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有美善舞
“蘇蘭達(dá)月，拜見陛下?！?p> 美人身姿婀娜，弱柳扶風(fēng)，盈盈拜倒在地。話雖恭順有理，聲音卻是不帶任何感情，聽上去甚是清冷。
蘇蘭達(dá)月，還真是人如其名，就像那高天孤月般可望而不可及。
沈安寧突然覺得有些可惜，這樣的女子本該是高嶺上一枝迎風(fēng)傲立的梅，風(fēng)雨也好，烈日也好，都不能讓她折腰。
可她現(xiàn)在卻拜倒在帝王腳邊，不論出于什么理由，都太過可惜了些。
“公主快請起?！?p> “謝陛下?！?p> 蘇蘭達(dá)月應(yīng)聲而起，走到皇帝左手邊首席坐下。
她剛一落座，那個護(hù)衛(wèi)少年便緊接著開口了。
“皇上覺得公主這一舞如何？”
“此舞只應(yīng)天上有，人間哪得幾回見?！?p> “哦？在下倒是聽聞嘉凌國中人才輩出，陛下的后宮中能歌善舞者更是不少。先皇后娘娘曾以一曲梨花落驚艷四座。今日公主特以這鼓面舞以舞會友，不知陛下可否讓我們也見識一下嘉凌國的舞者呢？”
他的目光從皇室后妃們身上滑過，嘴角勾起帶著一絲嘲諷。
皇帝聽得“先皇后”三字也不禁面色微沉，但很快又恢復(fù)如常。
沈安寧看在眼里，心中不覺苦笑。
她哪里會什么梨花落，不過是她曾偶得一本古籍，上面記載了一種劍術(shù)，她覺得有趣便在院中尋了根樹枝，照著書上的樣式比劃了幾招，沒想到恰巧一陣風(fēng)過吹落滿樹梨花，看起來就像是下雪一般，她那日剛好穿了身艷紅的衣裙，茫茫天地一點(diǎn)紅，倒是頗有幾分世外高人的感覺。
這一幕被錦繡她們畫了下來，便又是美化不少。再后來這幅畫不知怎么地就流傳開來，一傳十十傳百，越傳越玄乎，越說越夸張，最后硬是將她說的跟仙人一般，一舞驚落滿樹梨，還給她的舞取了個什么“梨花落”的名字。
她本想解釋，可說破嘴也沒人聽她的，就連皇上偶爾來一次，也拿這個打趣她。
“朕倒不知皇后舞技如此出眾？”
她無奈地把那本古籍拿給皇上，皇上翻看了一下就明白了過來，不由笑道：“原來此武非彼舞啊?！?p> 可到最后，他也沒幫她解釋半句，她也只好背下了這“一舞驚人”的虛名。
本來也算是一段佳話，可此時敏公子突然提起，卻是來者不善。
先是搬出了皇后的“梨花落”，再說蘇蘭達(dá)月以舞會友，字里行間都有將蘇蘭達(dá)月和先皇后相提并論之意。若是皇后還在世也無妨，可如今皇后已然仙去，那蘇蘭達(dá)月會的友必是能和皇后比肩了。
跳舞本沒什么，可若是敢與“梨花落”相比，就是大不敬了。
這幾層意思連她都想明白了，旁人又怎會不知，一時間座上竟無一人回話，氣氛略微有些尷尬。
沈安寧眼觀鼻鼻觀心，裝作自己什么也沒聽見，誰來接這個茬都好，反正跟她無關(guān)。
敏公子不依不饒繼續(xù)道：“怎么，泱泱大國竟無一人能與公主殿下切磋一番嗎？”
見無人答話，他有些得意地坐下，那表情讓人怎么看怎么不舒服。
蘇蘭達(dá)月一言不發(fā)，似乎所說之事與她全然無關(guān)，皇帝目光冷然，不知在想什么，使節(jié)見氣氛不對，忙想岔開話題，可有人比他更快一步。
“若論舞技，這后宮中江貴妃當(dāng)屬一絕?！?p> 說話的人是坐在后面的宜夫人。
她抱著胳膊神色坦然，仿佛只是說了句無關(guān)緊要的話，見眾人都回頭看她，有些無所謂地聳了聳肩。
“公主一舞讓臣妾佩服不已，只覺仿若仙女下凡，思來想去后宮中大約也只有江貴妃能以舞會公主這個友了。不過江貴妃前些日子傷了腿，怕是不能舞了，還望公主見諒?！?p> 孫宜想的簡單，江憐兒確實舞跳的好，但絕無可能與蘇蘭達(dá)月相比，她只是見不得月國護(hù)衛(wèi)那幅看不起人的樣子，想搓搓他的威風(fēng)罷了。
再說了，現(xiàn)在這個情況，換了誰只怕事后都會被冠上“對先皇后不敬”的罪名，只有江憐兒能擔(dān)的下，因為她早就“不敬”慣了，也不多這一項。
雖然沈安寧已逝，但孫宜還是忍不住想幫她出口氣。
江憐兒若是跳的不好，就會被蘇蘭達(dá)月比下去，丟個不大不小的臉面。她若是跳的好呢，眾人也只會記得她的“不敬”，而不會在意她的舞姿。這種穩(wěn)賺不賠的買賣，孫宜可不愿錯過。
蘇蘭達(dá)月聞言轉(zhuǎn)頭看了宜夫人一眼，又看了看沈安寧的方向，見她臉上始終保持著如同面具般的微笑，不覺有些無趣。
“江貴妃既然腿腳不便，蘇蘭達(dá)月亦不會強(qiáng)人所難，阿敏，退下?！?p> “公主！”
敏公子有些不甘心，但被她一喝，也只能乖乖坐回去。
沈安寧不知該哭還是該笑。
若這些話是別人說的，她還要懷疑一下用意，可這話是孫宜說的，她用腳指頭想也知道她是看不慣江憐兒，想讓她出丑，順便再幫自己出口氣。
可誰能想到她現(xiàn)在就是江憐兒，孫宜這番好心倒是把她直接推火坑里了。
還好她來之前就想過宴會上沒準(zhǔn)會出什么意外，特意準(zhǔn)備了應(yīng)對之策。她抬頭看向皇上，皇上的目光和她對視了片刻，似是從她目光中讀出了什么，開口問到：
“憐兒可是有話要說？”
沈安寧朝皇帝行了個禮，又朝蘇蘭達(dá)月那邊微微俯身。
“公主一舞實在世間難尋，憐兒微末技藝，不敢在此獻(xiàn)丑。不過公主遠(yuǎn)道而來，特意以舞會友，憐兒也不愿掃了公主的興。憐兒前些日子尋得宮中亦有一美人善舞，不知可否由她來獻(xiàn)舞一支，雖不能與公主相比，但也不妨一觀?！?p> “好?。 ?p> 皇帝還未開口，那敏公子率先叫好，蘇蘭達(dá)月也點(diǎn)點(diǎn)頭，表示贊同。
眾人不知沈安寧打的什么主意，皇帝的眼神在她臉上停留片刻，只覺得她目光篤定，看上去信心十足。
什么時候憐兒也開始有這樣的目光了，倒是有幾分像那個人了……
“皇上覺得如何？”
敏公子見皇上看著江貴妃半天不說話，忍不住出聲詢問。
“可?！?p> 皇上被他一喊驟然回過神來，揮了揮手。
“就如江貴妃安排吧。”
“是?！?p> 沈安寧對身后的方竹吩咐了幾句，方竹連連點(diǎn)頭退出蘭臺之外，不過片刻，蘭臺四周的帷幔全部被放下，四周的宮燈也被熄滅，只留下幾盞燭火，剛好對著剛才蘇蘭達(dá)月獻(xiàn)舞的露臺。
此刻月亮剛好升至正中，平臺四周不知何故漂浮著淡淡煙霧，水面波光粼粼，星光撒在上面，看上去就像是人間仙境。
蘭臺內(nèi)的燈已然都吹滅了，便更覺得露臺明亮，紗幔遮住了視線，只能隱約看到有人影出現(xiàn)。
那是一個妙曼女子，梳著墮馬髻，身著長裙，看上去像是在溪邊浣紗。她身量纖細(xì)，舉著木槌敲打著衣服，似是有些累了，她抬手拂去額間的汗珠，清風(fēng)吹落一縷發(fā)絲，周遭有船家女在唱歌，她索性放下衣服，在溪邊跳起舞來，舞姿靈動輕快，舉手投足都如同陽光般明媚，讓人看了忍不住也勾起嘴角。
就在她起舞之時，一位騎在馬上的男子佇立在她身后，不知看了多久。他向她伸出手，似乎在邀請，可女子搖了搖頭，掩面離去了。
那舞者身姿優(yōu)雅，退去的幾步走的很是柔弱，腰肢纖細(xì)，加之長袖舞動，馬上的男子像被勾了魂魄般，直直伸出手拉住她的袖子，將她架到馬上。
然后場景變了，影子在紗幔上投射出宮殿的樣子，女子坐在窗前，俯身趴在窗臺邊，看著外面皎潔的月亮。明明只是投影并看不見她的表情，看者卻能感受到她的憂傷。她向著窗外伸出手，想要握住那月亮，風(fēng)吹動門上的風(fēng)鈴，發(fā)出叮鈴叮鈴的響聲，女子站起身來走向外面的院子，對著月亮再次跳起舞來。可這一次的舞姿卻與上次不同，若說上次在溪邊，她跳的輕快奔放，這一次就像是帶著無限愁思，她舞著舞著縱身一躍，長袖環(huán)繞就像是翅膀，足間一點(diǎn)，竟像是飛到了月亮上。
琴聲漸起，伴著滴答流水，景色再次回到最初的溪邊，還是那條小溪，卻再沒了那起舞的少女，仿佛一切都只是夢一場。
燭火熄滅，露臺處漸漸暗了下來，昏暗中不知誰發(fā)出一聲嘆息，眾人都沉浸在這用影子演繹的故事中，久久沒能回過神來。
沈安寧著人重新點(diǎn)亮蘭臺內(nèi)的宮燈，看向?qū)γ娉聊徽Z的蘇蘭達(dá)月和敏公子，掩面輕笑道：“不知公主和敏公子可還滿意？”
蘇蘭達(dá)月起身對她行了個禮：“前所未見，月兒佩服?！?p> 敏公子亦是面色驚訝，但還是強(qiáng)撐著面子說道：“的確不同凡響。”
這一局高下立見，倒不是說沈安寧安排的這位美人舞技比蘇蘭達(dá)月更為出眾，而是蘇蘭達(dá)月只獻(xiàn)技，而沈安寧確是共情。
所謂欲攻其心，先牽其情，試問什么才是舞者的最高境界，那必是以舞傳情。只看影子便可感受跳舞之人的情感，這已經(jīng)不是單單舞技高超就可比擬的了。
沈安寧見他們二人都心服口服，內(nèi)心松了口氣，轉(zhuǎn)身對皇帝舉起手上的杯子敬了一杯。
“皇上覺得此舞如何？”
皇帝的目光仍是流連在露臺上，似乎還在回想著剛才的場景，過了一會才回道：
“構(gòu)思倒是精巧?！?p> 嗯？
沈安寧一愣，人人都在夸贊舞者舞技超群，這皇帝的關(guān)注點(diǎn)怎么跟旁人不一樣？
“那皇上可想見見這位美人？”
皇上眉頭一挑，對上她的目光，沈安寧亦是看著他，眼里滿是期許。
這樣的舞姿，這樣的身段，這樣神秘的美人，對任何人都有著致命的吸引力，她不信皇上會不感興趣！
“不必了?！?p> 誒？
她的笑瞬間凝固在臉上。
“來人，重賞?！?p> 這就完了？怎么跟她想的不一樣？這皇上怎么不按套路出牌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