個什么法子避避風頭才好。
“方竹,方竹!”
被叫到名字的小丫頭正在收拾柜子,準備為自家娘娘挑選一件適合明日宴會的衣裙,嗯……這件梨花滿玉白的就不錯,清新素雅,若是娘娘穿上定是如那新開的雪梨般純潔無瑕。方竹開開心心抱著衣裙,小跑到沈安寧榻前。
“來了來了,娘娘您找我?”
“對,十萬火急,你幫我去玉心小筑請楊美人來一趟吧。”
“楊美人?娘娘您素來和她沒什么交往啊,這時候請她來咱們這兒做什么?”
方竹搞不懂自家主子在想什么,楊美人入宮快一年了,皇上只召幸過她三次,美人的封號還是因著年前,太后提議給后宮們都抬一抬位分才得來的。楊美人不得寵,家室也很普通,她的父親不過一個五品文官,在朝堂上基本說不上話,而她為人又很是低調,雖說每日的晨昏定省從未缺席,可一直都是安靜地站在嬪妃后面,若是不留意,甚至不太能注意到她。這樣的嬪妃后宮里要多少有多少,若非沈安寧突然提起,方竹都沒想起來宮里還有這樣一位美人。
“你就別問那么多了,趕緊去請她過來就是了,晚了可就耽誤大事了?!?p> 沈安寧想著心中的計劃,只覺得時間緊迫,也來不及跟方竹解釋,催促著她趕快往玉心小筑去了。
楊美人她并不熟悉,她還是皇后的時候連后宮里那些妃子的臉都沒認清楚,而江憐兒事情繁多,每天都有各式各樣的人來找她,她更是不會主動去拜訪這么一位地位不高又不受寵的美人了,要說為什么會想起她,那還真是機緣巧合。
楊美人善舞。
這事兒怕是宮里沒幾個人知道,畢竟她從未在公眾場合跳過舞,沈安寧能知道是因為她前世悶在長春宮里閑的無趣,有天夜里悄悄溜出宮去抓螢火蟲,跟著螢火蟲跑跑跑,回過神來時才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在玉心小筑附近了。
那天夜里月光很亮,把整個庭院都照的很是亮堂。玉心小筑在太液湖旁的石板路最盡頭,是離紫宸殿相對較遠的宮殿,平日里沒什么人來往,因著地方偏僻,故而宮里奴才們打掃的也馬虎些,此時附近花園里已然生出不少雜草。
風中隱約有琴聲,沈安寧好奇地踮著腳,一點點靠近那花園,躲在一棵大樹后面探頭去看。庭院中一個宮女正在撫琴,而在她的前方空地上,一位美人正和著琴聲月下起舞。只見她腰肢纖細盈盈一握,腳腕上戴著金鈴,隨著她的動作發(fā)出叮鈴的響聲,每一下都敲擊在人心上,化作一聲聲心跳,沖擊著大腦。
她的舞不似中原的舞蹈,倒帶了幾分西域的味道,更顯神秘莫測,讓人忍不住只想一直看下去。
“美人舞如蓮花旋,世人有眼應未見。高堂滿地紅氍毹,試舞一曲天下無?!?p> 她以前只覺得夸張,可如今一見,才覺得書上那些詩文都遜色許多,這樣的舞姿,縱然是詩仙再世怕也難以形容吧。
沈安寧就那么癡癡地看著,直到琴聲停了,美人也離開了,她才戀戀不舍的縮回頭。唉,剛剛真像在天堂走了一遭啊,也不知道住在這兒的是誰,這等神仙般的人物,她怎么會完全不知道呢。
隔天她就向錦繡打探住在玉心小筑的是哪位后妃,錦繡聽得玉心小筑亦是想了一會,才隱約想起似乎有位楊美人住在那里。
“錦繡你知道嗎,她跳舞可好看了,就跟仙女一樣,不對,仙女都沒她跳的好!”
錦繡正在為她梳發(fā),將她那一頭長發(fā)盤成好看的凌云髻,又在她額前細心貼上五色花子,見她一雙眼里全是艷羨,不由得笑了一下。
“娘娘可是在說笑了,奴婢啊從未聽人說過楊美人善舞?!?p> 怎么會沒人說過呢……
沈安寧的眉頭擰在一起,看起來很是疑惑。
“錦繡,我們去玉心小筑看看楊美人吧?!?p> “娘娘,您又忘了,您是一國之后,要見誰直接招她到長春宮來即可,您自己跑來跑去成何體統(tǒng)?!?p>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那你幫我去請楊美人過來,快點啊!”
沈安寧不耐煩地揮揮手,推著錦繡的后背將她推出房間后,又轉身在自己的桌上翻翻找找起來,寶劍贈英雄,那什么贈美人呢……
有了,就是這個!
木匣子中躺著一根通體晶瑩的白玉簪,頂端雕刻成梨花的樣子,整根簪子做工不算復雜,卻很是精巧,那梨花雕的栩栩如生,幾乎就要聞到梨香了。再說這質地,用上好羊脂白玉打造的玉簪,質抄地致密細潤,堅韌無比,顏色亦是晶瑩剔透,溫潤淡雅,怎么看都是一件極品。這是沈英送給她的新年禮物,她一向對這些首飾珠寶沒什么研究,只覺得樣子好看便收下了,一次也沒有帶過。
昨日她一見楊美人跳舞,立刻就想起了這根玉簪。她也說不上來是為什么,就是隱隱有種感覺,這樣的美人,就該配這樣的簪子,仿佛這就是專為她打造的,換了誰都不對。
很快錦繡就帶著楊美人來了,不僅來了,楊美人還帶來一盒她自己做的點心。
“嬪妾拜見皇后娘娘,娘娘千歲。”
沈安寧很是開心,下意識就想伸手去扶拜倒在地的楊美人,錦繡在她身后輕咳了一聲,她的手才悻悻地縮回來,趕忙說道:“平身吧,賜座”。
“謝娘娘?!?p> 楊美人順從地站起身,坐在她下手靠左的位置上,安靜地等待她吩咐。
昨日只看到她的背影,此刻見到她的真容,沈安寧有種說不出的感覺……怎么形容呢,比起她那驚為天人的舞姿,她的容貌卻是略顯平庸了。倒不是說她不美,只是在這群芳爭艷的后宮里,卻算不得什么。
“娘娘?”
許是她愣了許久,楊美人有點尷尬,她拿起桌上的食盒揭開蓋子,瞬間一股清甜的香氣充滿大殿,沈安寧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力,好奇地去看那食盒里的東西。
“這是什么呀?真香!”
“娘娘謬贊了,這是臣妾家鄉(xiāng)的點心,臣妾在宮中閑來無事,便試著做了些,若是娘娘不嫌棄的話可以嘗嘗看。”
“不嫌棄不嫌棄,錦繡,快幫我拿過來?!?p> 沈安寧一向喜歡吃這些糕點,光是聞著這味道就食指大動,也不等錦繡裝盤,直接從食盒里拿起一塊塞進嘴里。
“好吃!楊美人你的手藝真棒啊,比御膳房做的還好吃。”
楊美人似乎也沒想到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竟是如此,如此……灑脫,愣了一下不由得掩嘴輕笑到:“娘娘覺得好就好,以后臣妾再給您多送些過來。”
“恩恩好呀,沒想到楊美人你不止舞跳的跟神仙一樣,做東西也這么好吃,你以后一定要常來!”
楊美人聞言身形一頓,似是聽不懂她在說什么。
“娘娘您說什么?舞跳的跟神仙一樣?”
“是啊,我昨兒個晚上經過玉心小筑外,偶然見得楊美人在月下起舞,那景色真是如同在天宮一般,我差點以為是仙女下凡呢?!?p> “呵呵呵呵娘娘您說笑了,玉顏資質平庸,哪里會什么跳舞,娘娘您怕是在夢中觀得一曲好舞吧?”
她說的誠懇,倒不像是虛言。
沈安寧一時不知該如何接話,打了個哈哈,讓錦繡把她準備好的梨花簪賜予楊美人,算是回報她的糕點,楊美人千謝萬謝后才回去了。
那之后沈安寧想了很久,難道真是她看錯人了?還是說楊美人所說,她所見的不過是一場夢?是她自己把夢境當成了現(xiàn)實?
后來她又悄悄去過幾次玉心小筑,只見院中雜草叢生很是荒涼,卻再未見到那如仙如夢的身姿了。漸漸的事情過去久了,她也不再去想了,只當是一場美夢,夢醒了,日子還得照常去過。
可就在剛才,也不知為何那個月下起舞的人兒突然從她腦海里閃過,就像是冥冥之中自由指示般,讓她不得不又細細想了一遍,這一次倒是抓到了些端倪。
她定沒有看錯那跳舞之人,而楊美人想必有她的苦衷。
楊美人明明善舞,卻推辭說自己才能平庸,不愿在眾人面前展示,到底是何原因?若是真如她的猜測,那這楊美人還真是個聰明人。
自知自己樣貌家室皆是平平,縱使有才,也不過能討得帝王一時歡心,若是這番恩寵不能長久,沒有背景的她之后該如何在后宮中立足?
可怕的不是不受寵,而是一朝得寵,轉瞬又從云端跌回塵泥之中。
為此她只能不惜淡化自己的存在,讓眾人都不去注意她,這樣才能謀得一線生機。
畢竟,后宮中毫無背景還能圣寵不衰的,這么久了也只有一個江憐兒,楊美人有這種打算也不足為奇。
只不過現(xiàn)在不同了,沈安寧看著方竹放在她塌邊的衣裙,手指一下下敲擊著。
她要借著自己的恩寵推楊美人一把,就看她有沒有這個勇氣接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