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景澤與夏言來到李惜陽家中的半個小時內(nèi),在運城不同方向的幾處位置先后有轎車駛出,向著這里匆匆趕來。
而對于這一切,李惜陽一無所知,此刻他正坐在房間里聽著阿澤繪聲繪色的講述,那天他離開醫(yī)院以后發(fā)生的事情。
實話實說,景澤確實有說書的天分,即便親身經(jīng)歷了那些事情的夏言,此時也是坐在小板凳上聽的津津有味。
“不過顧主任到底是資格更老些,李主任氣不過,就給鄭科長打了電話,巧的是,當時鄭科長正和咱們納蘭院長在一起呢!”
景澤說到這里停了停,跑到房間外向李惜陽爹娘討了一杯水,這才返回屋子一邊喝著,一邊神秘的問道:“陽仔,你知道顧主任和咱們納蘭院長什么關系嗎?”
“你不是說納蘭院長和鄭科長是師兄弟嘛?怎么和這顧主任還有什么關系嗎?”李惜陽疑惑道。
“關系大著哩!”景澤放下水杯,笑道:“這顧主任以前啊,也是咱們醫(yī)學院的,尤其當年還是學院里出了名的逃課大王,要不是納蘭院長一直維護著,他早就被學院除名了,又怎么可能會像今天這么風光?”
“估摸著這會兒可能在哪烤地瓜呢!”
李惜陽沒想到其中還有這層關系,也是愣了愣,不過在聽到景澤對對方的打趣后,又是不由得苦笑道:“你這張嘴啊可真損??!”
“陽仔,這個你可就真錯怪阿澤了?!毕难蚤_口道:“因為這原話是納蘭院長親口說的!”
“怎么可能?”
李惜陽印象中,納蘭院長慈祥,智慧,同時也是他非常敬重的師長,他很難想象這種話會從那樣一位長者嘴巴中說出。
“你是當時沒在,不然肯定看傻眼!”景澤咧嘴,笑道:“本來顧主任一直拿著院規(guī)說事,將李主任都快氣瘋了,他還很得意,可當納蘭院長趕來后,直接劈頭蓋臉一頓罵!”
“你是沒瞧見顧主任那可憐的小表情啊,委屈巴巴的,媽呀,笑死我了!”
“還說呢,要不是我一直給你打眼色,以后你就等著被穿小鞋吧!”夏言鄙夷道。
“這不實在忍不住嗎?”景澤撇了撇嘴:“誰叫他一開始那樣對咱們的,看到他吃癟,我就是爽!”
“納蘭院長這樣做…”李惜陽沉吟了下,輕輕的問道:“是因為我的事么?”
“嗯!”
夏言點了點頭道,“老院長說,你是他最得意的學生,不論是專業(yè),還是品行,他相信你這么做,絕不是狂妄自大,而是有自己的理由!”
“最后他還說,如果仁心不將你請回來,此后咱們醫(yī)學院將終止與仁心的一切合作!”
李惜陽將頭埋得很低,他心里除了濃濃的感激,還有深深的內(nèi)疚與慚愧。
他從來都不是一個恐懼失敗的人,因為他相信那一定是自己還不夠努力,只要多花點時間,再用點心,就一定可以成功。
但是,他恐懼失望,恐懼令關心他,信任他的人失望。
他一直都知道老院長很看重他,所以他盡可能地讓自己表現(xiàn)的更加優(yōu)秀,希望不負那份信任,
可是,離校的第一天,他卻惹出了這么大的麻煩,老院長為了他甚至不惜與醫(yī)院鬧掰。
他自責,慚愧,不知道將來該如何面對老院長。
夏言能看懂李惜陽的心思,轉(zhuǎn)頭沖著要說話的景澤搖了搖頭,一時間屋內(nèi)陷入了一片安靜。
“娃子們,出來吃早飯咯!”
沉默并未持續(xù)太久,房外便響起了李學軍的聲音。
李惜陽跟著聲音抬起頭,微笑道:“走吧,去嘗嘗我爹娘的手藝!”
……
村頭第一家是村長家,此時院外正聚集著不少村民。
“你說,老李家來客了?”
“還是開著寶馬進來的?”
村長王富貴嘬了一口老煙槍,問道。
“可不么?”
“車頭那倆大鼻孔俺瞅的清清楚楚,估摸著少說也好幾十萬哩!”
說話的村民肩上扛著鋤頭,身上還有些泥土,應該是剛才地里回來。
“沒聽說老李家還有什么有錢的親戚?。俊贝彘L皺了皺眉:“會不會是你聽錯了,不是找老李家的!”
“不可能!”那人搖了搖頭,道:“俺從地里回來的時候,特意從老李家那邊過來的,現(xiàn)在那寶馬還停在人家院外頭呢!”
“咦,那還真是奇怪了!”村長吐出一口煙霧,道:“走,咱們?nèi)タ纯?!?p> “滴滴…”
就在一群人要向村里趕去的時候,村口突然響起一陣車喇叭聲。
“乖乖,又來個寶馬!”
“放屁,那是大奔!”
“好了,都別吵!”
村長揮手阻止了爭吵,迎著慢慢靠近的轎車走了上去。
“大爺,你知道李惜陽家在哪里嗎?”
車窗搖下,一個中年伸出頭來沖著走進的老人禮貌的打聽道。
“陽娃子?”
村長愣了愣,慌忙點頭,指著村東頭道:“一直往里走,倒數(shù)第三家就是!”
“嘿,還真是這!”中年臉色一喜,對著村長笑道:“謝謝了大爺!”
說完,車子經(jīng)過眾人,向村東頭開去了。
“原來是找陽娃子的么…”村長瞇著眼睛,若有所思的看著轎車慢慢消失在視線里。
“村長,你看,又來個大奔!”
“放屁,這才是寶馬!”
就在村長還在琢磨事的時候,先前那兩個村民又掐起來了。
不過這一次,村長可沒時間管他倆,因為身后另外一輛車已經(jīng)到了。
“你們也是來找陽娃子的嗎?”
這次村長沒等對方開口,便先一嘴問道。
“陽娃子?”開車的人明顯一怔。
“就是李惜陽!”村長很快反應過來,解釋道。
“呵呵,就是他!”開車人同鄰座的伙伴笑了笑。
“能問下,你們找陽娃子有什么事嗎?”村長想了想問道。
“哦,我們是他單位的領導,今天過來呢,就是拜訪一下!”車上的人笑了笑。
“仁心醫(yī)院?”村長不確定的問道。
“哦?老哥也知道我們??!”開車的人有些驚訝。
“哎喲,貴客,貴客啊!”
“走,老頭子我?guī)銈內(nèi)?!?p> 村長趕忙將煙槍別在腰間,沖著車上的人不斷地揮著手。
“老哥,不用麻煩您了,您就給我們指下路就行了!”開車人趕忙道。
“沒事,沒事,陽娃子的領導,就是咱們?nèi)宓呐笥眩鞘琴F客,我在前面走,你們跟著就行了!”
說完,村長就要邁開步子,這時車門打開了,一位和村長比起來差不多年紀的老者走了下來,拉著村長的手,道,
“哪能讓老哥哥地走呢?這不是折煞我們么?”
“走,車上坐!”
村長一怔,看看了轎車,又瞧了瞧自己的鞋子,又感動又有些難為情的搖了搖頭:“不了,這陽娃子家不遠,俺走兩步就行!”
長者拉著村長的手,沒有松開,轉(zhuǎn)頭沖著開車的人說道:“老哥哥不愿意坐車,你就把車停在這吧,咱們陪老哥哥走過去!”
“得嘞!”開車人應和了一聲,接著就要打開車門。
“別別…村里剛下過雨,地上泥多,再弄臟了幾位領導的鞋子,快別下來了,俺跟你們上車!”村長慌忙道。
“哈哈,走吧,老哥哥!”長者笑著將村長拉到車門前。
“哎呀,俺這一輩子都沒想過,居然能有一天坐上大奔!”村長一臉激動道。
“村長,那是寶馬!”
“哈哈哈…”
不知道是誰在人群里喊了一聲,直接引起一陣爆笑。
村長嘴角抽了抽,但在領導面前,不好發(fā)作,憋著漲紅的臉,一屁股坐進了車里。
……
李家堂屋!
“咱農(nóng)村條件比不上你們城里,也不知道你們吃不吃的慣!”飯桌上,李學軍為孩子們一人盛了一碗小米粥。
“叔叔快別這樣說!”夏言站起身子接過碗,道:“早飯哪里都一樣,稀飯配饃饃本來就是咱們的傳統(tǒng)!”
“怎么能一樣呢?”景澤拿起一塊窩頭,大口咬了下去,反駁道:“我覺得叔叔和阿姨做的早飯比咱們平時吃的香多了!”
“哈哈,好孩子,都是好孩子!”李學軍開心的笑道:“喜歡就多吃點,廚房里還有呢!”
“爹,娘,你們也吃,不用管他倆!”李惜陽笑道。
“對,叔叔,阿姨,你們不用管我,我是不會和陽仔的家人客氣的!”景澤喝了一口小米粥,咧嘴笑道。
“是啊,叔叔阿姨不用管他,他臉皮厚著呢,根本就不知道啥叫客氣!”夏言開懟道。
“哈哈…”
李學軍夫妻兩笑得特別開心,他們?yōu)樽约彝拮幽芙坏竭@么有趣,又懂事的朋友感到高興。
“喲,正吃著呢?”
正在這時,一個西裝中年不知道什么時候進了院子,此刻正朝著幾人笑道。
“你是…”李學軍看來人面生的很,站起來問道。
“哦,對了,我看到院子門是開的,就沒打招呼進來了,別介意?。 蔽餮b中年忙著解釋道。
“你是哪位?”
“有什么事嗎?”
李學軍走到院子里,眼神有些提防。
“我,我那個…”西裝中年張了張嘴,然后歪頭看了一眼還坐在屋里埋頭吃飯的幾個人,吆喝道:“我說,那兩個小家伙還吃呢?不準備為我們介紹介紹嗎?”
“認識嗎?”李學軍愣了愣,轉(zhuǎn)頭看向李惜陽的兩個朋友。
景澤,夏言互相看了一眼,笑了笑。
“我說李主任啊,你這來的也太快了吧,我們這早飯才剛吃兩口,還餓著呢!”景澤嘟囔道。
“說的好像我吃早飯了似的!”李啟華翻了翻白眼。
“李主任?”李學軍撓了撓頭。
“叔叔,他是仁心醫(yī)院手外科的李主任!”
“李主任,他是惜陽的父親!”
夏言走過來,為兩個人介紹道。
“仁心醫(yī)院?”
李學軍心頭一驚,慌忙伸手招呼道:“李主任,那個,那個…你好,還沒吃早飯吧,走,快屋里坐!”
“原來是李惜陽的父親,你好,你好,也不知道咋稱呼你,正好我也姓李,都是本家,你要不介意的話,我就叫你一聲老哥了。”李啟華笑臉寒暄。
“李主任,你這大清早的跑這來認親戚了是吧!”
突然,又有一道調(diào)笑的聲音從院門口傳來。
李學軍看到迎面走進來兩個年紀相當?shù)睦险?,目光落在了走在右邊的那個老者臉上微微有些眼熟。
“喲,鄭科長,納蘭院長,你們也到了啊!”
這時,耳邊聽到李啟華的聲音,李學軍臉上一驚,他已經(jīng)想起在哪見過那位老先生了,當下回頭沖著屋子里喊道:“娃子快出來,你們院長來了!”
“院長!”
李惜陽聽到聲音后,和景澤一起來到了院子里。
看著一臉慈祥的老院長,一向淡定的李惜陽突然間有些忍不住了,眼淚一下子落了下來。
“院長,對不起,讓您失望了!”
納蘭杰見狀,趕忙上前兩步,拍著李惜陽的肩膀,安慰道:“我都聽說了,不怪你,你做的很好,能有你這樣的學生,我很驕傲!”
院長越是這樣說,李惜陽心里越是難受。
一時間哭的泣不成聲。
“娃子這是咋啦?”
李學軍與妻子相望了一眼,臉上滿是不解和擔憂。
在他們的眼中,李惜陽從來都是微笑,安靜的孩子,從沒與人發(fā)生過摩擦,更沒在自己面前掉過眼淚。
即便是這一次回家,盡管他和妻子已經(jīng)猜到孩子可能是在外面受了什么委屈,可李惜陽卻什么也沒說,依舊是那個懂事,乖巧的兒子。
可現(xiàn)在,娃子卻突然哭的那么傷心!
李學軍頓時心如刀絞,他突然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很大的錯誤,也許這些年,自家娃子過的并不是那么順利。
只不過,是不想讓自已和妻子擔心,才總是裝出一副沒事的樣子。
“陽仔,不要哭了!”夏言上前拍了拍李惜陽,道:“你這樣,會讓叔叔和阿姨擔心的!”
李惜陽連忙擦干眼淚,轉(zhuǎn)頭看了看站在一旁紅著眼圈,滿臉擔憂的爹娘,連忙笑嘻嘻道:“爹,娘,我沒事,就是好久沒見到院長了,有點沒控制??!”
鄭科長,李主任從頭到尾一直靜靜地看著,突然聽到李惜陽這樣說,都是露出一臉的贊賞。
這可能就是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吧!
“你不是昨天才離開學院嗎?”李學軍帶著奇怪的眼神問道。
“噗~”
景澤一個沒忍住,笑出了聲。
“唰唰…”
突然好幾道目光直勾勾的掃視了過去,景澤這才意識到此時院子里的氣氛有些微妙,貌似不太適合笑場,連忙用手捂住了嘴巴。
“哈哈…”
就在這時,李惜陽卻被景澤想笑不敢笑的滑稽模樣一下子逗樂了。
見到李惜陽笑了,院子里的其他人也是在相望了一眼后,跟著笑了起來。
“孩他娘,俺說錯什么了么?”
李學軍一臉疑惑的問妻子,妻子也是茫然地搖了搖頭。
這時,納蘭杰壓低了些聲音,小聲的問道:“還沒和家里人說嗎?”
李惜陽收了收笑容,點了點頭。
“沒事的,交給我!”納蘭杰拍了拍后者的肩旁,接著轉(zhuǎn)向李惜陽的爹娘笑道:“今兒個來的突然,也沒提前打招呼,實在不好意思??!”
“院長這是哪里的話,您對俺家娃子有栽培的恩情,是俺們的恩人,只要您不嫌俺這窮家破院的,想什么時候來就什么時候來,俺們?nèi)覛g迎!”李學軍連忙道。
“李先生要是這樣說的話,老頭子我可是要當真的哦!”納蘭杰笑道。
“當真,必須當真!”李學軍認真道。
“好,那今后只要有時間,我一定再來坐坐!”納蘭杰點了點,接著又道:“那位是仁心的李主任,想來李先生已經(jīng)認識了,就不做介紹了!”
“和我一起來的這位呢,也是仁心的,而且是專門負責管理醫(yī)院實習生的,他姓鄭,李先生可以叫他鄭科長或者老鄭!”
“這次我們不請自來,主要就是為了李惜陽實習的問題?!?p> “鄭科長,是不是俺家娃子在醫(yī)院里惹了什么事?”
李學軍的心一下子提了起來,畢竟他知道,昨天是李惜陽實習的第一天,卻突然回來了,緊跟著今天家里又來了這么多領導,無論怎么看都像惹到事了。
李學軍越想心越急,拉著鄭科長的手連連道:“鄭科長,孩子年紀還小,如果惹出了什么麻煩,您可一定要大人大量,不能跟他一般見識!”
“俺家里的情況您也看到了,這孩子能走到今天不容易…”
李學軍說了很多,不過沒人阻止他。
李惜陽聽著聽著再度落下淚來。
景澤,夏言一起上前,二人緊緊的摟著李惜陽,都沒有說話。
他們從李學軍的話里,了解到了太多關于李惜陽從沒提過的曾經(jīng)。
作為最好的朋友,他們心疼李惜陽。
“呼~”
直到李學軍停下,鄭科長才深深吐出一口氣,等到眼眸的濕潤漸漸淡開,這才緩緩開口道。
“李先生,您放心好了,我要說的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