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顧蓁經(jīng)常于夢中驚醒,醒來時口中大聲呼喊著“父親”。這一舉動,讓顧際常更加心疼。夭夭流落在外的這些年,到底是經(jīng)歷了怎樣的心酸?
她當(dāng)年和家人失散的地方在豫州,而一路返回建康,駕著馬車也要花上月余的時間。顧際常怕顧蓁身子弱受不了長途顛簸,是以又將速度放慢了些。
即將出豫州邊界的這天,顧蓁頭上的傷已經(jīng)完全結(jié)痂,包在外面的紗布也都拆了下來。她央著顧際常,想走下馬車,出去走走。
一路趕來,除了投宿在客棧,她已經(jīng)將近十天沒有從馬車上下來了。
見失而復(fù)得的女兒這幅嬌俏模樣,顧際常哪里會有不答應(yīng)的可能。遂將馬車停到一旁,陪著顧蓁在街道上步行。
由于處于豫州和南豫州兩州的邊界,此地的制度管轄都不像其他地方那樣嚴(yán)格,所以民風(fēng)較為開放。
顧蓁出馬車的時候顧際常為她戴上了帷帽,但此時四下觀望,街市上來往的女子并不少,戴帷帽的卻只有顧蓁一人。
所以出來不過片刻,她已經(jīng)吸引了不少路人的目光。
“父親,我能不能把帷帽摘掉?”顧蓁詢問。
外出戴上帷帽以防被庶族看到容顏是士族女子自幼所學(xué)的禮儀。顧蓁因?yàn)樵谕饷媪髀淞巳辏创挛锏难酃庖膊辉俸腿昵澳莻€十足的士族貴女完全一樣。
但是顧際常在身旁,她想要摘掉帷帽,自然要先征得他的同意。
“也好?!鳖欕H常停住腳步,親手替顧蓁將帷帽取下。
顧蓁有些驚訝,父親答應(yīng)地如此輕松,著實(shí)出乎她的意料。就算寵她,也斷不會輕易將士族禮儀棄置一旁。
但是還未等她問出心中的疑問,注意就被突然沖將過來險些將她撞倒的女子吸引過去。
這女子撞了她連忙躬身道歉,然后向后看了一眼,又飛快地向前跑去。
被人追趕還能顧全禮儀,這女子的教養(yǎng)絕對長到了骨子里。
“父親?!鳖欇柩鲱^看向顧際常。
未等她開口,顧際常已經(jīng)會意。隨即揮手召來一直隨侍一旁的顧均:“顧均,你去看看到底發(fā)生了何事?”
“是,老爺?!痹捖?,顧均帶著兩個仆從追著那女子前去。
待他們走后,顧際常低頭看向顧蓁:“夭夭為何對她起了興趣?”
“父親呢?又是為了什么?”顧蓁不答反問,一雙明媚的眸子里藏著狡黠。
對望了片刻,父女兩人相視而笑,雖然中間缺少了三年的時光,他們之間的默契卻絲毫沒有減少。
顧蓁是顧際常的長女,是他的原配夫人張氏所出。他沒有兒子,顧蓁也是在不惑之年才出生。顧際常愛女如命,將對女兒的疼愛和對男兒的期望全部加在了顧蓁身上。
所以,顧蓁自幼所學(xué)除了士族貴女都要掌握的禮儀詩書以及中饋之術(shù)外,還有男子要學(xué)的處世立家之道、宦海浮沉之術(shù)甚至縱橫捭闔之理。顧際常完全將他的長女當(dāng)成了繼承人來培養(yǎng)教導(dǎo)。
顧蓁幼年,父女二人經(jīng)常玩兒的一個游戲就是在街道上或者酒樓中,觀察身旁過往的路人,然后分析那人出身哪家、長在何處、性格如何甚至趣味有哪些。
常常是顧蓁先說,然后顧際常再言。他的女兒自幼眼界開闊非尋常士族女子可比,并且是越長大就越讓他滿意。
而方才過去那名女子,雖然衣衫頗為襤褸,也未施粉黛。但面容雙手干凈,發(fā)髻雖然簡單卻整齊,即使在逃命途中也不忘對所撞之人行禮表示歉意。
那樣的禮儀習(xí)慣,必定是自幼養(yǎng)成。
“父親,要不要猜猜她出身何處?”顧蓁問道。
顧際常道:“夭夭心中已經(jīng)有答案了?”
顧蓁并不故作玄虛,直接說道:“此處是豫州和南豫州的邊界,一般的士族不會選在這種地方樹立門戶。所以她定是出身貴族,但卻不是出自這里的人家?!?p> 想了想,接著道:“兩州邊界之處時常有買賣奴隸的交易,所以女兒猜想,那名女子要么是落難的貴女被抓在了奴隸販子的手中。
要么,則是流落在外被不懷好意之人盯上了?!?p> 顧蓁心想,她當(dāng)時幸虧是在亂墳崗醒來然后被王家的夫妻撿回去了。若真是和方才那女子一樣,大概逃跑都逃不掉,畢竟她當(dāng)年才十歲。
她看向顧際常:“父親,我說的對也不對?”
顧際常摸了摸女兒的頭,并沒有給出答案,而是笑著道:“是不是這樣,等顧均回來便可得知。”
見他這樣說,顧蓁卻是微微皺眉,想著她是否還遺漏了什么細(xì)節(jié)。若是她全部猜對或者說猜的和顧際常一模一樣的話,他定會立即給予肯定。
在原處等了大約半個時辰,顧均帶著人回來了,身后除了兩個仆從還有方才那名女子。
顧蓁仔細(xì)端詳那女子,終于在看到她的眼睛之時豁然開朗。這女子的瞳仁居然生有兩色。右眼和普通人沒有什么不同,左眼卻是呈現(xiàn)淡淡的藍(lán)綠色。
她身上有胡人的血統(tǒng)!
顧蓁走到女子近旁,柔聲問道:“你叫什么名字,家住何方?”
“雁翎。”女子的聲音天生帶著一股嫵媚,只回答了顧蓁前一個問題,后面便沒有了下文。
“管家叔,她怎么會跟你回來?”顧蓁轉(zhuǎn)頭看向顧均。
但是還未等顧均回話,名叫雁翎的女子便下跪在地:“求小姐救雁翎一命,必當(dāng)結(jié)草銜環(huán)相報?!?p> 顧蓁看了顧際常一眼,后者示意她繼續(xù)。于是,顧蓁再次問雁翎:“你要我救你,要先讓我知道你發(fā)生了何事,然后我才能想出對策。”
“雁翎是被奴隸販追趕,小姐只要愿意花費(fèi)少許的錢財(cái),買下雁翎即可?!迸与m然在懇求,說話卻是有條有理,不卑不亢。
這下,顧蓁對她更感興趣了:“你先起來,仔細(xì)說來?!?p> 顧蓁話落,不遠(yuǎn)處便傳來一陣喧鬧聲,似是一群人正朝這邊趕來。還未起身的雁翎下意識地躲避。
“老爺,小姐,應(yīng)該是來找這位姑娘的。”顧均解釋道:“方才帶這位姑娘過來的時候,見一群人也正在找她。”
“求小姐救命!”雁翎臉上的鎮(zhèn)定已經(jīng)不見,換上了焦急和恐慌。
顧蓁頓了頓,移步將她擋在身后。
幾個奴隸販子見顧氏一行人穿著不凡,態(tài)度倒也客氣:“這位老爺,跪著那人是從小的這兒逃跑的奴隸。
所以,還請老爺讓小的幾個將人帶回去。”
顧蓁感覺裙擺被人扯住,回頭一看,對上雁翎哀求的目光。
“若是將她買下,需要多少錢?”顧蓁開口問道。
奴隸販子眼珠轉(zhuǎn)了轉(zhuǎn),然后看向顧蓁:“這位小姐,您看這丫頭的姿容,一看就是上等貨色?!?p> “所以……”那人頓了頓,最后想出了一個數(shù)字,他沖著顧蓁伸出五根手指:“要五匹絹的價錢才行。”
顧蓁看向顧均,后者拿出一塊巴掌大的銀錠交給奴隸販。
見這銀錠足足有近二十兩,奴隸販笑開了花:“多謝老爺,多謝小姐?!秉c(diǎn)頭哈腰地說完,便帶著身后的幾個人轉(zhuǎn)身離開。
一匹上好的絹布要二兩銀錢,五匹就是十兩銀子。顧均付了二十兩,那奴隸販子自然喜笑顏開。
沒想到這一個奴隸居然賣出了十個的價錢。像雁翎這樣帶有胡人血統(tǒng)的奴隸,往常頂多能賣一匹絹的錢。
“現(xiàn)在你是我買下的人了,就要對主人知無不答?!鳖欇柁D(zhuǎn)身將雁翎扶起,她還一直惦記著結(jié)果,想看看她到底猜對了幾分。
“是?!毖泗崞鹕恚偾バ卸Y。
顧際常見此,任由顧蓁去做。她離了顧家三年,帶著一名心腹回去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雖然那是她的家,但更是一個家族,一個世家大族……
時間耽擱得也不短了,一行人帶上雁翎啟程趕路。
顧蓁拿了自己的一套衣服給雁翎,那是顧際常來尋她之前從建康帶過來的,樣式繁復(fù)穿戴也頗為麻煩。但是雁翎卻只是愣了一瞬,很快穿戴整齊。
是個聰明的姑娘,顧蓁從她主動跟著顧均回來然后一臉鎮(zhèn)定地向她求救的時候便已經(jīng)知道了。
“父親為我準(zhǔn)備的衣服都有些大,穿在你身上看起來才正合身?!?p> 雁翎雖然也瘦弱得很,但到底比顧蓁大上幾歲,所以這些原本給十三四歲的女孩兒準(zhǔn)備的衣服,顧蓁穿著大,正好合適雁翎。
“多謝小姐?!毖泗峁蜃隈R車內(nèi),此時直起上身。
接到顧蓁之后,顧際常又命人買了馬匹。他將馬車讓與顧蓁,自己則騎馬而行。
“雁翎,是哪兩個字?”顧蓁問道。
“孤雁的雁,尾翎的翎?!?p> “誰給你取的名字?”
“我母親?!?p> “真巧,我的名字也是母親所取。”顧蓁笑著道,隨即又道:“你母親應(yīng)該十分思念故國吧?”
聞言,雁翎身體猛地收緊。
“你不用緊張?!鳖欇枞崧暤溃骸叭缃衲闶俏屹I下的人,我自然不會害你。所以,也希望你不要害我?!?p> “絕對不會?!毖泗峥聪蝾欇璧碾p眼:“我起誓,絕對一生忠于小姐?!?p> “所以,我們要先從互相信任開始?!?p>